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人生大智慧：與其相濡以沫，不如兩兩相忘于江湖

《莊子·大宗師》

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先說說這句話的本意：池子干了，兩條魚只能相互吐口水來濕潤對方（這畫面實在太美）。這是愛么？其實并不是。這是表明這兩條魚已經(jīng)處于一種極為困頓的局面——魚離開了水，不就等于離死不遠了么？

那莊子想象了另外一種場景，這兩條魚逍遙自在地在江湖（真正的江和湖，不是金庸筆下的江湖）中生活，但是誰也不記得誰，誰也不知道誰，即所謂的“相忘于江湖”。

這兩種情況哪種更好一些呢？莊子既然用了一個“不如”，顯然是肯定了后者。

注意這里并不是說兩個人一開始共渡難關(guān)，后來出了點什么狀況，讓兩人恨不得相互忘記對方，并不是這樣的。這里的“忘”不是忘記，而是從來沒有知道過。就像你在讀我這篇文章之前，你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你，就是這樣一種狀態(tài)。

勉強舉個例子的話，就是癡男怨女碰到了一起，談起了戀愛，結(jié)果好了，各種糾葛，各種困頓，肝腸寸斷，尋死覓活。那還不如在另一個平行時空，兩個人從來沒有見到過，你也不認識我，我也不知道你，你自由，我瀟灑，這樣反而是好。

這就是“相忘于江湖”。所以如果有一個女孩子對你說這句話，你不要以為她是忘不了你，她是希望你是她生命中的路人甲，她從來沒有知道過你。

有人反對這種說法，那我們不妨再看下面一句：“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與其在那說堯有多好，桀有多壞，不如這世界堯和桀統(tǒng)統(tǒng)沒有，既無所謂好，也無所謂壞，所有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化于“道”中。

這就是莊子關(guān)于“道”的闡述，莊子基本上是繼承了老子的思想，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莊子則說“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p>

不可聞，不可見，不可言，那就是“無”，“無”中可以生“有”，所以這兩者并不對立。其實在莊子的思想中，或者說在“道”面前，這世上并沒有什么對立的東西，所以才有“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這樣的話。秋毫雖然小，你深入到分子原子層面就大了；泰山雖然大，和宇宙相比那也真是微不足道。

我在讀老莊的文章時，一直會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們所謂的“道”，指的是一種宇宙的終極規(guī)律。有點科學(xué)素養(yǎng)的人都相信宇宙是從大爆炸而來，由一個奇點產(chǎn)生了我們整個宇宙，我們宇宙中所有的物質(zhì)、能量，甚至包括時間和空間本身，都是大爆炸創(chuàng)造的。但是有一樣?xùn)|西除外，那就是終極規(guī)律。這種規(guī)律決定了大爆炸會產(chǎn)生，也決定了大爆炸以后萬物的走向。

這樣一個終極規(guī)律，我認為就是老莊所謂的“道”。也有人不同意，認為這個“道”是一種超越時空的精神力量，我感覺老莊的思想可能要更深邃一些，精神力量畢竟也是人腦產(chǎn)生的，說白了也是“芻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所以我更傾向于將這個道，解釋為一種既存在，又看不見摸不著的終極規(guī)律。

所以，莊子說“不如相忘于江湖”的時候，是為了要闡明他的“道”（雖然“道不可言”，但什么都不說也不行），他才不來關(guān)心那些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事情，你是記得也好，忘記也好，在“道”面前，無甚區(qū)別。

戰(zhàn)國時期，莊子家境貧寒，經(jīng)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妻子叫他外出借糧食，他去找監(jiān)河侯借糧。監(jiān)河侯許諾秋后再借，莊子說這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于是只好回家。妻子讓他再去別的地方借，他說夫妻應(yīng)該像車轍里的鯽魚一樣相濡以沫過日子，“不如兩忘而化其道?！?/p>

妻子聽后只好偷偷地流淚，領(lǐng)取休書。不久后嫁給一個闊佬，過上了寬裕富足的生活。

“相濡以沫”多用于老夫老妻之間互相關(guān)心，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引申到了朋友和親戚之間的互相關(guān)心。相濡以沫原本是指并沒有感情色彩的本能性求生行為：第一魚的記憶時間極短；第二魚是無法自我濕潤的；第三魚擁有最原始也最單純的善良本性和求生本能。莊子提及這一自然現(xiàn)象是將它作為一個動物的行為來陳述，以平靜淡定的口吻來借以喻人，表達他一種無心、無情緒、無牽扯的心靈境界。

兩條魚被困在車轍里面，為了生存，兩條小魚彼此用嘴里的濕氣來喂對方，以求得生存。這樣的情景或許很令人感動，但是，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并不是正常的，甚至是無奈的。對于魚兒而言，最理想的情況是，海水終于漫上來，兩條魚也終于回到了屬于它們自己的天地，最后，他們彼此相忘于江湖，在自己最適宜的地方，快樂地生活，忘記了對方，也忘記了那段相濡以沫的生活。

對于人，對于感情或許也是如此吧！相濡以沫，有時是為了生存的必要或出于無奈。相濡以沫，或許令人感動；而“相忘于江湖”則更是一種境界，或許更需要坦蕩、淡泊的心境吧！能夠忘記，能夠放棄，也是一種幸福！

我們曾經(jīng)深深地愛過一些人。愛的時候，把朝朝暮暮當做天長地久，把繾綣一時當成被愛了一世，于是承諾和奢望執(zhí)子之手，與子終老。當這種美夢被無情的現(xiàn)實打破之后，一切都消失了，這時我們終于明白，天長地久是一件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幸福是一種多么玄妙而又脆弱的東西??！也許愛情與幸福無關(guān)，也許這一生最終的幸福與心底最深處的那個人無關(guān)，也許將來的某一天，我們會牽住某個人的手，一生細水長流地把風景看透。其實承諾并沒有什么，不見了也不算什么，所有的一切自有它的歸宿。我們學(xué)著看淡，學(xué)著不強求，學(xué)著深藏，把你深深埋藏，藏到歲月的煙塵企及不到的地方。

生活就是一個大舞臺，親密的朋友或伴侶曾經(jīng)一同走過，往事是美好的，往昔的相濡以沫/患難與共已成為一段佳話。但事情總會變化，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從當事人的角度看，人已不是當初之人，情也不再是當初之情，環(huán)境更不是當初之環(huán)境，既然曾經(jīng)的感情已不能維系，就必定有阻隔的理由，就一定有不可逾越的障礙，當事人如今能坦然面對，也不乏為一種不作假的求真態(tài)度，所以也就成必然之路。尊重這一必然，也不失為順其自然的一種良策。當然，如果能多想想當初走過的艱難與奮斗，多總結(jié)當初共同奮斗的成功經(jīng)驗，從而激勵自己在未來的道路上再創(chuàng)佳績，也是更上一層樓的一種動力。

《莊子》中還有個故事，也很值得玩味：

莊子釣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內(nèi)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以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 貴乎？寧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涂中?！?/p>

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 ?！焙唵蝸碚f，就是楚王派了兩個人來招攬莊子。但莊子則說自己聽聞楚國有一只神龜，活了3000歲才死去，被楚王珍藏于廟堂之上，那我想請問二位，這只龜?shù)降资窍Ｍ篮罅粝潞」嵌@貴，還是活著在泥水中打滾呢？來訪的兩個大夫，毫不猶豫地回答說當然是寧愿活著在泥水里打滾了。莊子說，那不就對了？我也想曳尾于涂中啊。

你是想和朋友如少年時代一般，不需顧忌地聊天，還是酒桌上彼此恭恭敬敬，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曳尾于涂和相忘于江湖，說的道理其實都是類似，但我們苦苦執(zhí)著的事物，已經(jīng)變?yōu)榱素摾?，為何不選擇果斷放手呢？

人和人的相處，唯有不累，才能長久，如果變成了一場彼此帶著假面，疲于應(yīng)付的表演，距離分崩離析，不過一線之隔。

而相忘于江湖，就不再有利益的糾葛，相處起來，可以更為坦然，不必瞻前顧后。

人和人的關(guān)系，最好的狀態(tài)，就是不需要以“相呴以濕，相濡以沫”的形式勉力維持，輕松隨意，相聚過后，江湖相忘，回到各自的生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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