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的味道

不知什么時候，我愛上了苦茶。稱它作“茶”，原本也是很牽強(qiáng)的。那不過是她從老家?guī)淼囊环N當(dāng)?shù)刈畲种频霓辈萑~子，貧苦人家曬干了用來泡：“茶”的。然而，我喜歡叫它“苦茶”，更喜歡隔著透明的杯壁看它在沸水中翻滾沉浮的姿態(tài)：那暗綠色的干葉兒在水中漸漸綻開，有的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打著旋兒翩翩地沉到了杯底；有的卻輕盈如鴻毛般裊裊浮上了水面……看著它，我突然覺得自己也像是片葉子，在人生的洪流中沉沉浮浮……

我與苦茶的緣分是從認(rèn)識她開始的。我們在一次詩歌朗誦會上認(rèn)識，雖然是萍水相逢，但卻一見如故，聊得很是投機(jī)。后來，我便漸漸了解了她，而我的生活中也添進(jìn)了苦茶的角色。

她是南方人，玲瓏嬌小，很有水鄉(xiāng)姑娘的特點。她家里很窮，在學(xué)校的生活也常常讓她拮據(jù)到以至于狼狽的程度。后來，她開始勤工儉學(xué)，也在校外找到了幾份工作。雖然打工的過程不是一帆風(fēng)順，甚至凄風(fēng)苦雨的降臨也是有的，但是她總是以樂觀主宰著自己的生活，以一種堅韌不拔的意志和頑強(qiáng)自信的態(tài)度對待著命運中得不幸。我一直敬佩著她的這種精神，并且總試圖發(fā)掘她內(nèi)心中那種足以支持她走過三年與貧困搏斗的歲月的動力。然而，她總是笑而不答，卻伸手遞來一杯暖暖地苦茶。

我相信，很少有人會喜歡這種茶。它沒有龍井地清雅，沒有毛尖的幽淡，更沒有碧螺春脫俗的氣韻，只有一種濃烈的苦澀的味道，會讓你覺得很象是在“嘗膽”。然而，在喝過之后，你會感覺有種淡淡的清香在唇間縈繞，如蘭芷，如芳蕙，象是自天籟而發(fā)的一股清泉，無聲無形，卻讓你為之留連陶醉……她說，她就是這杯茶。疑惑間，我品味者苦茶的滋味，品味著生活的滋味。

人類是偉大的，他們創(chuàng)造著生活，主宰著世界，是天地萬物的寵兒。但是，當(dāng)人類在最大限度地享受著自己創(chuàng)造的物質(zhì)成果時，物欲和繁華卻湮沒了人們心靈上的荒蕪和精神上的貧乏。然而，回望人類的歷史，那些真正擁有偉大的精神財富的卻是處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們。他們受困于貧困，卻不為貧困所羈絆；他們受制于命運，卻不為命運所束縛。他們在與貧困和命運的斗爭中追求著自己的價值，貢獻(xiàn)著自己的力量，展現(xiàn)著自己的精神和品質(zhì)，于是便有了中國人“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民族氣節(jié)。人總是在與命運的斗爭中成長的，也許命運注定我們的生活之路上充滿艱辛和坎坷，但是一個堅強(qiáng)的人是應(yīng)該在個人奮斗和對命運的抗?fàn)幹薪邮芸简灦戣T自己的意志的。所謂“自強(qiáng)不息”的含義，也大抵如此吧。

我們的祖先在幾千年前曾說過：“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古往今來，大凡有所作為之人，試問哪一個不是在與命運的斗爭中成就功業(yè)的？“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這些不是最有力的事實嗎？人生如四季，總會有蕭索凄涼的秋天。但是，是選擇抱怨、頹唐、沮喪，而在秋風(fēng)中殞淚傷感，消磨時光；還是選擇振奮、樂觀、勃發(fā)，而視秋日如春朝，這其中便隱含著人生的藝術(shù)。如果你是人生的藝術(shù)家，如果你深信付出定會有回報，那么，當(dāng)你在與貧困和命運的斗爭中勝利的時候，當(dāng)你用自己的雙手創(chuàng)造出價值的時候，當(dāng)你第一次在經(jīng)驗與成績中證明了自己的實力的時候，當(dāng)你驀然回首那艱辛謀生背后沉淀下的回憶和往事的時候，你就會感到：貧困和不幸其實為你帶來了另一種“價值”。這種“價值”的熔鑄正是“生”之意義的表現(xiàn)，正是壯麗人生所雕琢出的藝術(shù)品！這正像是那杯苦茶，它是苦澀的，但在苦澀消失的時候，那一脈醉人的清香已不覺間存在而永恒。

人生如茶，沉浮間便有了圣人賢者和凡夫俗子。茶是相同的，所不同的，也只是品茶的過程和須臾之頓悟罷了。然而所得何來？唯有苦茗品罷，掩卷而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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