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柳宗元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題解】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河?xùn)|解州(今山西運城縣)人,世稱“柳河?xùn)|”。唐文學(xué)家、哲學(xué)家。貞元九年(793)進士。少時好學(xué),十三歲即有文名。他是王叔文政治革新集團的重要成員,任禮部員外郎。革新失敗后,王叔文被殺,柳宗元被貶為邵州刺史,又加貶為永州司馬。十年后改任柳州刺史,任內(nèi)他改革了當?shù)夭簧俦渍?。于公元八一九年病逝,時年四十七歲。世有“柳柳州”之稱。與韓愈同為古文運動倡導(dǎo)者,同被列入“唐宋八大家”。文學(xué)上以散文成就最大。所作論說文,如《天說》、《封建論》等,多闡述唯物主義的哲學(xué)思想和批判封建專制政治的黑暗,結(jié)構(gòu)嚴謹,筆鋒犀利,戰(zhàn)斗性強。山水游記成就尤高,文筆洗練,幽邃清澄,在文學(xué)史上具有特殊的地位。其中《永州八記》被視為唐代古文運動中的典范之作,歷千年而傳誦不息。他有六百多篇散文流傳于世。他在詩歌方面也卓然成家,風(fēng)格疏淡、明快?!稘O翁》、《江雪》為膾炙人口的名篇。有《河?xùn)|先生集》。
《江雪》,是作者被貶為永州司馬時的作品。
【解讀】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千山萬壑都見不到飛鳥的影子,千萬條大道小道也看不到行人的足跡。這是因為千山萬壑被雪覆蓋,原野被雪埋沒的緣故。〕
“千山”,言山之多,面之廣?!傍B飛絕”,言雪勢之大,棲鳥難飛?!敖^”,完全沒有,凈盡之意,把千山萬壑一個飛鳥也不見的情景絕對化了。這句暗點了題目,雖不言雪,雪勢越大?!扒健?,形象地寫出了廣闊無垠雪的天地,句中不見“雪”,但“千山”給人的雪景的想象是宏大無比的。萬壑千山,峻嶺峭峰,都失去了它那蒼翠的黛色,碧綠的秀姿,變成了白皚皚水晶般的世界,高天雪花紛飛,群山銀裝素裹,潔凈明麗,天山一色,晶瑩純潔,纖塵不染。突兀的山峰,深深的山谷,萬籟俱靜,靜得神秘。大雪使千山更空曠,更闊遠。“鳥飛絕”,更進一步反襯出雪天雪山闊大景觀。詩人寫雪達到了這樣的藝術(shù)境界,取得了如此感人的藝術(shù)效果,關(guān)鍵是一個“千”字,一個“絕”字。“千”眾多,“絕”凈盡,針鋒相對,天宇更純潔,群山更晶亮,意境更深幽,氛圍更靜寂。
“萬徑”,極言路之眾多,原之廣闊?!叭僳櫆纭?,“蹤”,指人的腳印蹤跡。“滅”,淹沒之意?!叭僳櫆纭?,行人絕跡?!皬健鼻帮椧浴叭f”,形象地寫出了“路”的縱橫交錯?!叭f徑”,表面上是寫“路”,實際上是寫了一個廣闊的領(lǐng)域,一個與“千山”相映的領(lǐng)域。在這廣闊的領(lǐng)域內(nèi),不見了人的足跡,可見雪的鋪天蓋地之勢?!叭僳櫆纭钡摹皽纭弊?,透出了異常深沉靜寂的情調(diào),使雪天的氛圍變得低沉而又壓抑。低沉壓抑又把“雪”烘托得肆虐不已。這樣萬條路徑,千條阡陌,不見人的蹤跡了。天地之間深邃凈潔,空濛渺茫,萬籟無聲?!叭f徑”與首句“千山”相呼應(yīng),“徑”與“山”相托接,一“山”一“原”,一高一低,在這樣一個縱橫上下廣闊的天地里,寫出了一片銀白,一片純潔,一片靜寂,一個不同凡俗的境界。“千山”“萬徑”人鳥滅絕,是一個異常的靜態(tài)景觀。這一靜態(tài)景觀的顯著特點是:高寒導(dǎo)致靜寂,凈潔導(dǎo)致清寥。在這樣一個大雪的天地里,詩人的思想感情不言自明,詩人的情懷不表自白,詩人的品格不述自見。
詩的上聯(lián)為下聯(lián)漁翁形象的刻畫,做好了鋪墊。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薄步従徚?,大雪飄飄,唯有江中一葉小舟和一位披蓑戴笠的老漁翁,冒著風(fēng)雪嚴寒神情專注地垂釣?!?/p>
“孤”,單獨之意?!肮轮邸保越瞎铝懔阋蝗~小舟。詩的第三句出人意料地一轉(zhuǎn),寫出了“孤舟”、孤翁。一個“孤”字固然是勢單力薄,卻恰恰隱含著不“滅”,不“絕”。恰恰是這“孤舟”孤翁,給高寒雪天之中貫注了生機與活力。上聯(lián)的“山”、“徑”所構(gòu)成的凈潔廣闊空間和“舟”、“翁”相對,形成強烈的對比與反襯。空間的遼闊無際,由于“雪”的作用,天地融為一體,除了凈潔、寒冷之外,唯有這“孤舟”孤翁成了冰雪世界中的奇葩?!拔獭迸c上聯(lián)的“人”相映襯,使詩的意境進一步深化。野雖有“萬徑”之闊大,“山”雖有“千”之眾多,但“人”“鳥”均不見蹤跡,而偏偏在這風(fēng)雪交加的江上,有這“孤舟”孤翁,這便很有超凡脫俗的意味了。大雪,老漁翁不怕,高寒,老漁翁不懼?!扒健薄叭f徑”人鳥滅絕的大背景,顯示出這位漁翁的高潔與硬骨。這江上的“孤舟”孤翁,成了宏大景觀中最具生命力的形象。“翁”冠以“蓑笠”,更顯其蒼老古樸。使人通過“孤舟”孤翁這藝術(shù)典型,可以清晰地透出詩人孤傲、剛毅無畏的可貴品格。
“獨”字緊承“孤”字,“獨”與“孤”相對?!肮轮邸敝卦趯懶?,“獨釣”著意寫神,深刻細致地刻畫出了漁翁垂釣的專注神情?!蔼殹庇痴罩肮隆鄙恚蔼殹蔽虒?yīng)著“千山”“萬徑”,使詩波瀾起伏,愈見“孤舟”獨翁的鮮明形象。第四句詩除了寫“獨”,還用了“寒”“雪”兩字寫“江”。寫“江”言“雪”,是對上聯(lián)寫雪的具體和深化。“江雪”言外之意:滾滾大江都被雪封了,寫雪勢之大,成為雪江了。這是應(yīng)該著意體味的?!昂弊忠彩菍憽敖保瑯O言江冷料峭?!昂保让鞔_點出了題目,又作為全詩的結(jié)語,深刻地寫出了“獨釣”的特定環(huán)境,與“獨釣”的神情,表現(xiàn)了老漁翁不畏天寒雪暴的動人形象。詩人把自己革新受挫被貶抑郁的思想感情,寓于詩中。我們從千山萬徑、人鳥滅絕、“孤舟”“獨釣”的形象描繪中也了解了詩人的心跡,產(chǎn)生了深切的同情。特別是從詩人塑造的漁翁形象中,讀者自會領(lǐng)悟到詩人“以謫而出,至死不服”傲岸高潔的性格特征。
【綜述】
詩描寫了雪中飛鳥不見,行人斷絕,孤舟獨釣的情景,表現(xiàn)了詩人被貶后的寂寞心境和高潔孤傲的性格。
詩的上聯(lián)用“千山”、“萬徑”寫環(huán)境的闊大,用“鳥飛絕”、“人蹤滅”寫環(huán)境的冷寂,雖未用一個“雪”字,但大雪漫天蓋地的景象如在眼前。下聯(lián)用“孤舟”、“獨釣”點綴雪景,烘托寂靜環(huán)境中的清冷氣氛。全詩句句寫景,景景寓情,用“江雪”的靜冷凄涼來襯托詩人的失意寂寞情懷和不屈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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