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胡塵入漢關(guān),十年伊洛路漫漫。
青墩溪畔龍鐘客,獨立東風(fēng)看牡丹。
-----陳與義
此詩為陳與義詠物懷鄉(xiāng)的名篇。讀到此詩,自然很容易想起唐代岑參的懷鄉(xiāng)詩《逢入京使》:“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庇捎趥€人性情、時代環(huán)境等的差異,這首詩比岑詩顯得更為思力沈摯,悲涼凄楚。這首詩作于紹興六年(1136)春,當(dāng)時陳與義以病告退,除顯謨閣直學(xué)士,提舉江州太平觀,寓居于浙江桐鄉(xiāng)縣北青墩(一名青鎮(zhèn))之壽圣院塔下,無論國家的局勢,或者個人的身世,都使詩人感慨無限,他便以牡丹為題,抒發(fā)了自己真摯強(qiáng)烈的傷時憂國之情。
起句以回敘開篇,從金兵入汴寫起?!耙蛔浴倍忠钥谡Z入詩。此句語意陡峭,情感憤激。次句緊接起句,繼續(xù)敘寫十年來的漫長愁苦。靖康元年(1126)金兵攻破汴京(今河南開封),二年擄走徽欽二帝。北宋亡。從此詩人便流離失所,漂泊江湖,不覺已經(jīng)十年?!耙谅濉?,即伊河、洛河,伊河為洛河支流,洛河為黃河支流,《國語·周語》云:“昔伊洛竭而夏亡?!币虼?,“伊洛”既指詩人的故鄉(xiāng)洛陽,又暗寓他那亡國的隱痛?!奥仿币嗉嬗袃芍匾馑迹?其一謂十年顛沛,北望故鄉(xiāng),長路漫漫,無由再達(dá),即所謂“還顧望舊鄉(xiāng),長路漫浩浩”(《古詩·涉江采芙蓉》);其二謂國破家亡,乾坤板蕩,雖無挽狂瀾于既倒之力,但胸中的耿耿之志仍未消歇,即所謂“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屈原《離騷》)??梢娗岸浼扔袑撤降淖l責(zé),又有對故國的懷戀,既有思鄉(xiāng)之情,又有亡國之痛,而且“其用意深隱,不露鱗角?!?胡穉《簡齋詩箋又?jǐn)ⅰ?
三句亦與次句相承,意謂自己此時年齡雖未滿半百,但體衰多病,早已疲憊乏力,數(shù)次以病劇辭,方得在此江南之青墩溪畔客居,此為身世抒寫而語氣平靜舒緩,使感情的激流暫趨平緩,為末句蓄勢。洛陽牡丹號稱“天下第一”(歐陽修《洛陽牡丹記》),然而此時洛陽被占,有家歸不得,偏偏今天在他鄉(xiāng)看見了牡丹,這自然會使詩人情不能已,感慨萬千!“獨立”,即謂“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李密《陳情表》)之意,表明詩人此時零丁孤苦,無有知音。陳與義出身世家,超世特立,不求顯達(dá)而重名節(jié),然而此時體衰多病,又孤掌難鳴,實無力報國,哀苦之情,令人黯然神傷?!皷|風(fēng)看牡丹”,似乎勾勒了一幅閑暇有致的畫面,其實乃是一種極為悲苦的寫照。詩人強(qiáng)壓住悲痛,將他那傷悼故國、悲嘆身世的全部感情都傾注于江南海濱的牡丹上,但牡丹不語,豈解人意,詩人便只有暗吞傷心之淚了。本詩以“牡丹”為題,卻在結(jié)句的最末二字才點出,這并非一般的點睛之筆,而是凝聚了詩人全部的感情,收到了強(qiáng)烈的藝術(shù)效果。
全詩自然流暢,“用事深隱處,讀者撫卷茫然,不暇究索。”(樓鑰《簡齋詩箋敘》)此詩作于詩人逝世前兩年,葛勝仲所謂陳與義晚年“賦詠尤工”(《陳去非詩集序》),確非虛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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