《道德真經(jīng)指歸》漢嚴(yán)遵著

道德真經(jīng)指歸
漢.嚴(yán)遵（字君平）

《老子指歸》序

君平說二經(jīng)目
莊子⑵曰：昔者老子之作也，變化所由，道德為母，効經(jīng)列首，天地為象，上經(jīng)配天，下經(jīng)配地。陰道八，陽道九，以陰行陽，故七十有二首。以陽行陰，故分為上 下。以五行八，故上經(jīng)四十而更始。以四行八，故下經(jīng)三十有二而終矣⑶。陽道奇，陰道偶⑷，故上經(jīng)先而下經(jīng)后。陽道大，陰道小，故上經(jīng)眾而下經(jīng)寡。陽道左， 陰道右，故上經(jīng)覆來，下經(jīng)反往。反復(fù)相過，淪為一形。冥冥混沌，道為中主。重符列驗，以見端緖。下經(jīng)為門，上經(jīng)為戶。智者見其經(jīng)効，則通乎天地之?dāng)?shù)、陰陽 之紀(jì)、夫婦之配、父子之親、君臣之儀，萬物敷矣。

[注釋]
⑴此為指歸之序。道藏本及怡蘭本作君平說二經(jīng)目；津逮本及學(xué)津本作說目，列入道德指歸論卷一之首。
⑵莊子，即嚴(yán)君平。谷神子注：“嚴(yán)君平者，蜀郡成都人也。姓莊氏，故稱莊子。東漢章和之間班固作漢書，避明帝諱，更之為‘嚴(yán)’。‘嚴(yán)’、‘莊’亦古今之通語?！?/span>
⑶指歸以周易解老子篇目。周易系辭上說：“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又說“天尊地卑，乾坤定矣?！钡貫榘耍鞛? 九，地為坤，天為干，故八為陰，九為陽，指歸謂之“陰道八，陽道九”?！耙躁幮嘘枴?，即以陰為行，以陽為列，編為行列。指歸認(rèn)為，老子全書共七十二章，分 上下兩經(jīng)，上經(jīng)四十章，下經(jīng)三十二章，皆由陰陽之?dāng)?shù)編排行列而得：以陰八為行，以陽九為列，八九得七十二，故曰“陰行陽，故七十有二首”?？v為行，橫為 列，以陽九為行不可中分，只可以五、四相分，別為上下，故曰“以陽行陰，故分為上下”，即分為上下二經(jīng)；上經(jīng)眾，以五為行，以八為列，“故上經(jīng)四十而更 始”；下經(jīng)寡，以四為行，以八為列，“故下經(jīng)三十有二而終矣”。
⑷周易筮法以奇數(shù)為陽，以偶數(shù)為陰。


卷之一

上德不德篇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不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yīng)，則攘臂而扔 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處 其華。去彼取此。

【指歸】：
天地所由，物類所以，道為之元，德為之始，神明為宗，太和為祖。道有深微，德有厚薄，神有清濁，和有高下。清者為天，濁著為地，陽者為男，陰者為女。人物 稟假，受有多少，性有精粗，命有長短，情有美惡，意有大小。或為小人，或為君子，變化分離，剖判為數(shù)等。故有道人，有德人，有仁人，有義人，有禮人。敢問 彼人何行而名號殊謬以至于斯？莊子曰：虛無無為，開導(dǎo)萬物，謂之道人。清靜因應(yīng)，為所不為，謂之德人。兼愛萬物，博施無窮，謂之仁人。理名正實，處事之 義，謂之義人。謙退辭讓，敬以守和，謂之禮人。
凡此五人，皆樂長生，尊厚德，貴高名。各慎其情性⑴，任其聰明。道其所長，歸其所安。趨物舛馳，或否或然。變化殊方，建號萬差。德有優(yōu)劣，世有盛衰，風(fēng)離 俗異，民命不同。故或有溟涬玄寥而無名，或蒙澒芒芒而稱皇，或汪然漭泛而稱帝，或廓然昭昭而稱王，或遠(yuǎn)通參差而稱伯。此其可言者也。然而伯非伯，而王非 王，而帝非帝，而皇非皇，而有非有，而無非無，千變?nèi)f化，不可為計，重累億萬，不可為名。何以明之？夫易姓而王，封于泰山，禪于梁父者，七十有二義⑵，其 有形兆圻堮髣髴不可識者，不可稱言，此其性命不同、功名不齊者非耶也⑶？是故，上德之君，體道而存。神與化倫，德動玄冥。天下王之，莫有見聞。德歸萬物， 皆曰自然。下德之君，體德而行。神與化游，德配皇天。天下王之，或見或聞。德流萬物，復(fù)反其君。夫何故哉？
上德之君，性受道之纖妙，命得一之精微，性命同于自然，情意體于神明，動作倫于太和，取舍合乎天心。神無所思，志無所慮，聰明玄遠(yuǎn)，寂泊空虛。動若無形， 靜若未生，功若天地，事如嬰兒。遺形藏志，與道相得。溟涬蒙澒，天下莫知。潼溶方外，翱翔至遠(yuǎn)。陰陽為使，鬼神為謀。身與道變，上下無窮。進(jìn)退推移，常與 化俱。故恬淡無為而德盈于玄域，玄默寂寥而化流于無極。恩不可量，厚不可測，兼包大營，澤及萬國。知不足以倫其化，言不足以導(dǎo)其俗。天下咮咮喁喁，皆蒙其 化而被其和。若此者元無，絶而不知為之者何誰也。
下德之君，性受道之正氣，命得一之下中，性命比于自然，情意幾于神明，動作近于太和，取舍體于至德。托神于太虛，隱根于玄冥，動反柔弱，靜歸和平。(載) [戴]⑷規(guī)履矩，鏡視太清，變化惚恍⑸，因應(yīng)無形。希夷茫昧，幾無號謚⑹，方地隨天，與化為常，德盛澤流，洋溢萬方。美德未形，天下童蒙，四海為一，蕩蕩 玄默，與民俯仰，與物相望。當(dāng)此之時，大道未分，醇德未剖，六合之內(nèi)，一人獨處。其務(wù)損而不益，其事修而不作，所為者寡，所守者約。民敦厚而忠信，世和慎 而寂泊，水草為稸積，裘褐為盛服，巨木為廊廟，嚴(yán)穴為室宅。主如天地，民如草木，被道合德，恬淡無欲。陰陽和洽，萬物蕃殖，無有制令，宇內(nèi)賓伏。嘉禾朱 草，勺藥而⑺生，神龍鳳凰，與人相托。甘露降而不霽，祥風(fēng)動而不息。無義無仁，六合之內(nèi)，和合天親。無節(jié)無(祀)[禮]⑻，四海之內(nèi)，親為兄弟。親而不 和，敬而不恭，天地人物，混沌玄通。
上仁之君，性醇粹而清明，皓白而博通。心意虛靜，神氣和順，管領(lǐng)天地，無不包裹。覩微得要，以有知無，養(yǎng)生處德，愛民如子。昭物遭變，響應(yīng)影隨，經(jīng)天之 分，明地之理。別人物之宜，開知故之門，生事起福，以益萬民。録內(nèi)略外，導(dǎo)之以親，積思⑼重原，以昭殊方。法禁平和，號令寬柔，舉措得時，天下歡喜。雷霆 不暴作，風(fēng)雨不卒起，草木不枯瘁，人民不夭死。跂行喙息，皆樂其生，蜎飛蝡動，盡得其所。老弱羣游，壯者耕桑，人有玄孫，黃發(fā)兒齒。君如父母，民如嬰兒， 德流四海，有而不取。
上義之君，性和平正，而達(dá)通情，察究利害，辨智聰明。心如規(guī)矩，志如尺衡，平靜如水，正直如繩。好舉大功，以建鴻號，樂為福始，惡為禍先。秉權(quán)操變，以度 時世，崇仁勵義，以臨萬民。因天地之理，制萬物之宜，事親如奉神，履民如臨深。兼德萬國，折之以中，威而不暴，和而不淫。嚴(yán)而不酷，察而不刻，原始定終， 立勢御民。進(jìn)退與時流，屈伸與化俱，事與務(wù)變，禮與俗化。號令必信，制分別明，綱要而不疎，法正而不淫。萬事決于臣下，權(quán)勢獨斷于君。廷⑽正以慎道，顯善 以發(fā)奸。作五則，刻肌膚。敬元貴始，常與名俱，因節(jié)而折，循理而割。權(quán)起勢張，威震海內(nèi)，去己因彼，便民不苛。纖芥之惡貶，秋毫之美舉。內(nèi)施王室，外及人 物，承弊通變，存亡接絶。扶微起幼，仁德復(fù)發(fā)，有土傳嗣，子孫不絶。
上禮之君，性和而情柔，心疎而志欲，舉事則陰陽，發(fā)號順?biāo)臅r。紀(jì)綱百變，網(wǎng)羅人心，尊寵君父，卑損臣子。正上下，明差等，序長幼，別夫婦，合人倫，循交 友。歸奉條貫，事有差品，拘制者襃録，不覊者削貶。優(yōu)游強(qiáng)梁，包裹風(fēng)俗，導(dǎo)以中行。順心從欲，以和節(jié)之，迫情禁性，防堤未萌。牽世系俗，使不得淫。絶人所 不能以⑾，強(qiáng)人所不能行，勞神傷性，事眾⑿費煩，亂得以治，危得以寧。知故通達(dá)，醇愨消亡，大道滅絶，仁德不興。天心不洽，四位失常，雷霆毀折，萬物夭 傷。父子有喪，而天不為之和；晝夜凄凄，而世不為之化；鐘磬喤喤，而俗不為之變；沉吟雅韻，而風(fēng)不為之移。謙退辭讓，天下不信；守柔伏雌，天下不親；懸爵 設(shè)賞，賢人不下；攘臂直圭，君子不來。夫何故哉？辭豐貌美而誠心不施故也。
是故，帝王根本，道為元始。道失而德次之，德失而仁次之，仁失而義次之，義失而禮次之，禮失而亂次之。凡此五者，道之以一體而世主之所長短也。故所為非其 所欲也，所求非其所得也，不務(wù)自然而務(wù)小薄。夫禮之為事也，中外相違，華盛而實毀，末(降)[隆]⒀而本衰。禮薄于忠，權(quán)輕于威，信不及義，得不逮仁。為 治之末，為亂之元，詐偽所起，忿爭所因。故制禮作樂，改正易服，進(jìn)退威儀，動有常節(jié)，先識來事，以明得失，此道之華而德之末，一時之法，一隅之術(shù)也。非所 以當(dāng)無窮之世，通異方之俗者也。是故，禍亂之所由生，愚惑之所由作也。
何以明之，莊子曰：夫天地之應(yīng)因于事，事應(yīng)于變，變無常時。是以事不可預(yù)設(shè)而變不可先圖，猶痛不可先摩而癢不可先折，五味不可以升斗和，琴瑟不可以尺寸調(diào) 也。故至微之微，微不可言，而至妙之妙，妙不可傳。忠信之至，非禮之所能飾，而時和先后，非數(shù)之所能存也。故聰明(傳)[博]⒁達(dá)，智慮四起，覩陰之綱， 得陽之紀(jì)，明鬼神之道，通萬物之理，仰則見天之里，俯則見地之里，教民不休，事至不止，以此致平，非所聞也。比夫萬物之托君也，猶神明之居身而井水之在庭 也：水不可以有為清也，神不可以思慮寧也，夫天地之間，萬物并興，不可以有事平也。是以，大丈夫之為化也，體道抱德，太虛通洞。成而若缺，有而若亡。其靜 無體，動而無聲。忠信敦愨，不知為首，玄默暗昧，樸素為先。損心棄意，不見威儀，無務(wù)無為，若龍若蛇。違禮廢義，歸于無事，因時應(yīng)變，不豫設(shè)然。秉微統(tǒng) 要，與時推移，取舍屈伸，與變俱存⒂。禍亂患咎，求之于己，百祥萬福，無情于人。

[注釋]
⑴津逮本、學(xué)津本無“各慎其情性”。
⑵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君”。
⑶“非耶也”當(dāng)作“非也耶”。叢書集成本作“耶非也”。
⑷據(jù)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⑸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恍惚”。
⑹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謚號”。
⑺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并”。
⑻據(jù)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⑼疑作“恩”。
⑽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延”。
⑾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已”。
⑿怡蘭本作“重”。
⒀據(jù)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⒁據(jù)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⒂津逮本、學(xué)津本無“與變俱存”。

得一篇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其致之，天無以清將恐裂，地?zé)o以寧將恐發(fā)，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 將恐竭，侯王無以為正而貴高將恐蹷。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侯王自謂孤、寡、不谷，唯斯以賤為本與！非耶？故造輿于無輿。不欲碌碌如玉，落落如石。 (經(jīng))⑴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地之物生于有，有生于無。

【指歸】：
一者，道之子，神明之母，太和之宗，天地之祖。于神為無，于道為有，于神為大，于道為小。故其為物也，虛而實，無而有，圓而不規(guī)，方而不矩，繩繩忽忽，無 端無緖，不浮不沉，不行不止，為于不為，施于不與，合囊變化，負(fù)包分理。無無之無，始始之始，無外無內(nèi)⑵，混混沌沌，芒芒泛泛，可左可右。虛無為常，清靜 為主，通達(dá)萬天，流行億野。萬物以然，無有形兆，窅然獨存，玄妙獨處。周密無間，平易不改，混冥浩天，無所不有。陶冶神明，不與之同，造化天地，不與之 處。稟而不損，收而不聚，不曲不直，不先不后。高大無極，深微不測，上下不可隱議，旁流不可揆度。潢爾舒與，皓然焊生，焊生而不與之變化，變化而不與之俱 生。不生也而物自生，不為也而物自成。天地之外，毫厘之內(nèi)，稟氣不同，殊形異類，皆得一之一以生，盡得一之化以成。故一者，萬物之所導(dǎo)而變化之至要也，萬 方之準(zhǔn)繩而百變之權(quán)量也。一，其名也；德，其號也；無有，其舍也；無為，其事也；無形，其度也；反，其大數(shù)也；和，其歸也；弱，其用也。故，能知一，千變 不窮，萬輸不失。不能知一，時兇時吉，持國者亡，守身者沒。
是故昔之得一者：天之性得一之清，而天之所為非清也。無心無意，無為無事，以順其性；玄玄默默，無容無式，以保其命。是以陰陽自起，變化自正。故能剛健運(yùn) 動以致其高，清明大通，皓白和正，純粹真茂，不與物糅。(礭)[確]⑶然大易，干干光耀，萬物資始，云蒸雨施，品部流形⑷，元首性命，玄玄蒼蒼，無不盡 覆。地之性得一之寧，而地之所為非寧也。無知無識，無為無事，以順其性。無度無數(shù)，無愛無利，以保其命。是以山川自起，剛?cè)嶙哉?。故能信順柔弱，直方? 正，廣大無疆，深厚清靜，萬物資生，無不成載。神之性得一之靈，而神之所為非靈也。不思不慮，無為無事，以順其性。無計無謀，無向無首，以保其命。是以消 息自起，存亡自正。故老能復(fù)壯，死能復(fù)生，困能復(fù)達(dá)，廢能復(fù)榮。變化不極，反復(fù)不窮，物類托之，不失其中。谷之性得一以⑸盈，而谷之所為非盈也。不欲不 求，無為無事，以順其性。不仁不義，不與不施，以保其命。是以虛實自起，盛衰自正。故能蒸山流澤，以為通德。涓涓不息，綿綿不絶，皓皓洋洋，修遠(yuǎn)無極，以 盈江海，深大不測。侯王之性得一之正，而侯王之所為非正也。去心去志，無為無事，以順其性。去聰去明，虛無自應(yīng)，以保其命。是以和平自起，萬物自正。故能 體道合德，與天同則。抱神履和，包裹萬物，聲飛化物，盈溢六合。得導(dǎo)天地，明照日月，制世御俗，宇內(nèi)為一。
凡此五者，得一行之，與而不廢，成而不缺，流而不絶，光而不滅。夫何故哉？性命自然，動而由一也。是故，使天有為，動不順一，為高者卑，為清得裂。陰陽謬 戾，綱匙紀(jì)絶。和氣隔塞，三光消滅。雷霆妄作，萬物皆失。使地有為，動不順一，為直得枉，為寧得發(fā)。山川崩絶，剛?cè)峋碚邸饣煌?，五行毀缺。百谷枯槁? 羣生疾疫。使神有為，動不順一，為達(dá)得困，為靈得歇。變化失序，締滯消竭。盛衰者亡，弛張者歿。使谷有為，動不順一，為有得亡，為盈得竭。虛實反復(fù)，流澤 不入。侯王有為，動不順一，為貴得賤，為正得蹶。亂擾迷惑，事由己出。百官失中，喪其名實。萬民不歸，天地是絶。
凡此五者，性命淳美，變化窮極，進(jìn)退屈伸，不離法式。得一而存，失一而沒。況乎非圣人而王萬民、廢法式而任其心者哉！是故，天人之道，物類化變，為寡者 眾，為賤者貴，為高者卑，為成者敗。益之者損，利之者害。處其反者得其覆，為所求者失所欲。是以，賢君圣主，勢在民上，爵尊天下，澤連萬物。德懷四海，道 之所佑，天地所助，萬物所歸，鬼神所與。厲身起節(jié)，自謂孤寡，處卑守微，躬涉勞苦，損心挫志，務(wù)設(shè)民下。不為貴，故擅民之命；不為高，故常在民上；不欲 也，故無所不有；不為也，故無所不宰；萬物紛繧，身無所與，故能為之本。
非獨王道，萬事然矣。夫工之造輿也，為圓為方，為短為長，為曲為直，為縱為橫，終身揳揳，卒不為輿，故能成輿，而令可行也。夫玉之為物也，微以寡；而石之 為物也，巨以眾。眾故賤，寡故貴。玉之與石，俱生一類，寡之與眾，或求或棄，故貴賤在于多少，成敗在于為否。是以圣人，為之以反，守之以和，與時俯仰，因 物變化。不為石，不為玉，常⑹在玉石之間。不多不少，不貴不賤，一為綱紀(jì)，道為楨干。故能專制天下而威不可勝，全活萬物而德不可量。貴而無憂，賤而無患， 高而無殆，卑而愈安。審于反復(fù)，歸于玄默，明于有無，反于太初。無以身為，故神明不釋；無以天下為，故天下與之俱。夫何故哉？因道而動，循一而行。道之至 數(shù)，一之大方，變化由反，和纖為常，起然于否，為存于亡。天地生于太和，太和生于虛冥。

注釋
⑴各校本皆無“經(jīng)”字，衍。
⑵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無內(nèi)無外”。
⑶據(jù)津逮本改。
⑷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品物流行”。周易干卦彖辭作“品物流形”。指歸系引周易語。
⑸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之”。
⑹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當(dāng)”，疑誤。

上士聞道篇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jìn)道若退，夷道若類。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zhì)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至大師兄，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惟道善貸且成。

【指歸】：
道德天地，各有所章，物有高下，氣有短長。各勞其所樂，患其所患，見其所見，聞其所聞，取舍歿⑴繆，畏喜殊方。故鶉鷃高飛，終日馳騖，而志在乎蒿苗；鴻鵠 高舉，徑歷東西，通千達(dá)萬，而志在乎陂池；鸞鳳翱翔萬仞之上，優(yōu)游太清之中，而常以為卑。延頸舒翼，凌蒼云，薄日月，高翔遠(yuǎn)逝，曠時不食，往來九州，棲息 八極，乃得其宜。三者殊便，皆以為娛。故無窮之原，萬尋之泉，神龍之所歸，小魚之所去。高山大丘，深林巨壑，茂木暢枝，鴻鳥虎豹之所喜，而雞狗之所惡。悲 夫！三代之遺風(fēng)，(褐)⑵儒墨之流文，誦詩書，修禮節(jié)，歌雅頌，彈勤瑟，崇仁義，祖絜白，追觀往古，通明數(shù)術(shù)，變是定非，已經(jīng)得失，身寧名榮，鄉(xiāng)人傳業(yè)∶ 中士之所道，上士之所廢也。閑居幽思，強(qiáng)識萬物，設(shè)偽飾非，虛言名實，趨翔進(jìn)退，升降貴集，治閨門之禮，偶時俗之際，傾側(cè)偃仰，務(wù)合當(dāng)世，阿富順貴，下眾 耳目，獲尊蒙寵，流俗是則∶此下士之所履，而中士之所棄。故規(guī)矩不相害，殊性孰相安。賢圣不為匹，愚智不為羣。大人樂恬淡，小人欣于戚戚。堂堂之業(yè)而⑶不 喻于眾庶，棲棲之事不悅于大丈夫。鳥獸并興，各有所趨。羣士經(jīng)世，各有所歸。是以捐聰明，棄智慮，反歸真樸。游于太素，輕物傲世，卓爾不污。喜怒不嬰于 心，利害不接于意，貴尖同域，存亡一度。動于不為，覧于玄妙，經(jīng)神平靜，無所章載，抱德含和，帥然反化∶大圣之所尚，而上士之所務(wù)，中士之所眩爚，而下士 之所大笑也。是故，中士所聞非至美也，下士所見非至善也。中士所眩，下士所笑，乃美善之美善者也。夫陳大言，舒至論，表自然，窮微妙，則中士眩而下士笑。 浮言游說，生息百變，起福興利，成功遂事，則中士論而下士覺。彼非喜兇而惡吉，貴禍而賤福也。性與之遠(yuǎn)，情與之反，若處黃泉，聽視九天，遼遠(yuǎn)絶滅，不能見 聞而已矣。
故圣人建言曰“有之”。有之者，言道之難知，(推)[惟]⑷柄自然之歸，以統(tǒng)萬方之指者能有之，非庸庸者之所能聞也。夫故何哉？圣人之道，深微浩遠(yuǎn)，魁魁 忽忽，冥冥昭昭。虛無寂泊，萬物以往。纖微高大，無有形象。窮而極之，則知不能存也；要而約之，則口不能言也；推移離散，則書不能傳也。何則？進(jìn)道若退， 亡道若存，欲治天下，還反其身。靜為虛戶，虛為道門，泊為神本，寂為和根，嗇為氣容，微為事功。居無之后，在有之前，棄捐天下，先有其身，養(yǎng)神積和，以治 其心。心為身主，身為國心，天下應(yīng)之，若性自然。
是故，夷道若類，使正玄起，除其法物，去其分理。從民之心，聽其所有，滅其文章，平其險阻。折關(guān)破鍵，使奸自止，壞城散獄，使民自守。休卒偃兵，為天下市，萬方往之，如川歸海。
德如溪谷，不施不與，不愛不利，不處不去。無為而恩流，不仁而澤厚，長育羣生，為天下母。
大白青青，常如驚恐，無制而勢隆，無寄而權(quán)重，德交造化，于天下為友。出白入黑，不為美好，逐功逃名，乃長昭昭。
盛德之人，敦敦悾悾，若似不足，無形無容。簡情易性，化為童蒙，無為無事，若癡若聾。身體居一，神明千之，變化不可見，喜欲不可聞，若閉若塞，獨與道存。
建德若偷，無所不成。涂民耳目，飾民神明。絶民之欲，以益民性。滅民之樂，以延民命。捐民服色，使民無營⑸。塞民心意，使得安寧。
質(zhì)真若渝，為民玄則。生之以道，養(yǎng)之以德。導(dǎo)之以精神，和之以法式。居以天地，照以日月。變以陰陽，食以水谷。制以無形，系以無極。天下喁喁，靡不賓服，宇內(nèi)康寧，萬物繁殖。若非其功，而非其德，大而似小，醇而似薄。
大方不矩，無所不包。方于不方，直于不直，無圻無堮，無法無式。不方不直，萬物自得。不直不方，天地自行。在為之陰，居否之陽。和為中主，分理自明。與天為一，與地為常。
是故，大器至大師兄，無所不有。變于無形，化于無朕，動而無聲，為而無體。威德不可見，功業(yè)不可視。禍息于冥冥，福生于窅窅。寂泊而然，是謂至巧。萬物生之，莫知所以。勉勉而成，故能長久。
是以，大音希聲，告以不言。言于不言，神明相傳。默然不動，天下大通。無聲而萬物駭，無音而萬物唱。天地人物，無期俱和，若響應(yīng)聲。
大象無形，大狀無容。進(jìn)而萬物存，退而萬物喪，天地與之俯仰。陰陽與之屈伸。效之象之，若影隨形。
是知道盛無號，德豐無謚。功高無量，而天下不以為大；德彌四海，而天下不以為貴；光耀六合，還反芒昧。夫何故哉？道之為化也，始于無，終于末，存于不存，貸于⑹不貸，動而萬物成，靜而天下遂也。

[注釋]
⑴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殊”。
⑵“褐”字衍。津逮本、學(xué)津本無。
⑶津逮本、學(xué)津本無“而”。
⑷據(jù)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⑸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爭”。
⑹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而”。

卷之二

道生一篇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fù)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惟“孤”、“寡”、“不谷”，而王公以名稱。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人之所教，亦我教之。強(qiáng)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

【指歸】：
有虛之虛者開導(dǎo)稟受，無然然者而然不能然也；有虛者陶冶變化，始生生者而不能生也；有無之無者而神明不能改，造存存者而存不能存也；有無者纖微玄妙，動成 成者而成不能成也。故，虛之虛者生虛(虛)⑴者，無之無者生無(無)⑵者，無者生有形者。故諸有形之徒皆屬于物類。物有所宗，類有所祖。天地，物之大者， 人次之矣。夫天人之生也⑶，形因于氣，氣因于和，和因于神明，神明因于道德，道德因于自然：萬物以存。故使天為天者非天也，使人為人者非人也。何以明之？ 莊子曰：夫人形(腐)［臠］⑷，何所取之？聰明感應(yīng)，何所得之？變化終始，熟者為之？由此觀之，有生于無，實生于虛，亦以明矣。是故，無無無始，不可存 在，無形無聲，不可視聽，稟無授有，不可言道，無無無之無，始末始之始，萬物所由，性命所以，無有所名者謂之道。
道虛之虛，故能生一。有物混沌，恍惚居起。輕兒不發(fā)，重而不止，陽而無表，陰而無里。既無上下，又無左右，通達(dá)無境，為道綱紀(jì)。懷壤空虛，包里未有，無形 無名，芒芒澒?jié)?，混混沌沌，冥冥不可稽之，亡于聲色，莫之與比。指之無向，搏之無有，浩洋無窮，不可論諭。潢然大同，無終無始，萬物之廬，為太初首者，故 謂之一。
一以虛，故能生二。二物并興，妙妙纖微，生生存存。因物⑸變化，滑淖無形。生息不衰，光耀玄冥。無向無存，包里天地，莫覩其元；不可逐以聲，不可逃以形：謂之神明。存物物存，去物物亡，智力不能接而威德不能運(yùn)者，謂之二。
二以(元)［無］⑹之無，故能生三。三物俱生，渾渾茫茫，視之不見其形，聽之不聞其聲，搏之不得其緖，望之不覩其門。不可揆度，不可測量，冥冥窅窅，潢洋堂堂。一清一濁，與和俱行，天人所始，未有形朕圻堮，根系于一，受命于神者，謂之三。
三以無，故能生萬物。清濁以分，高卑以陳，陰陽始別，和氣流行，三光運(yùn)，羣類生。有形臠可因循者，有聲色可見聞?wù)?，謂之萬物。
萬物之生也，皆元于虛始于無。背陰向⑺陽，歸柔去剛，清靜不動，心意不作，而形容修廣、性命通達(dá)者，以含和柔弱而道無形也。是故，虛無無形微寡柔弱者，天地之所由興，而萬物之所因生也；眾人之所惡，而侯王之所以自名也；萬物之原泉，成功之本根也。
故賢君圣主，以至尊之位，強(qiáng)大之勢，處孤寡，居不谷，逐所求⑻，逃所欲，去大為小，安卑樂損。出無跡，入無朕，動于福先，靜于禍?zhǔn)?。無為無事，天下自已。不視不聽，抱和以靜。神明生息，形容自正。進(jìn)退有常，不變其行。德化凌風(fēng)，理于蒸庶。天地是佑，萬物是歸。
眾人則不然，見聞知病。見聞知病，合于成事，不覩未然之變，故貴堅剛。大權(quán)造勢，眾務(wù)不制。深度柔弱，遠(yuǎn)絶微寡。動與道舛，靜與天迕。神明潰濁，眾事并 興。思慮迷惑，妄喜妄怒。福禧出門，妖孽入戶。天網(wǎng)⑼以發(fā)，不可解之也。滂然禍生，愴爾覺悟，屈約而言卑，將死而辭善，雖欲改過為新，反于微寡，自然不 釋，與生路遠(yuǎn)，破國亡家，禍及子孫。
故眾人之教，變愚為智，化弱為強(qiáng)，去微歸顯，背隱為彰，暴寵爭逐，死于榮名。圣人之教則反之。愚以之智，辱以之榮，微以之顯，隱以之彰，寡以之眾，弱以之 強(qiáng)⑽。去心釋意，務(wù)于無名，無知無識，歸于玄冥。殊途異指，或存或亡。是以強(qiáng)秦大楚，專制而滅；神漢龍興，和順而昌。故強(qiáng)者離道，梁者去神，生主以退，安 得長存？不求于己，怨命尤天，圣人悲之，以為教先。書之竹帛，明示后人，終世反之，故罹其患。

[注釋]
⑴“虛”字衍。上文言“有虛者”，此處應(yīng)是“虛之虛者生虛者”。
⑵“無”字衍。上文言“有無者”，下文言“無者生有形者”，此處應(yīng)是“無之無者生無者”。
⑶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夫天之生人也”，誤。
⑷“腐”，當(dāng)作“臠”，形近而誤。下文言“有形臠可因循者，有聲色可見聞?wù)咧^之萬物”可證。
⑸怡蘭本作“無”。
⑹據(jù)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⑺津逮本作“回”，誤。
⑻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來”，誤。
⑼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綱”。
⑽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愚之以智，辱之以榮，微之以顯，隱之以彰，寡之以眾，弱之以強(qiáng)”。

至柔篇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于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指歸】：
道德至靈而神明賓，神明至無而太和臣。清濁太和，至柔無形，包里天地，含囊陰陽，經(jīng)紀(jì)萬物，無不維綱?；蛟谟钔?，或處天內(nèi)，人物借之而生，莫有見聞。毳不 足以為號，弱不足以為名，圣人以意存之物也。故字曰至柔，名曰無形。是以，無形之物，不以堅堅，不以壯壯，故能弊天地，銷銅鐵，風(fēng)馳電騁，經(jīng)極日月，周流 上下，過飄歷忽，安固翱翔，淪于無物。
何以效其然也？夫響以無聲不可窮，影以無形不可極，水以淖弱貫金石、沉萬物，地以柔順成大功、勝草木，舌耳無患，角齒傷折。由此觀之，柔者弊堅，虛者馳 實，非有為之，自然之物也。是以，地狹民少，兵寡食鮮，意妙欲微，神明是守。與天相參，視物如子，德盛化隆，恩深澤厚。吏忠卒信，主憂將恐，累柔積弱，常 在民后。被羞蒙辱，國在雌下，諸侯信之，比于赤子，天下往之，若歸父母。人物同欲，威勢自起，強(qiáng)者不能凌，大者不能取。終始反復(fù)，強(qiáng)弱變化，天地為助，神 明為輔，時至不制，為天下主。夫何故哉？以道柔弱而體微寡也。故地廣民眾，國富兵強(qiáng)，吏勇卒悍，主能將嚴(yán)。賞重罰峻，削直刻深，百官戰(zhàn)栗，若在君前。勢便 地利，為海內(nèi)雄，輕敵樂戰(zhàn)，易動師眾。合變生奇，凌天侮地，諸侯執(zhí)服，靡不懸命。威震境外，常為梟俊，人憂物恐，威動天地。道德不載，神明是離，眾弱同 心，萬民不附，身死國亡，族類流散。夫何故哉？體堅剛而積憍吝也。
夫道⑴以無有之有，通無間，游無理，光耀有為之室，澄清無為之府，出入無外而無圻，經(jīng)歷珠玉而無朕。何以效其然也？夫有形鐮利不入無理，神明在身，出無 間，入無孔，俯仰之頃經(jīng)千里。由此言之，有為之為，有廢無功；無為之為，遂成無窮，天地是造，人物是興。有聲之聲，聞于百里；無聲之聲，動于天外，震于四 海。言之所言，異類不通；不言之言，陰陽化，天地感。且道德無為而天地成，天地不言而四時行。凡此兩者，神民之符，自然之驗也。
是以圣人，虛心以原道德，靜氣以存神明，損聰以聽無音，棄明以視無形。覧天地之變動，(勸)［觀］⑵萬物之自然，以覩有為亂之首也，無為治之元也，言者禍 之戶也，不言者，福之門也。是故，絶圣棄智，除仁去義。發(fā)道之心，揚(yáng)德之意。順神養(yǎng)和，任天事地。陰陽奉職，四時馳騖，亂原以絶，物安其處。世主恬淡，萬 民無事，教以不言之言，化以不化之化，示以無象之象，而歸乎玄妙。奄民情欲，順其性命，使民無知，長生久視。故我無言而天地?zé)o為，天地?zé)o為而道德無為。三 者并興，總進(jìn)相乘。和氣洋溢，太平滋生。人物集處，宇內(nèi)混同。禍門已閉，天下童蒙⑶。世無恥辱，不覩吉兇。知故窒塞，自然大通。家獲神明之福，人有圣智之 功。
當(dāng)此之時，主如天地，民如嬰兒。飮主之德，食主之和，陽出陰入，與道卷舒。君父在上，若有若無。天下惘惘，(味味)［咮咮］⑷喁喁。不之若鷇，無為若雛。 生而不喜，死而不憂。閔閔挽挽，性命有余。莫有求之，萬福自來。夫何故哉？人主不言，而道無為也。無為之關(guān)，不言之機(jī)，在于精妙，處于神微。神微之始，精 妙之宗，生無根蔕，出入無門。常于為否之間，時和之元。故可聞而不可顯也，可見而不可闡也，可得而不可傳也，可用而不可言也。柄而推之，要而歸之，易為智 (老)［者］⑸陳，難為淺聞?wù)哐砸?。何則？廣大深遠(yuǎn)，而眾人莫能及也；上而若反，而眾人莫能入也；淡淡濫濫，而世人莫能聞也；窅窅冥冥，而俗主莫能行也。

[注釋]
⑴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皆無“道”。
⑵據(jù)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⑶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蒙童”。
⑷據(jù)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⑸據(jù)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名身孰親篇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渴枪?，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指歸】：
我性之所稟而為我者，道德也；其所假而生者，神明也；其所因而成者，太和也；其所托而形者，天地也。凡此數(shù)者，然我而我不能然也。故法象莫崇乎道德，稽式 莫高乎神明，表儀莫廣乎太和，著明莫大乎天地。道德神明，常生不死；清濁太和，變化無窮。天地之道，存而難亡；陰陽之事，動而難終。由此觀之，禍極于死， 福極于生。是以圣人，上原道德之意，下揆天地之心。崇高顯榮，吉祥盛德，深閎浩大，尊寵窮極，莫大乎生。萬物陳列，奇怪珍寶，金玉珠璧，利深得巨，莫大乎 身。禍?zhǔn)乐?，亂國之工，絶逆天地，傷害我身，莫大乎名。生憍長溢，困民貧國，擾濁精神，使心多欲，叛天違道，爭為盜賊，天下不親，世多兵革，一人為之， 傷敗萬國，主死民亡，物蒙其毒，莫大乎貨。
故得之與亡，或病或利。得名得貨，道德不居，神明不留，大命以絶，天不能救。(夫)［失］名(夫)［失］⑴貨，道德是佑，神明是助，名顯自然，富配天地。 故細(xì)身大名，未可與論至道也；輕身重國，未可與圖利也。夫無名之名，生我之宅也；有名之名，喪我之橐也。無貨之貨，養(yǎng)我之福也；有貨之貨，喪我之賊也。是 故，甚愛其身，至建榮民，為之行之，力之勞之，強(qiáng)迫情性⑵，以損其神。多積貨財，日以憍盈，憍亡之道，貨名俱終。故神明不能活，天地不能全也。
夫何故哉？道德之化，天地之?dāng)?shù)，一陰一陽，分為四時，離為五行⑶，綸為羅網(wǎng)，設(shè)為無間，萬物之性，各有分度，不得相干⑷。造化之心，和正以公，自然一槩， 正直平均，無所愛惡，與物通同。劑長續(xù)短，損盈益虛，不足者養(yǎng)，有余者喪，貪叨多積，自遣禍殃。不足不止，利心常起。智以詐愚，強(qiáng)以大取。自然均之，名利 歸主。失之而憂，得之而喜。一喜一憂，魂魄浮游；一憂一喜，神明去矣。身死名滅，禍及子孫。
故名利與身，若炭與冰，形性相反，勢不俱然。名終體極、身存世昌者，天下無之。是故，擾心猾意，用情事神，夙夜趨務(wù)，飾容治辭，憂懷眾庶，創(chuàng)事立功，勵身 起節(jié)，以顯榮名：是損所以有身，而益所以亡身也。竭筋力，忍饑渴，犯寒暑，踐危狹；薄衣惡食，不適囗腹；迎朝送晚，被恥蒙辱；精奔神馳，汲汲不止；逆道干 榮，多入為有：危身以寧，貨積神亡，貨患自來，憍亡俱至。則是為福以亡福，(來)［求］⑸利以去利。故成敗之事，在為與否；存亡之道，在去與來。
是以，知足之人，體道同德，絶名除利，立我于無身。養(yǎng)物而不自生，與物而不自存。信順之間，足以存神，室家之業(yè)，足以終年。常自然，故不可殺；處虛無，故 不可中；細(xì)名輕物，故不可污；欲不欲，故能長榮。知止之人，貴為天子，不以枉志；貧處巖穴，不以幽神；進(jìn)而不以為顯，退而不以為窮。無禍無福，無得無喪， 不為有罪，不為有功。不求不辭，若海若江，游揚(yáng)玄域，神名是通。動順天地，故不可危；殊利異害，故能常然。是以，精深⑹而不拔，神固而不脫，魁如天地，照 如日月。既精且神，以保其身。知足而止，故能長存。此謂遯名而名我隨，逃利而利我追者也。

[注釋]
⑴據(jù)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⑵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強(qiáng)迫性情”。
⑶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五形”。
⑷津逮本作“于”，疑誤。
⑸據(jù)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⑹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藏”。

大成若缺篇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躁勝寒，靜勝熱。能靜能清，為天下正。

【指歸】：
道德無為而神民然矣，神明無為而太和自起，［太和］⑴無為而萬物自理?；驘o根而生，或無足而走，或無耳而聽，或無囗而嗚，殊類異倫，皆與之市。母愛其子， 子愛其母，男女相兼，物尊其主。巢生而喙，胎生而乳，鳥驚而散，獸驚而聚。陰物穴⑵居，陽物巢處，火動炎上，水動潤下。萬物青青，春生夏長，秋成冬熟，皆 歸于土。非有政教，物自然也。
由此觀之，為不生為，否不生否，明不生明，晦不生晦。不為不否，不明不晦，乃得其紀(jì)也⑶。故大道坦坦，不出門戶，其出彌遠(yuǎn)，其知彌寡。道在于身，不在于野，化自于我，不由于彼。萬物常治，智能不起。
是以圣人，柄和履正，治之無形。游于虛廓，以鏡太輕。遺魂忘⑷魄，休精息神。無為而然，玄默而信。窅然蕩蕩，昭曠獨存。髣髴挽逮，其事素真。其用不弊，莫 之見聞。夫何故哉？微妙周密，清靜以真，未有形聲，變化其元。開導(dǎo)如陽，閉塞如陰，堤墆如地，運(yùn)動如天。文武玄作，盛德自分。
是以，盈而若沖，實而若虛。不顯仁義，不見表儀，不建法式，不事有為。上欲不欲，天下自化。敦厚樸素，民如嬰兒，蒙蒙不之所求，茫茫不知所之。其用不窮， 流而不衰。不耕自有食，不織自有衣，暑則靜于倮，寒則躁于裘。無有忌諱，與麋鹿居，背發(fā)含哺，相隨而游。主有余德，民有余財，化襲萬物，無所不為。光景不 見，獨玄有奇，天地人物，與之俱化，乘空載虛，與道徘徊。厲度四海，周流六虛，浩洋無窮，棲息至無。夫何故哉？直而若屈，正而若枉。世主為聲，天下為響。 世主為形，人物為影。故不祀而天心和，不降席而正四海。故曰“大巧若拙”。
天道自卑。無律歷而陰陽和，無正朔而四時節(jié)，無法度而天下賓，無賞罰而名實得，隱武藏威，無所不勝，棄捐戰(zhàn)伐，無所不克。無號令而民自正，無文章而海內(nèi)自 明，無符璽而天下自信，無度數(shù)而萬物自均。是以(羸)［嬴］⑸而若絀，得之若喪。無鐘鼓而民娛樂，無五味而民食甘，無服邑而民美好，無畜積而民多盈。夫何 故哉？因道任天，不事知故，使民自然也。
天地之道，一進(jìn)一退而萬物成遂，變化不可閉塞，屈伸不可障蔽。故陰之至也，地裂而冰凝，清風(fēng)飂冽，霜雪嚴(yán)嚴(yán)⑹，魚鱉蟄伏，萬物宛拳。當(dāng)此之時，處溫室，臨 爐火，重孤貉，裘毳綿，猶不能御也。及至定神安精，動體勞形，則是理泄汗流，捐衣出室，暖有余身矣。陽之至也，煎砂爛石，飛鳥絶，水蟲疾，萬物枯槁，江河 ⑺消竭。當(dāng)此之時，入沉清泉，出衣絺绤，燕高臺，服寒石，猶不能任也。及至鮮心釋意，托神清靜，形捐四海之外，游志無有之內(nèi)，心平氣和，涼有余矣。
夫知故之為術(shù)也，治人事，育羣形，德延天地，功配陰陽。及其生亂也，發(fā)于無形，起于無聲，與政卷舒，與化推移，得人如濕，逮人若陰，猶響應(yīng)言，影不離形。 為之愈亂，治之益煩，明智不能領(lǐng)，嚴(yán)刑不能禁。是無為者，有為之君而成功之主也，政教之元而變化之母也。其除⑻禍亂，猶躁之勝寒而靜之勝暑也。是以圣人， 去知去慮。虛心專氣，清靜因應(yīng)，則天之心，順地之意。政舉化流，如日之光，禍亂消滅，若云之除。天下象之，無所不為，萬物師之，無所不事。

[注釋]
⑴據(jù)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補(bǔ)。
⑵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宂”，疑誤。
⑶津逮本、學(xué)津本無“也”。
⑷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亡”。
⑸據(jù)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⑹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嚴(yán)凝”。
⑺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江湖”。
⑻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余”，疑誤。

天下有道篇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罪莫大于不可欲，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知足之足，常足矣。

【指歸】：
人之生也，懸命于君；君之立也⑴，懸命于民。君得道也，則萬民昌；君失道也，則萬民喪。萬民昌則宗廟顯，萬民喪則宗廟傾。故君者，民之源也；民者，君之根 也。根傷，則華實不生；源衰，則流沫不盈。上下相保，故能長久。是以，世主得道，宇內(nèi)不擾，諸侯賓服，百蠻雍喜，四海同風(fēng)，兵革不起。徼捍之人，無所效其 言，果壯之士，無所施其功，聰明辯智，隨澤而耕，騏驥驊騮，嬰輿而作，天下宴⑵閑，各樂其業(yè)。世惇俗厚，民人專一總，織而衣總，耕而食。天心和洽，萬物豐 熟，喜祥屢臻，吉符并集。非天降福，世主道德也。天子失道，諸侯不朝，溪異谷別，法制舛殊，四方背叛，力正⑶相凌，舉兵爭權(quán)，弱者為(膚)［虜］⑷，強(qiáng)者 為君。是以天下，選將簡士，砥礪甲兵，懸烽烈火，四面相望，深奸大詐，謀于廟堂。作變生奇，結(jié)縱連橫，輕車梟騎，興敵相當(dāng)。士馬生郊，歷年不還，化高詐 力，政當(dāng)首功。當(dāng)此之時，飾養(yǎng)戎馬，不遑親戚，奔郊先至，常食菽粟。貪夫坐而為宰，庸仆之徒畜而為賊。百姓罷極，財殫力倦，長傜兵役，久而不息，時念歸 家，凄愴慷慨，想親罷老，泣涕于外。慈父惠母，憂愁傷心，肝膽氣志，摧折于內(nèi)。士卒雙⑸頭結(jié)踵，骸骨暴露，流離于中野者，不可勝計。道路憧憧，皆為孤子， 思慕號令⑹，踴泣而起。何罪蒼天，遭離⑺此咎！牝者無夫，幼稚無父。怨慟悲痛，不期而聚，大者為率，中者為宰。上下相護(hù)，中外相保，非有血脈，親如兄弟。 總苗為旌，穿地為鼓，操兵便械，趨行案伍。常習(xí)⑻戰(zhàn)斗，意議其主，至精相感，氣化相動。是以，天地鈐結(jié)，陰陽隔閉，星辰散亂，日月鬪蝕，詐逆萌生，災(zāi)變并 發(fā)。非天降禍，世主無道。
夫遭天之鴻命，繼先圣之后，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爵尊寵極，莫與比列。布衣粗裘而天下以為好，蔬食藜羹而天下謂之美。變世化俗猶風(fēng)之靡草，民之從化猶魚之 赴水。不務(wù)崇道廣德，修身正己⑼，憂勞元元，以承⑽祭祀，光顯祖考，業(yè)傳子孫，德與神明爭流，名與天地相保，反以驕奢取名，求勢不止，逆天迕地，無不凌 侮。是以不訾之士，相矯而起，輕舉深入，先到為右。敵人遠(yuǎn)至，莫與之交，黨離朋絶，中外不恃。身死國亡，宗廟崩弛，可欲之故，非天下之罪也。
是故，威劫尊寵，窮極民上，名號顥榮，覆蓋天下，而不知足者，獵禍之具而危亡之大數(shù)也。
夫道德神明，陶冶變化，已得為人，保合精⑾神，而有大形。動作便利，耳目聰明。游于昭曠之域，聽視天地之間。上觀自然之法式，下察古將之得失。鑿井而飮，耕田而食，長妻生子，與民相極。是足之足者也。何況乎萬乘之主、千乘之君哉⑿！其可足亦明矣。
故不在于道也，利心常起，貪人壤土，欲人財寶，兼并不休，增加不已者，追患之大數(shù)而得咎之至要也。
自今及古，飛鳥走獸、含氣有類之屬，未有不欲得而全其性命者也。故居君者為虜，居虎者為鼠。名在青云之上，身處黃泉之下。居牛馬之位者，無牛馬之患；托犬 羊之列者，無犬羊之咎。是以，得道之主，建心于足，游志于止，辭威讓勢，孤特獨處。捐棄萬物，唯神是秉，身存名榮，久而不殆。天下歸之，無有不制。

[注釋]
⑴津逮本、學(xué)津本“人之生也”與“君之立也”二句均無“也”。
⑵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冥”。
⑶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政”。
⑷據(jù)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⑸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椎”。
⑹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呼”。
⑺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罹”。
⑻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集”。
⑼津逮本作“已”，疑誤。
⑽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缺“承”。
⑾津逮本作“情”，疑誤。
⑿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或”，疑誤。

不出戶篇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yuǎn)，其知彌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

【指歸】：
道德變化，陶冶元首，稟授性命乎太虛之域、玄冥之中，而萬物混沌始焉。神明(文)[交]⑴，清濁分，太和行乎蕩蕩之野、纖妙之中，而萬物生焉。天圓地方， 人縱獸橫，草木種根，魚沉鳥翔，物以族別，類以羣分，尊卑定矣，而吉兇生焉。由此觀之，天地人物，皆同元始，共一宗祖。六合之內(nèi)，宇宙之表，連屬一體。氣 化分離，縱橫上下，剖而為二，判而為五?；驗榘缀?，或為水火，或為酸醎，或為微羽，人物同類，或為牝牡。凡此數(shù)者，親為兄弟，殊形別鄉(xiāng)，利害相背，萬物不 同，不可勝道。合于喜怒，反于死生，情性同生，心意同理。
何以言之？莊子曰：一人之身，俱生父母，四支九竅，(員)[其]⑵職不同，五臟六腑，各有所受。上下不相知，中外不相覩。頭足為天地，肘膝為四海，肝膽為 胡越，眉目為齊楚。若不同生，異軀殊體，動不相因，靜不相待，九天之上，黃泉之下，未足以喻之。然而頭有疾則足不能行，胸中有病則囗不能言，心得所安則耳 目聰明、屈伸調(diào)利、百節(jié)輕便者，以同形也。人主⑶動于邇，則人物應(yīng)于遠(yuǎn)；人物動于此，則天地應(yīng)于彼。彼我相應(yīng)，出入無門，往來無戶。天地之間，虛廓之中， 遼遠(yuǎn)廣大，物類相應(yīng)，不失亳厘者，同體故也。
是以，圣人不出于⑷戶，上原父母，下揆⑸子孫，危寧利害，反于死生之說，察于是非之理，通于利害之元，達(dá)于治亂之本。以己知家，以家知彼，事得其綱，物得 其紀(jì)。動知所之，靜知所守，道德為父，神明為母，清靜為師，太和為友，天下為家，萬物為體。視彼如己，視己如彼，心不敢生，志不敢舉。捐棄知⑹故，絶滅三 五，因而不作，巖居穴處。不殺羣類，不食生草，未成不服，未終不采，天地人物，各保其有。
夫原我未兆之時，性命所以，精神所由，血氣所始，身體所基，以知實生于虛，有生于無，小無不入，大無不包也。本我之生，在于道德。孕而未育，所以成形。至 于出冥，以知深微纖妙和弱潤滑之大通也，無知無識無為無事之有大功也。視我之為嬰兒，至于壯大有知，以睹柔之生剛，弱之生強(qiáng)，小之生大，短之生長，愚之生 智，晦之生明也。察我呼吸屈伸，以知損為益首，益為損元，進(jìn)為退本，退為進(jìn)根，福為禍?zhǔn)?，禍為福先也。上陵仰阪，歷阻過險，形疲喘悸，勞而靜處，則神平氣 和，中外相保，以知清靜虛無、無為變化之大功也。四支九竅，趨務(wù)舛馳，異能殊形，皆⑺元一心，以知百方萬物之害之變皆生于主?；斓?，驗之古今，動不相 違，以知天地之道畢于我也。故，家者，知人之本根也；身者，知天之淵泉也。觀天不由身，觀人不由家，小近大遠(yuǎn)，小知大迷。去家出戶，不見天下；去身窺牖， 不知天道；其出踰遠(yuǎn)，其知益少；周流四海，其迷益甚；求之益大，功名益小。不視不聽，求知于己，天人之際，大道畢矣。
故，圣人不見一家之好惡而命萬家之事，無有千里之行而命九洲之變。足不上天而知九天之心，身不入地而知九地之意。陰陽進(jìn)退，四時變化，深微隱匿，窅冥之 事，無所遁之。何則？審內(nèi)以知外，原小以知大，因我以然彼，明近以喻遠(yuǎn)也。故圣人之為君也，猶心之于我、我之于身也。不知以因道，不欲以應(yīng)天，無為以道 世，無事以養(yǎng)民。玄玄默默，使化自得，上與神明同意⑻，下與萬物同心。動與之反，靜與之存，空虛寂泊，使物自然。

[注釋]
⑴據(jù)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⑵據(jù)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⑶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生”。
⑷津逮本、學(xué)津本無“于”。
⑸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擦”。
⑹怡蘭本作“如”，疑誤。
⑺津逮本作“者”，疑誤。
⑻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異”，疑誤。

卷之三

為學(xué)日益篇

為學(xué)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之，至于無為而無以為。將欲取天下者，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指歸】：
道德之化，變動虛玄。蕩蕩默默，汛汛無形，橫漭慌忽，渾沌無端。視之不見，聽之不聞，開導(dǎo)稟授，無所不存。功成遂事，無所不然。無為之為，萬物之根。由此 觀之，不知之知，知之祖也；不教之教，教之宗也，無為之為，為之始也；無事之事，事之元也。凡此數(shù)者，神明所因，天地所歸，玄圣所道，處士所傳也。
逮至仁義淺薄，性命不真。不覩大道，動順其心。陷溺知故，漸漬(憂)[愛]⑴恩。情意多欲，神與物連。深謀逆耳，大論迕心。非道崇知，上功貴名。是以，作 術(shù)治數(shù)，集辭著文，載之篇籍，以教萬民。綱紀(jì)天地⑵，經(jīng)緯陰陽，剖判人事，離散祖宗。淳樸變化，設(shè)偽萬方，轉(zhuǎn)移風(fēng)俗，傾正敗常。改正易服，萬事盡彰，鐘鼓 琴瑟，間以竽笙，升降進(jìn)退，飾象趨翔。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分舛并爭，興事儛文。以辯相詘，以巧相勝，毫舉毛起，益以無窮。是以天下背本去根，向末歸文， 博學(xué)深問，家知戶賢。甚者擬圣，以立君臣，同意者，無能為官；異心者，功大而亡。是以，天下騷騷，不遑其親；追習(xí)纖纖，務(wù)順其君。故和五味以養(yǎng)其囗，肥香 甘脆，不顧羣生；變五色以養(yǎng)其目，玄黃纖妙，不計民貧；調(diào)五音以養(yǎng)其耳，極鐘律之巧，不憂世淫；高臺榭，廣宮室，以養(yǎng)其意，不懼民窮；馳騁田獵以養(yǎng)其志， 多獲其上，不順天心。凡此數(shù)者，非以為善務(wù)也，以悅其君也。天下相放，養(yǎng)偽飾奸。消滅和睦，長暴之原。浸以為俗，巧利為賢。損民大命，以增民勞。傷人美 性，以益民煩。當(dāng)此之時，溪谷異君，四海各王⑶，尊名貴勢，強(qiáng)大為右。忿爭相踰，力正任武，強(qiáng)者拘弱，眾者制寡。以(乳)[亂]⑷代治，以非圖是。臣弒其 君，子弒其父。爭之愈大，莫之能守，求者甚眾，得之者寡。道路悲憂，盡言軍旅，讻讻謷謷，至相烹煑。夫何故哉？飾文益事，務(wù)以相序也。
是以圣人，釋仁去義，歸于大道，絶智廢教，求之于己。所言日微，所為日寡，消而滅之，日夜不止。包以大冥，使民無恥。滅文喪事，天下自已。損之損之，使知不起。遁名亡身，保我精神。秉道德之要，因存亡之機(jī)。不為事主，不為知師。寂若無人，至于無為。
天地自作，羣美相隨，萬物自象，百蠻自和。萬民⑸蚩疑，不知所之，隨明出入，托于四時。優(yōu)游精神，不外心志。意中空虛，如木之浮，如壤之休，不識仁義，不 達(dá)禮儀。心不知欲，志不知為。行步蹎蹎，瞻視顛顛，語言默默，意氣玄玄。外似禽獸，中獨異焉。寂而不為，若無君臣，不為而治，敦厚忠愨，至于大安。神休精 息,性命自全,萬物相襲,與道德鄰。夫何故哉?主無教令而民無聞也。
是以,將取天下，常于無事，不言為術(shù)，無為為教⑹。無欲為寶，不知為要，能行以道，無不開導(dǎo)。
釋虛反實，以極為事。上知天高，下知地厚。明陰陽之分，知萬物之?dāng)?shù)。晝見星于天，夜見魚于川。耳比八風(fēng)之調(diào)，目領(lǐng)羣獸之毛。此思慮之極也，無益于存。力什 烏⑺獲，勢百孟賁，勇千夏育，威執(zhí)三軍。進(jìn)若光景，退若浮云，擊如雷霆，不動若陰。此強(qiáng)之極，無益于勝。使日下之民皆執(zhí)禮易，通詩書，明律比，知詔令。家 一吏，里一令，鄉(xiāng)一倉，亭一庫。明察折中，強(qiáng)武求盜。天下重足而立，側(cè)目而視。父子不相隱，兄弟不兼容。此事之極，無益于治。是故，以知知，與天相離；以 為為，與天相寄；以事事，失天之意。為國日益，百殘⑻盡備，為而不成，求而不得，天下相驅(qū)，歸之于亂。

[注釋]
⑴據(jù)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⑵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天下”。
⑶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主”。
⑷據(jù)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⑸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物”。
⑹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無為無教”。
⑺學(xué)津本作“鳥”,誤。
⑻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錢”。

圣人無常心篇

圣人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得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得信矣。圣人在天下，惵惵乎為天下渾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駭之。

【指歸】：
道德無形而王萬天者，無心之心存也；天地?zé)o為而萬物順之者，無慮之慮運(yùn)也。由此觀之，無心之心，心之主也；不用之用，用之母也。
何以明之？莊子曰：我之所以為我者，豈我也哉？我猶為身者非身，身之所以為身者，以我存也。而我之所以為我者，以有神也。神之所以留我者，道使然也。托道 之術(shù)，留神之方，清靜為本，虛無為常，非心意之所能致，非思慮之所能然也。故知者之居也，耳目視聽，心意思慮，飮食時節(jié)，窮適志欲，聰明并作，不釋晝夜， 經(jīng)歷百方，籌策萬事，定安危之始，明去就之路，將以全身體而延大命也。若然,則精神為之損，血氣為之?dāng)。昶请x散，大命傷夭。及其寐也，心意不用，聰明閉 塞，不思不慮，不飮不食。精神和順，血氣生息，心得所安，身無百疾。遭離兇害，大瘡以瘳，斷骨以續(xù)，百節(jié)九竅，皆得所欲。
夫以一人之身，去心則危者復(fù)寧，用心則安者將亡，而況乎奉道德，順神明，承天心，養(yǎng)羣生者哉！是以圣人，建無身之身，懷無心之心，有無有之有，托無存之 存。上含道德之化，下包萬民之心。無惡無好，無愛無憎。不與兇人為讎，不與吉人為親。不與誠人為媾，不與詐人為怨。載之如地，覆之如天，明之如日，化之為 神。物無大小，視之如身。為之未有，治之未然，絶禍之首，起福之元。去我情欲，取民所安，去我智慮，歸之自然。動之以和，導(dǎo)之以沖，上含道德之意，下得神 明之心。光動天地，德連萬民，民無賦役，主無職員。俱得其性，皆有其神，視無所見，聽無所聞。遺精忘志，以主為心。與之俯仰，與之浮沉。隨之臥起，放之屈 身。不言而天下應(yīng)，不為而萬物存。四海之內(nèi)，無有號令，皆變其心。善者至于大善，日深以明；惡者性變，浸以平和；信者大信，至于無私；偽者情變，日以至 誠；殘賊反善，邪偽返真，善惡信否，皆歸自然。
當(dāng)此之時，溷沉太虛，沾溺至和，民忘心意，芒洋浮游，失其所惡，而獲其所求。與天進(jìn)退，與道周流。非迫禁而去惡，非拘教⑴而后移也。無為為之，而變化不自 知也。夫何故哉？世主之化，虛無寂寞，容如枯槁，心如橐龠，志如江海，施如溪谷。不別東西，不異南北，不(辯)[辨]⑵甘苦，不嫌白黑，不正方圓，不定曲 直。詳于玄妙，務(wù)自隱匿，與物無治，浮游無極。廢我之所欲為，里⑶天之所欲得，萬物紛紛，皆(汪)[注]⑷其耳目。世主無為，渙如儼容⑸，天地為爐，太和 為橐，神明為風(fēng)，萬物為鐵，德為大匠，道為工作，天下青青，靡不潤澤。故能陶冶民心，變化時俗，上無不包，下無不克，成遂萬物，無不斟酌。感動羣生，振駭 八極，天下芒芒，不識美惡，玄效昧象，自成法式。

[注釋]
⑴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散”,疑誤。
⑵據(jù)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⑶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里”。
⑷據(jù)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改。
⑸怡蘭本、津逮本、學(xué)津本作“客”。

出生入死篇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而民生，動之死地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避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哉？以無死地。

【指歸】：
道德神明、清濁太和渾同淪而為體，萬物以形。形之所托，英英榮榮，不覩其字，號之曰生。生之為物，不陰不陽，不可揆度，不可測量。深微不足以為稱，玄妙不足以為名。光耀恍惚，無有形聲。無狀無象，動靜無方。游于虛寂之野，處于無有之鄉(xiāng)。得之者存，失之者亡。
夫生之于形也，神為之蔕，精為之根，營爽為宮室，九竅為戶門。聰明為侯使，情意為乘輿，魂魄為左右，血氣為卒徒。進(jìn)與道推移，退與德卷舒。翱翔柔弱，棲息 虛無。屈伸俯仰，與時和俱。輕死與之反⑴，欲生與之仇。無以為利則不可去，有以為用則不可留。故無為，生之宅；有為，死之家也。
夫立則遺其身，坐則忘其心。澹如赤子，泊如無形。不視不聽，不為不言，變化消息，動靜無常。與道俯仰，與德浮沉，與神合體，與和屈伸。不賤為物，不貴為 人，與王侯異利，與萬性殊患。死生為一，故不別存亡。此治身之無為也。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奉主之法，順天之命。內(nèi)慈父母，外絶名利。不思不慮，不與不 求。獨往獨來，體和襲順。辭讓與人，不與時爭。此治家之無為也。尊天敬地，不敢(亡)[忘]⑵先。修身正法，去己任人。審實定名，順物和神。參伍左右，前 后相連。隨時循理，曲因其當(dāng)，萬物并作，歸之自然。此治國之無為也。冠無有，被無形，抱空虛，履太清。載道德，浮神明，秉太和，驅(qū)天地。馳陰陽，騁五行， 從羣物，涉玄冥。游乎無功，歸乎無名。此治天下之無為也。
貪生利壽，唯恐不得。強(qiáng)藏心意，閉塞耳目。導(dǎo)引翔步，動搖⑶百節(jié)。吐故納新，吹煦呼吸。被服五星，飮食日月。形神并作，未嘗休息。此治身之有為也。廢釋天 時，獨任人事。賤強(qiáng)求貴，貧強(qiáng)求富。饑名渴勢，心常載求。衣食奢泰，事過其務(wù)。此治家之有為也。富國兼壤，輕戰(zhàn)樂兵。底威起節(jié)，名顯勢隆。形嚴(yán)罰峻，陗直 刻深。法察網(wǎng)周，操⑷毒少恩。諸侯畏忌，常為俊雄。公強(qiáng)求伯，伯強(qiáng)求王。此治國之有為也。祖孝悌，宗仁義，修禮節(jié)，教民知飾⑸。修治色味，以順民心。鐘鼓 琴瑟，以和民志。主言臣聽，主動臣隨。表功厲行，開以恩厚。號令聲華，使民親俯。諸事任己，百方朝仰。此治天下之有為也。
是故，虛、無、清、靜、微、寡、柔、弱、卑、損、時、和、嗇，凡此十三，生之徒；實、有、濁、擾、顯、眾、剛、強(qiáng)、高、滿、過、泰、費，此十三者，死之徒 也。夫何故哉？圣人之道，動有所因，靜有所應(yīng)。四支九竅，凡此十三，死生之外具也；虛實之事，剛?cè)嶂儯郎畠?nèi)數(shù)也。故以十三言諸。
夫虛生充實，無生常存，清則聰達(dá)，靜則內(nèi)明，微生彰顯，寡則生眾，柔生剛健，弱生堅強(qiáng)，卑則生高，損則生益，時則通達(dá)，和則得中，嗇則有余。是謂益生。能 行此道，與天地同，為身者久，為國者長，雖欲不然，造化不聽。實生空虛，有生消亡⑹，濁則聽塞，擾則失明，顯則生微，眾則生寡，剛生柔韏，強(qiáng)生弱殃，高生 卑賤，滿生損空，過則閉塞，泰則困窮，費則招禍。是俱不祥。有行此道，動而之窮。為身不久，為國不平。雖欲不然，天地不從。
而民皆有其生而益之不止，皆有其身而愛之不已，動歸有為，智慮常起，故去虛就實，絶無依有，出清入濁，背靜治擾，變微為顯，化寡為眾，離柔反⑺剛，廢弱興強(qiáng)，損卑歸高，棄損取盈，縱時造過，釋和作泰，將以有為，除嗇施費。夫何故哉？大有其身而忘生之道也。
是故，攝生之士，超然大度，卓爾遠(yuǎn)逝。不拘于俗，不系于世。損形于無境，浮神于無內(nèi)。不以生為利，不以死為害。兼施無窮，物無細(xì)大，視之如身，無所憎愛。 精神隆盛，福德并會，道為中主，光見于外。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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