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 徐燦
芳草才芽,梨花未雨,春魂已作天涯絮。晶簾宛轉(zhuǎn)為誰垂?金衣飛上櫻桃樹。
故國茫茫,扁舟何許?夕陽一片江流去。碧云猶疊舊山河,月痕休到深深處。
這是明清之際的才女徐燦隨夫宦游京師時的作品。詞以柔約芳菲的筆觸,寫其愴懷故國的悲情,感人至深。
這首詞,上片即景敘情,情致委婉。詞起端就顯示出心靈的釀化,在寬筆敘景之中傳遞著一股哀怨莫名的感情。淺草萌綠,梨花皎皎,整個北國的春天剛剛開始著色,而女詞人的心靈中卻已經(jīng)是漫天飛絮——那難以收拾的情感的弱絮。這里的用筆微妙無比,“芽”字名詞動用,尖穎而又空靈;“未雨”是指梨花尚未經(jīng)春雨的洗禮,還是指梨花還沒有亂落如雨?發(fā)人遐思;“春魂作絮”的聯(lián)想,也給人奇幻空靈之感。是什么促使她產(chǎn)生如此濃郁迷離的哀怨之情?接韻曲折地傳遞出她心中的苦味感懷:縱然自己在水晶簾后幽幽等待所愛者的知遇,他也是不知此情。這里的典故化用十分巧妙,詞人化用的是李白《玉階怨》中表現(xiàn)婦人空閨之怨的詩句:“卻下水精簾,玲瓏望秋月?!睂懽约旱却募拍盀檎l”一問,尤見出其悵望怨抑的心態(tài);接著又表明觸目所見,只有簾外黃鶯飛上櫻桃樹的景象。自打唐人金昌緒寫下“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之后,黃鶯在閨怨詩詞里,就成了最為常用的一個抒情“道具”,詞人在此借它寫意,本有“俗套”之嫌,不過若細細體味,就會感受到,她之所以用唐明皇稱呼黃鶯鳥為“金衣公子”的典故而不直呼此鳥,似別有深意:“金衣”者,“公子”之謂也,人之謂也。于是,一方還在水晶簾后深情地等待,一方卻早已如鳥般輕盈飛上別的枝頭,這種鮮明對比令人心中慘痛。在明清易代之際,它不僅寫出了詞人的一己之悲,即與再仕新朝的丈夫在政治節(jié)操上的分歧,而且也寫出了對她刺激甚深的易代風景,即一批明朝的舊臣,不顧“臣節(jié)”,不戀舊朝,卻為了自己的利益紛紛仕清。這樣的意思,妙在并不成為發(fā)露的政治批判,若有若無的含藏之中,詞的滋味反而更耐回味。可見,曲筆寫情勝過直筆。
下片明寫自己的心意所向,詞味深厚。過片直書胸懷,表明了詞人的心靈選擇,是在那“茫茫”的“故國”之中,做一個扁舟自遠的世外人。這就無意中對于貪戀祿位的“金衣公子”們做出了否定。這里的“故國”一詞具有雙重意思:一是指她那處于煙水江南中的故鄉(xiāng),一是指已經(jīng)破滅了的故明王朝?!懊C!币辉~,寫盡了她身不由己的感慨與茫然;“何許”一問,也顯示了她因故國無地、無處可隱而生的傷痛感。在“夕陽一片江流去”的時空大背景下,因易代而生的哀愁和心緒微茫的惆悵,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令人深深地感受到,這位操行清慎的才女所體驗著的易代之痛、興亡之感如江水一樣平遠淵深。這里“夕陽一片江流去”無疑是與李后主《虞美人》詞“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意義相近的語句。結(jié)拍于觸景生情的感慨中,復掉頭凝視,寫自己于無可盼望中的盼望,無可堅守中的堅守。宋代遺民詞人王沂孫曾經(jīng)在《眉嫵·新月》一詞的結(jié)拍感慨道:“看云外山河,還老盡、桂花影。”徐燦翻用此典故,表明在那碧云遮覆的深處,還有一角河山是“舊山河”,是屬于“故國”的,她祈求著,那照臨人間的月痕,把所有的角落(也包括碧云外的舊山河)都不留余地地照亮吧!這里措意極隱微,明清易代之際,各地的抗清義士曾經(jīng)彼伏此起地進行過軍事上、政治上的反抗,星星之火,雖未燎原,但卻給詞人心中帶來過隱隱的安慰和希望。這里對于“舊山河”的感情,就透露出了這一線信息。義士抗清的爝火,也點燃了包括詞人在內(nèi)的一代具有遺民情懷的人士的共同心火。
本詞措意窈深而感情濃郁飽滿,結(jié)構(gòu)曲折而筆觸靈動優(yōu)雅,用典巧妙地表達了不便言說的心語,不愧為徐燦的代表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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