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湯胤績
燕壘雛空日正長,一川殘雨映斜陽。鸕鶿曬翅滿魚梁。
榴葉擁花當北戶,竹根抽筍出東墻。小庭孤坐懶衣裳。
這是一幅意象豐富和諧、色彩濃淡相宜的夏日水鄉(xiāng)消閑圖。它以詞人駐足處為中心,由一組俯仰遠近的散點式“蒙太奇”鏡頭構(gòu)成。
一場夏雨過后,已是黃昏時分,天氣變得涼爽宜人。詞人步出庭院,只覺滿目新景。舉頭但見燕窠已空,乳燕早就學會飛翔遠去北方。眼下夏季的日色正長,若換在其他季節(jié),恐怕這個時辰已是星月滿天了。遠望,只見斜陽映水,半江瑟瑟,鸕鶿鳥兒排滿魚梁,在暮色中拍弄翅膀。再轉(zhuǎn)身回望,又一幅雨后景象展現(xiàn)在眼前:石榴樹葉簇擁著紅艷艷的花朵,當戶怒放,分外妖嬈,竹根抽出新筍,穿過東墻,亭亭玉立,生機盎然。簡樸雅致的庭院中,有一位抱樸存真的逸士,正解衣獨坐,帶著從容恬澹的神情,欣賞著周遭的村野景致。而這位逸士,或許正是作者的自況。詞上片中的“魚梁”,為捕魚的漁具,唐陸龜蒙曾有《魚梁》詩云:“能編似云薄,橫絕清川口。缺處欲隨波,波中先置笱?!币酝潦虣M截水中,留一缺口,放入帶支架的竹編圍兜,攔流捕魚。下片中的“懶衣裳”,衣裳用作動詞,意為穿衣,加個“懶”字,則指不著衣衫,袒露上身納涼。
全詞細膩的觀察,流動的畫面,清麗的藻采,幽閑的情調(diào),頗類本色當行的婉約詞風。孰知作者湯胤績是一位嫉惡如仇、英名赫然的武將。程敏政為其作傳,曰:“胤績?yōu)槿塑幓碣脙庇鸸藕澜芘c之友,視世之瑣瑣者,以為齷齪不足與語。好以氣雄人,不問名位卑顯,有不可意,奮然去不顧,或遂詈之,至其人面赤不少貸,甚有捶之者。”正因其狂放不羈,性情剛烈,故一生坎坷起伏,又曾坐事謫為平民。最后,帶兵分守孤山堡,奮身戰(zhàn)死:“丁亥(1467),虜入寇,主將閉城門不出兵,虜大掠子女而東。胤績怒發(fā)上指,曰:‘死國,分也!’力疾起,戎服跨馬,率麾下百余人,邀虜于境上,力戰(zhàn)數(shù)十,眾寡不敵,遂死山下,是第八月也?!?/p>
作者就是這樣一位視岳飛為真正古名將的豪俠。同時,他又才具文武,工于詩詞。然詩風和詞風,卻判然有別。其詩,豪邁奇倔,清王士禛論“古來武人能詩”者,曾舉其名;今觀其詞如此闋《浣溪沙》,清潤入格,本色當行,亦不愧作手。這既表明詩詞體裁對藝術(shù)風格的制約性,也表明作家才情在藝術(shù)創(chuàng)造中的多種可能性。
最后,論及詞人觀察的細膩,下片“榴葉擁花”一語,決不可輕忽。石榴開花在春末夏初,濃密的榴葉,簇擁著紅艷的榴花,分外耀眼;著一“擁”字,極為傳神。正如況周頤《蕙風詞話》所評:“‘擁’字煉,能寫出榴花之精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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