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徵明《滿江紅·拂拭殘碑》詠史同情岳飛詞作鑒賞

《滿江紅·拂拭殘碑》·文徵明

拂拭殘碑，敕飛字、依稀堪讀?？?dāng)初、依飛何重，后來何酷。豈是功高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最無端、堪恨又堪悲，風(fēng)波獄。

豈不念，疆圻蹙。豈不念，徽欽辱。念徽欽既返，此身何屬。千載休談南渡錯，當(dāng)時自怕中原復(fù)。笑區(qū)區(qū)、一檜亦何能，逢其欲。

作品譯文

拂拭去殘碑上的塵土，當(dāng)年石刻的宋高宗信托岳飛時的詔書還可依稀辨讀，令人感慨萬分地是，皇帝當(dāng)初對岳飛是何等的器重，后來又為什么那樣的殘酷，難道是功高震主就身當(dāng)該死，可惜事過境遷高宗依托岳飛的詔書難贖慘殺岳飛的罪惡，最令人感到可恨可悲而又極為無理的是，秦檜等人一手制造的殺害岳飛的風(fēng)波亭冤獄。

宋朝的皇帝啊！難道你就不想疆土在逐日散失，難道你就不思念徽欽被俘而去的奇恥大辱，然而徽宗欽宗真正返回之后，趙構(gòu)的帝位又怎能相屬，千年萬代的人們啊再不要說不該南渡偏安一隅，當(dāng)時的趙構(gòu)啊自己就怕把中原收復(fù)，可笑地是區(qū)區(qū)一個秦檜又有多少能耐，只是他迎合了趙構(gòu)的心意而已。

《詞統(tǒng)》卷十二載，夏侯橋沈潤卿掘地，發(fā)掘出宋高宗賜岳飛手敕刻石，文徵明見后感慨萬分，作了這首詞。石上所刻詔書，不知是哪一通，高宗給岳飛的各次詔書，收岳珂所編《金陀粹編》，可參。文徵明作此詞時，正值明朝權(quán)閹劉瑾用事，內(nèi)亂外禍頻仍的時代，他有感于時事，所以將滿腔激情，借題岳飛事傾發(fā)出來，詞調(diào)與岳飛著名作品《滿江紅》(怒發(fā)沖冠)相同，也有深意。

詞承宋高宗敕賜碑起，由碑文生發(fā)，逐步深入。詞人見到碑已字體模糊，文句僅依稀可辨，不禁想到歲月流逝，人世滄桑變化，想起當(dāng)年宋高宗在敕文中對岳飛是何等贊賞倚重，沒料到岳飛的結(jié)局是如此悲慘?！耙里w何重，后來何酷”，語氣鏗鏘，一揚(yáng)一抑，對比鮮明；前以“慨”字領(lǐng)句，將無限怨憤不平，沉重道出。據(jù)史載，岳飛當(dāng)時轉(zhuǎn)戰(zhàn)南北，宋高宗在地位沒有鞏固、南北對峙的形勢沒有確定時，對他十分器重，如紹興四年(1134)十一月，援淮西二詔中就有“卿有憂國憂君之心，可即日引道，兼程前來。朕非卿到，終不安心”，“卿義勇之氣，震怒無前……既見可乘之機(jī)，即為搗虛之計”等語；可是轉(zhuǎn)眼之間，變化不測，令人難解。所以詞人以此二語作總束，可抵岳飛本傳論斷。以下，詞就事論事，展開評論，指出岳飛并不是驕奢橫肆之將，無功高震主之嫌，而宋高宗為了自己，忘卻前言，任憑秦檜羅織，終于在紹興十一年(1141)以“莫須有”的罪名，把岳飛殺害在臨安大理寺的風(fēng)波亭中。對此事實，詞人以低沉哀惋的語句歷歷述來，不平之氣，透騰紙外。

上片夾敘夾議，主要通過史實，引發(fā)人們對岳飛蒙冤受屈產(chǎn)生憤慨，從而追思罪惡產(chǎn)生的源頭，所以下片過渡到對罪魁禍?zhǔn)椎募信?。因為詞是由高宗敕碑引起，批判的矛頭也就直接指向宋高宗。詞人別出心裁，不用旁觀者口氣，而是直接站在岳飛的立場上，對宋高宗的心態(tài)窮本追源，猛批狠斥。詞以反問句起，增加力度，說宋高宗作為皇帝，難道會不把國土淪喪、徽欽二宗被虜遭辱放在心上嗎？應(yīng)該說，岳飛力圖恢復(fù)，“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這樣的赤膽忠心，正是宋高宗夢寐以求的，何以恰恰相反呢？說到底，宋高宗怕的是岳飛北伐一旦成功，二帝南歸，他的皇帝寶座就不穩(wěn)了。因此，他不得不屈辱求和，不得不聽?wèi){秦檜誣陷岳飛，因為秦檜想做的事正與他不謀而合。這樣一批斥，把宋高宗昏庸鄙劣的品格入木三分地揭示在光天化日之下，痛快淋漓，可謂替岳飛出了一大口怨氣。

全詞以敕碑引發(fā)，漸次深入，既對岳飛的遭遇表示了深刻的同情，又對宋高宗不以國家人民利益為重，殘害忠良進(jìn)行毫不留情地?fù)榉?，語言犀利，正如《詞統(tǒng)》所評：“激昂感慨，自具論古只眼?！痹饕詠恚蠖鄶?shù)詠岳飛的詩詞，都強(qiáng)調(diào)岳飛的忠勇，指斥秦檜奸邪賣國與宋帝軟弱茍且，坐觀傾覆，自壞長城，如趙孟頫《岳鄂王墓》云：“南渡君臣輕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也有人見到秦檜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殺死岳飛，與高宗不無關(guān)系，如陶宗儀詩云：“逆檜陰圖傾大業(yè)，昭陵無意問神州。偷安甫遂邦家志，飲痛甘忘父母仇?！钡珡膩頉]有像文徵明這首詞那樣直接抓住要害，揭示出事件的本質(zhì)，尤其是“念徽欽既返，此身何屬”二句，鞭辟入里，不僅辛辣地誅撻了宋高宗丑惡的內(nèi)心世界，也是數(shù)千年帝王爭位奪權(quán)史中黑暗內(nèi)幕的大曝光，讀后令人拍案擊節(jié)。因此，至今人們瞻仰岳飛祠墓，見到文徵明這首詞的碑石，仍會為之激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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