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蘭陵王·柳》》賞析與詩詞背景故事解讀

周邦彥《蘭陵王·柳》

柳陰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yīng)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

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shù)驛，望人在天北。

凄惻，恨堆積！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里，淚暗滴。

——周邦彥《蘭陵王·柳》

那些年少的往事，我曾經(jīng)以為都忘記了。但是沒有，它們都一點一滴地窩藏在記憶的角落里，稍微搖晃兩下就會慢慢浮現(xiàn)。

那是一個孤獨的少年，在一個繁花似錦的春天，他是要走了吧？離開這一片熟悉的故土，送行的堤岸上柳色青青。他不由想到了曾經(jīng)有人對他說，如果哪天分別，就折柳送別，因為不想告訴我，我舍不得你走，只能靠這一枝嫩綠，告訴你我的傷感和依依不舍。

《詩經(jīng)·采薇》里就有關(guān)于柳枝的記載，“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柳枝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被當做離別的道具，但凡有人要走，必然折柳相送。這么多年來，這隋堤上，送走了多少行人呢？從前只見過別人一次又一次地折斷柳枝，互相送別，那淡淡的離別愁緒總叫一個少年心慌意亂?？墒墙裉?，輪到我站在這里。

門前若無南北路，此生可免離別苦。原來，只要人長大，就總有一天要面對離別?。‘斘艺驹谶@高高的隋堤上，青青的柳條依依不舍地撫摸著我的裙裾，竟然沒有人來送我，連一個折柳的人都沒有啊。我甚至懷疑，有人認得我么？有沒有人知道，我在這京城，沾染了一身疲憊，感情丟失了，夢想也擱淺了。如今我的離開算什么呢？在你眼里，大概就是一場失敗者的逃竄吧！想想這護堤上的柳條，送走了這么多來來去去的人，折下來的斷枝估計都有上千尺了。

離別，真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兒。

船到了，我走了，我坐在這孤獨的船頭上，開始回憶，回憶跟你之間的事?？墒遣还芪以趺椿貞?，都只能記得最后那一幕，你知道我要走，你沒有挽留，我知道我要走，可是我還在等你的挽留。但是我們最終誰都沒有開口說，只是拉著暗啞的胡琴，唱歌，飲酒，把氣氛弄得盡量快樂。然而，你我都知道，這些都無法阻止離去的腳步?；椟S的燈光照著你的臉，你知道嗎，我很想把你的樣子狠狠刻在我的腦海里，每當想你的時候便拿出來慰藉相思之苦。或者我干脆就讓時間停留在此刻吧！我不用走了，什么都不管了。你說可好？

然而時間還是一步一步地逼近，梨花榆火催寒食，寒食節(jié)的那天，也就是我離開的時間，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別離的到來。

如今我已經(jīng)坐在遠去的船頭，那些熟悉的景色從我眼前緩緩掠過，再漸漸遠去，很快我就看不見剛剛流連過的大堤和那蔥郁的楊柳色了。我的心感到撕扯一般的疼痛，再也回不去了，那些甜蜜的、憂傷的，親愛的，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知道這不是短暫的離別，即使我們沒有死，那也算是生離死別了。你一定想不到，平時看起來狂放不羈的、孩子氣的我，竟然會哭泣吧？你在我心里的重量，又有誰能知道呢？我愛你，誰相信呢？

想想就凄涼無比，我只是一個默默帶著傷痛離開的小孩子，眷戀你的溫柔，眷戀你的輕聲細語，不想離開你。斜陽默默下墜，天色漸暗，我漸漸看不到你了。在這一片茫茫月色的籠罩之下，我又想起了曾經(jīng)。每當夜幕降臨，我們都會去街邊的小花園散散步，亭臺樓閣，迂回無限，偶爾你會吹笛給我聽，你的笛聲真是美極了。想到這些，我又忍不住要流淚，就像是一場夢。

親愛的，你知道做夢的感覺嗎？再深刻的夢、再美好的夢，只要過了中午，就會隨著陽光煙消云散。而我們之間的一切，就像隨著夕陽暮色而漸漸消散的夢一樣，明日一別即天涯，你知道嗎？

這是周邦彥年輕的時候?qū)懙囊皇自~，據(jù)說他愛戀的名妓李師師被宋徽宗看上了，有一次宋徽宗來跟李師師偷情，被周邦彥碰了個正著，嚇得躲在床底，親眼看見了這一場魚水之歡。年少的心經(jīng)受的疼痛自不必說，事后寫了酸歪歪的《少年游》來傾吐自己心里的不快。這個舉動可把宋徽宗給惹毛了，本來跟天子喜歡同一個女人就只有躲起來暗自神傷的份兒，沒想到他還這么有種，竟然敢寫詩挑釁，于是宋徽宗很是忌諱他，便把他貶斥到外地去。跟天子當了情敵，那必然不是什么好結(jié)果，也只有年少輕狂才能做出這種事兒來。想必，在他的眼里，沒有什么感情能比得上他對師師的感情，即使尊如天子又如何？

但宋徽宗實在看錯了李師師，這個女子雖然生得柔媚無骨，卻一肚子不合時宜。明知道周邦彥遭到皇帝貶官，一般朋友都不敢去相送，自己卻偏偏扔下宋徽宗在她的閨閣久等，跑去送周邦彥出城。回來還唱周邦彥的曲子《蘭陵王·柳》給宋徽宗聽。

宋徽宗一想自己確實有點過分，于是第二天就召周邦彥回京，并封官大晟樂正。從此，還經(jīng)常和周邦彥在一起填詞作曲。這固然是藝術(shù)的魅力，卻也少不了李師師的功勞。這樣的傳奇故事雖不可全信，但也可幫助理解當時的風流。

作為一個青樓妓女，李師師令男人們忘卻倫理綱常，忘卻世俗煩憂，在文學和美女上，找到了自己的立足點。她的“客人”涉及面之廣，波及范圍之大，行業(yè)影響之深，估計當屬中國古代妓女史上的翹楚。

那個少年，才情滿腹，就是這樣迷失在她的氣度和才情美貌里，他貪慕她的溫柔和睿智，像一個孩子一樣喜歡她、依賴她。當然，她不是不疼惜他，然而，久慣風塵的女子又如何能理解一個孩子心里的固執(zhí)與傻氣。

這個故事是否是杜撰，我姑且不做推敲。不過王國維老先生已經(jīng)通過重重考證，說明了這個故事的虛假，不過周邦彥年輕時確實愛戀過一個年長的妓女岳楚云，最后仍然無疾而終。他也為她寫過許多詞，極盡纏綿悱惻，這倒是確鑿無疑的。不過，不管他是跟誰在一起，誰沒有刻骨銘心的第一次的離別呢？誰沒有在年少時候愁思百結(jié)地為離別哭泣傷悲過呢？至少周邦彥的這首詞里的那個少年是純凈而多情的，至于他到底是不是周邦彥，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是一定是屬于每一個朝代的讀者，在我們的心里激起了共鳴，才能夠這么多年來如此被廣為傳頌。

還是年少時光好，我常與人這么感嘆。

那個時候愛上一個男孩，當時覺得他是那么不羈瀟灑，怎么猜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他是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喜歡看他在球場奔跑無所顧忌的樣子；喜歡看他騎著單車在校園飛馳，然后被教導(dǎo)主任喝罵的樣子；喜歡在晚自習下課的時候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假裝有意無意地同路走。萬一有個春游秋游運動會，那就更不得了了，你會找一切辦法突出重圍，走到他身邊，只為說那么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或者，有那么一個孩子喜歡過你，他癡癡傻傻的，不怎么會說話，他不像長得帥的男孩兒一樣吸引人的眼光，也不像成績好的聰明孩子一樣意氣風發(fā)，他也不是體育健將，所以你從來都沒有正眼看過他。當然，你接受過他給你買的早餐，接受了他給你記的筆記，接受了他每天鞍前馬后地像一個小奴仆似的殷勤。

當然，最后，你還是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或者用言語傷害了他。他低著頭，深深地看了你一眼，清澈的眼睛里盡是無辜，你會心疼，甚至會自責內(nèi)疚，但是你還是狠下心來掉頭就走。那天傍晚的月光、你心里的忐忑和緊張都依稀纏繞了你很久，直到一切都化作淡淡的嘆息。你們從此生分了，你們偶爾目光相遇的時候你竟然會覺得有一點點心酸，你知道，一切都已經(jīng)回不去了。

很多年、很多年過去了，你常常會想起那個時候的你、你愛過的男孩和愛過你的男孩們。那些青春的好時光，終于沉淀成你心里最美好的圖畫。那些你以為會不屑的小細節(jié)，漸漸成為你記憶里最珍貴的財富。

你站在他的窗前發(fā)呆，他站在你的樓下等待。你離開他的時候所流下的眼淚，他離開你的時候所流下的眼淚，交織在一起。往事像是一場夢一樣，尋到它的時候早已白發(fā)生，可是你知道，它一直都在，于是你會慶幸你沒有遺忘那些片段，他也沒有。過了很多年，你們重逢了，那些傻傻的事情，那些跟單車鈴聲和風箏交織在一起的青春年華，你們青澀而又深刻的愛戀，你們惆悵而又糾結(jié)的別離，它們永遠永遠也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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