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嘆五首(選一)·朱昆田
名花生得地,其奈反蕭索。
春風十日中,自開還自落。
在春日的百花中,海棠之嬌麗足可與雍容的牡丹競美。賈耽《百花譜》稱它為“花中神仙”,但從鄭谷描摹它“秾麗最宜新著雨,嬌嬈全在欲開時”看,還是王象晉《群芳譜》喻之為“綽綽如處女”,似更恰當些?!疤幣卑愕膵甥愔?,自然更得詩人偏愛。所以連曠放的蘇東坡,也不免流連于它的月下倩姿,涌生過“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之妙思。
朱昆田也愛海棠,在他書室外的珍珠泉畔,就栽有數(shù)株,據(jù)說“大皆合抱,開時如張紅云之?!?。在如此嬌美的花間讀書,顧盼之中,恰似面對紅顏知己的燦然笑靨,該有多少樂趣!正因為這樣,當詩人意外發(fā)現(xiàn),這海棠忽遭風雨洗劫,竟在一夜間“落紅如雨”、憔悴凋零時,又將怎樣震驚和傷惋(見原詩序)?
詩人對美麗的海棠,似乎早就傾心已久?!凹讶藟櫩展?,顧影長太息”(原詩之一),這名動花苑的奇葩,該牽動過他多少夢思?“傾國非無色,消魂亦有香”(原詩之三),這風韻獨具的佳麗,又曾多少次來駐他心田?回想原先,當詩人終于將這名花移植于“珍珠泉”邊時,心中無疑感到分外欣慰的吧?而今,連那出落得“大皆合抱”、紅妝綠披的海棠,不也嫣然凝笑,似在慶幸自己的生得其地么?“名花生得地”句,正這樣悠悠敘來,傳達著詩人所曾經(jīng)懷有的一派喜悅之情。
然而,“其奈反蕭索”句的跳出,卻在剎那間改變了整個詩境。從時間上說,這該是詩人帶著美好的憶念,在晨光中再次踏入園中的一刻;從畫面說,當詩人驀然抬首,以為又將見到海棠那綠葉麗花笑立泉邊的芳影時,出現(xiàn)在他眼間的,卻已是“點點飄紅淚,紛紛蓋綠莎”(原詩之四)的一片凋零景象。這景象在詩中雖未細加描摹,但從“蕭索”二字中,讀者自可想像,它已有多冷落、衰颯!再加上辭氣蒼涼的“其奈”之語,詩情由此發(fā)生逆轉(zhuǎn),一股深切的震訝和傷情,剎時沖散起句的喜悅,彌漫了字行間。
在震訝和傷嘆中,詩人沉入了默默的追思。春風的吹拂,曾帶給百花以多少歡欣!然而,海棠的命運,卻又如此獨異:放眼園外的桃李,“白白與朱朱,繁華滿田里”(原詩之五),這些幸運之花,在春日里開放得有多長久;滿樹的花枝,開了一批又開一批,簡直要將春光占盡!海棠的花期,卻只有短暫的“十日”。那嬌羞的笑靨,才在春風中綻漾,又有無情的宵雨,摧殘得它奄奄一息!一代“名花”的命運,竟比浮艷的桃李還不如。傷心的詩人,能不嗟嘆它遇“時”之不公?“春風十日中,自開還自落”——這就是詩人沉思中幽幽浮現(xiàn)的海棠形象:它是那樣嬌麗,那樣柔弱,在駘蕩的風中,匆匆開放、又匆匆凋零!這兩句似乎不帶一絲感情,只用淡淡的筆墨,畫下了一幅名花凋零的素描。然而在“自開還自落”的景象中,又透露著多少令人驚心的冷清和落寞!于是在這無聲的結(jié)語中,你聽到的,分明是一聲震蕩全詩的浩長嘆息……
這浩長的傷嘆,難道只為美麗海棠的凋零而發(fā)?不。在茫茫天地間,秉性美好而不幸消殞的,本不止幾株海棠——即以詩人自己而言,他生為清初詩豪朱彝尊之子,算得上生得其“地”了。而且才氣橫溢、不讓乃父,也大可在詩壇嶄露頭角。偏又體弱多病而“早卒”,豈非正如海棠的“自開還自落”一樣,令人嘆惋傷心?這樣說來,此詩所傷嘆的海棠悲劇,實概括了無數(shù)類似的人生命運。它之能在許多讀者心間,引起哀哀共鳴,也正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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