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縷曲(德也狂生耳)
贈梁汾
德也狂生耳。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蛾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緣、恐結(jié)他生里。然諾重,君須記。
【注釋】
《金縷曲》:又名《賀新郎》、《乳燕飛》、《貂裘換酒》。一百十六字,前后片各六仄韻。梁汾,顧貞觀號。顧貞觀(1637—1714),字華峰,號梁汾,江蘇無錫人,擅詩詞,有《彈指詞》??滴跏迥辏?676)與納蘭性德結(jié)識,遂為至交好友、終身知己。
德:性德自稱。緇塵京國:京國即京城。緇塵,黑色的灰塵。此謂揚起的灰塵染黑了衣服,形容京師繁華之地。烏衣門第:本指南京烏衣巷,東晉的時候此處曾是王導(dǎo)、謝安等高門大族聚居的地方。后泛指貴族門第。趙州:戰(zhàn)國時期著名的四公子之一趙國平原君趙勝。平原君禮賢下士,喜歡廣交賓客,門下集結(jié)數(shù)千門客,可謂賢人畢集,為一時之勝。“有酒惟澆趙州土”此句謂“我”要把酒灑在平原君趙勝的墳土上,表達“我”對他的追慕之情。性德意謂愿像平原君那樣,廣交天下英雄。成生:納蘭性德原名納蘭成德,又稱成容若,因避皇太子保成諱改納蘭性德。后皇太子改名胤礽,因此性德也往往以成德、成生自稱。會,知道,理解。不信道:道,竟然。謂與顧貞觀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竟不敢相信自己能遇到真正的知己。青眼:典出魏晉名士、竹林七賢之一阮籍。據(jù)說阮籍能翻青眼和白眼??吹街静煌啦缓系娜?,阮籍就白眼相看,不予理睬;遇到高人雅士,阮籍便青眼相加,視為知己。因此古典詩詞中“青眼”表示對朋友的敬重。蛾眉謠諑:“蛾眉”本指女性畫眉形似蠶蛾的觸須一般彎曲細長,后泛指美女。因屈原曾用“蛾眉”自比:“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離騷》)謠諑:造謠誹謗。屈原因為遭小人猜忌排擠,他滿懷悲憤地把自己比作遭人嫉妒、被人陷害的美女,“蛾眉”也就從原本代指出色的美女變成了形容才德出眾、被小人嫉妒排擠的賢臣。千劫:佛家以天地的一輪形成與毀滅為一劫,佛家的“一劫”相當(dāng)于儒家說“一生一世”?!扒Ы佟奔从肋h、永恒。心期:兩心相許,成為知己。后身緣:來世的情緣。然諾:即承諾。重:鄭重。
【評析】
前人評價性德工于小令,長調(diào)卻多有疵病,而康熙十五年性德結(jié)識顧貞觀后創(chuàng)作的這首《金縷曲》卻是其成名之作,詞勢縱橫跌宕,詞情率真磊落,此詞一出,京師中競相傳抄,有洛陽紙貴之喻。此闋乃性德為顧貞觀畫像題詞,有版本副題作“題顧梁汾側(cè)帽投壺圖”??芍嬒裰蓄欂懹^頭上的帽子是側(cè)戴著的,豐神俊朗如世外之人,性德為之心折,遂為莫逆之交。同年,性德初次刊刻其詞集,即名為《側(cè)帽詞》,可見顧貞觀對其影響之深。此詞題旨有三:其一,自明心跡?!暗乱部裆保鹁浔闩斩?,頗具排山倒海之氣勢,表明自己和顧貞觀一樣,也是一介狂生,重情重義重才華,并不以自己的貴族門第為意。其二,表達對友誼的珍重。顧貞觀曾有詞和性德,其后附跋云:“歲丙辰,容若年二十二,乃一見恨識余之晚。”上片云“不信道、遂成知己”,可見與顧貞觀之相知實乃性德意外之喜。結(jié)云“然諾重,君須記”,君子一諾千金,以生命的承諾來維護友誼之真純,性德之謂也。其三,對小人猜忌的藐視和對顧貞觀的理解與安慰。性德與顧貞觀二人身份懸殊巨大,一個貴為相門公子,一個僅僅是清貧的江湖文人,年齡亦相差十八歲。但他們的心靈相通超越了身份和年齡的距離,很快成為忘年之交。其時頗有流言蜚語,誹謗顧貞觀與性德的結(jié)交是攀附權(quán)貴,趨炎附勢。對此,性德的態(tài)度是“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亦借此安慰顧貞觀,不要理會小人的讒忌。兩人的知己情誼不僅要延續(xù)今生,來世還要再續(xù)前緣。此闋情思厚重,沉郁頓挫,與性德小令之凄清婉麗風(fēng)格迥異,然赤子之心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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