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說文解字》云:“吹聲也,從口肅聲。”《詩經(jīng)·召南·江有汜》第三章:“江有沱,之子歸,不我過;不我過,其嘯也歌?!编嵭豆{》云:“嘯,蹙口而出聲也?!痹S慎說“嘯”是用口吹出聲音,重在注意發(fā)聲的氣流;鄭玄說“嘯”是撮口而發(fā)出聲音,重在指出發(fā)聲的嘴形。根據(jù)兩人的解釋可知:嘯,指撮口發(fā)出清越而悠長的聲音。正如西晉成公綏《嘯賦》所云:“動唇有曲,發(fā)口成音。觸類感物,因歌隨吟。”嘯,其實就是今天的吹口哨。唐代孫廣《嘯旨序》云:“夫氣激于喉而濁,謂之言;激于舌而清,謂之嘯?!庇捎谑谴党龅穆曇?,從音質(zhì)上看,嘯是一種“清”音。 早在先秦時期就有關(guān)于嘯的記載。就《詩經(jīng)》來說,除前引《江有汜》外,還有《小雅·白華》的“嘯歌傷懷,念彼碩人” 和《王風(fēng)·中谷有》的“有女仳離,條其嘯矣”?!按T人”,身材高大的人,此指男子?!柏螂x”,別離,特指婦女被遺棄。詩中的主人公都是女性,或思念戀人,情意凄苦,或被遺棄,憂愁悲傷,就以“嘯”抒發(fā)其抑郁憂傷的情懷。古籍中關(guān)于婦女善嘯的記載不少。西漢劉向的《列女傳·仁智》謂魯漆室女“當穆公時,君老太子幼,女倚柱而嘯。旁人聞之,莫不為之慘者。”晉人崔豹的《古今注·音樂》載商陵牧子“娶妻五年而無子,父兄為之改娶,妻聞之,中夜起,倚戶而悲嘯”。這些婦女都是用嘯來抒發(fā)哀怨愁苦的感情。當然,用嘯表達憂愁悲傷的情緒不只是女子,男子亦然。三國魏嵇康的《贈秀才入軍》詩就云:“感悟馳情,思我所欽;心之憂矣,永嘯長吟。”西晉左思的《招隱詩》也說:“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嘯歌,灌木自悲吟。” 嘯在魏晉時期最為流行,是魏晉名士風(fēng)度的標志之一。魏晉名士經(jīng)常用嘯來表達他們閑適的意趣、曠達的心境。如西晉郭《游仙詩》云:“中有冥寂士,靜嘯撫清弦。”冥寂士指靜默士。東晉陶淵明《歸去來兮辭》曰:“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蔽簳x名士還常常“傲然嘯詠”以表現(xiàn)他們清高倨傲的性格。劉義慶《世說新語·簡傲》載:“晉文王(司馬昭)功德盛大,坐席嚴敬,擬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嘯歌,酣放自若?!惫薄队蜗稍姟罚骸皣[傲遺世羅,縱情在獨往。”“嘯傲”正是魏晉名士清高孤傲個性的生動寫照。魏晉名士也用嘯來表達他們心靈感應(yīng)的知音之情,也就是說,名士之間可以不用語言,只用嘯聲互和就可以“心有靈犀一點通”,成為知音。有名的“蘇門之嘯”就是如此:阮籍“嘗游蘇門山,有隱者,莫知姓名,有竹實數(shù)斛,杵臼而已。籍以然長嘯,韻響寥亮。蘇門先生乃然而笑。籍既降,先生喟然高嘯,有如鳳音。籍素知音,乃假蘇門先生之論,以寄所懷”(《世說新語·棲逸》劉孝標注引《魏氏春秋》)。“籍歸,遂著《大人先生論》,所言皆胸懷間本趣,大意謂先生與己不異也。觀其長嘯相和,亦近乎目擊道存矣”(劉孝標注引袁宏《竹林七賢論》)。阮籍和蘇門先生(即孫登)不以語言交流而只用嘯聲意會,表達共同的意趣,成為知音。 嘯成為道教的
法術(shù),最早可以追溯到戰(zhàn)國時期。戰(zhàn)國時期,盡管道教還沒有產(chǎn)生,但楚地的嘯,既具有濃厚的巫術(shù)色彩,又頗有神仙方術(shù)的意味,而神仙方術(shù)就是道教形成的重要淵源。王逸《楚辭章句·九歌序》云:“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嘯就是楚人信鬼而召喚亡靈的一種方式?!冻o·招魂》:“招具該備,永嘯呼兮?!蓖跻葑⒃疲骸霸?,亦備也。言撰設(shè)甘美,靡不畢備。故長嘯大呼,以招君也。夫嘯者,陰也;呼者,陽也。陽主魂,陰主魄。故必嘯呼以感之也?!本褪钦f楚人以長嘯大呼的方式,召喚死者的魂魄。以嘯召喚亡靈,葛洪的《神仙傳》有一則記載生動而具體:西漢人劉根得道,郡太守史祈命其召鬼,若不見,即當殺戮。劉根“因長嘯,嘯音非常,清亮,聞于城外,聞?wù)吣幻C然,眾賓客悉恐。須臾,廳前南壁忽開數(shù)丈,見四赤衣吏傳呼避道,赤衣兵數(shù)十人操持刀劍,將一科車直從壞壁中入到廳前,(劉)根敕下車上鬼,赤衣兵發(fā)車上烏被,上有一老公老姥,反縛囚系。熟視之,乃(史)祈亡父母也”。可見,嘯是巫、方士經(jīng)常使用的一種法術(shù)。 嘯為巫、方士所采用后,就逐漸成為道教的一種神異方術(shù)?!秶[旨序》云:“嘯之清可以滅鬼神,致不死。蓋出其言善,千里應(yīng)之;出其嘯善,萬靈受職?!狈绞康劳接X得嘯聲與鬼神、萬物之靈之間可以相互感應(yīng),認為運用嘯聲作法不但能夠“滅鬼神,致不死”,而且能夠使萬物之靈聽從調(diào)遣,呼風(fēng)喚雨?!逗鬂h書·方術(shù)傳》就有趙炳以嘯呼風(fēng)渡河的記載:趙炳“嘗臨水求渡,船人不和之,炳乃張蓋坐其中,長嘯呼風(fēng),亂流而濟。于是百姓神服,從者如歸”。《文選·嘯賦》李善注引《靈寶經(jīng)》也有女仙“仰嘯”求雨的記載:某國大旱,地下生火,人民焦燎。一位“常日咽氣,引月服精”的音姓女仙,“顯其真,為王仰嘯。天降洪水,至十丈”,然后“化形隱影而去”。宋代張君房的《云笈七簽》卷一百一十三還載有道士以嘯使“萬靈受職”、聽從調(diào)遣的故事:馬湘隨道士遍游天下,道術(shù)高妙,可令溪水逆流、橋斷復(fù)續(xù)等等。“ 后游常州,遇馬植出相,任常州刺史……植言:‘此城中鼠極多?!鏁环钊速N于南壁下,以箸擊盤長嘯,鼠成群而來,走就符下俯伏。”馬湘又叱鼠要其離開此城,群鼠“皆叩頭謝罪,遂作隊莫知其數(shù),出城門去。” 正因為嘯術(shù)如此神異而靈驗,才使得許多道士虔心學(xué)習(xí)。唐無名氏《灌畦暇語》就記載有道士精誠學(xué)嘯的故事:“仙人海春,居髑髏山,善嘯術(shù)。太山道士鐘約往來,敬其藝,愿學(xué)焉而無從。一日,春變其形為石,約不之知,乃坐旁石上,仰面嘯。而春所化石應(yīng)之,亦發(fā)聲,傾山動澗,云霧為之下墮。約知是春,驚起再拜,以祈請焉。春哀其誠,因教以三術(shù)。凡不飲不食,乃得嘯而風(fēng)生于虎也?!? 嘯也是方士道徒的一種
養(yǎng)生方法。道教以求長生不死、修道成仙為主要目標,因而極為重視養(yǎng)生長壽。在道士看來,嘯就對宣泄不良情緒如郁悶、壓抑、滯怒和消除心理上的緊張具有良好的效用;而且嘯還能開胸順氣,娛情怡心,激發(fā)生命的活力。孫廣在《嘯旨·蘇門章第十一》中就說:“仙君之嘯,非止于養(yǎng)道怡神,……”因此,古代的方士、真人、道徒以至詩人常?!伴L嘯”、“吟嘯”、“嘯歌”等等,也多與這養(yǎng)生思想有關(guān)。嵇康作《幽憤詩》,就不僅傾訴自己的平生追求:“托好老莊,賤物貴身。志在守樸,養(yǎng)素全真”;而且還通過長嘯來抒發(fā)被囚的憂郁與憤慨,進而養(yǎng)生怡性:“采微山阿,散發(fā)巖岫。永嘯長吟,頤性養(yǎng)壽。” 道教諸神中,多有善嘯者。歷史傳說人物
黃帝,曾問道于
廣成子,被道教尊奉為神, 《淮南子·覽冥訓(xùn)》謂“夏桀之時”,“黃神嘯吟”。漢高誘注:“黃帝之神傷道之衰,故嘯吟而長嘆也?!钡澜掏揭嘧鸫笥頌樯?,大禹也善嘯。唐代李冗的《獨異志》謂:“禹傷其父功不成,乃南逃衡山……仰天而嘯,忽夢神人降金簡、玉字之書,得治水之要。”大禹以嘯聲感動天神,神的垂憐與賜予使禹治水成功。西王母是道教神仙系統(tǒng)中的女仙領(lǐng)袖,《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說她“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fā)戴勝”?!对企牌吆灐肪硪话僖皇恢^得道的趙威伯“善嘯,聲若沖風(fēng)之激長林,眾鳥之群鳴。須臾,歸云四集,零雨其”;卷四十九和卷六十八還描寫有群仙之嘯的壯觀場面:“登飛上清,浮景七元,長生順往,嘯吟千神。”“左嘯則神仙啟首,右嘯則八景合真。”孫廣的《嘯旨序》為了強調(diào)道教“嘯”術(shù)的重要,還杜撰了神仙傳授嘯術(shù)的次序:“故太上老君授南極真人,南極真人授廣成子,廣成子授風(fēng)后,風(fēng)后授務(wù)光,務(wù)光授舜,演之為琴以授禹。自后或廢或續(xù)。晉太行山人孫公能以嘯得道而無所授,阮嗣宗所得少分,其后不復(fù)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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