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嘗燕時入奏事,高帝方擁戚姬,昌還走,高帝逐得,騎周昌項,問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紂之主也?!庇谑巧闲χ挥葢勚懿?。——《史記·張丞相列傳》
譯文:
周昌曾經(jīng)有一次在高帝休息時進宮奏事,高帝正和戚姬擁抱,周昌回頭便跑,高帝連忙上前追趕,追上之后,騎在周昌的脖子上問道:“你看我是什么樣的皇帝?”周昌挺直脖子,昂起頭說:“陛下您就是夏桀、商紂一樣的皇帝?!备叩勐犃斯笮?,但是卻由此最敬畏周昌。
一
他是一個大智若愚的人,撞破了皇帝的好事,用玩笑顯示親近化解尷尬;
他是一個大辯若訥的人,頂撞了皇帝的意圖,用笑場表明態(tài)度緩和矛盾;
他是一個大材小用的人,以中央級高官的身份,到地方上總攬全局,卻終因胳膊擰不過大腿,未能完成老皇帝臨終的愿望,黯然辭世。
他就是漢初的副宰相(御史大夫)周昌。
二
周昌和他的堂兄周苛,都是劉邦的老鄉(xiāng),很早就跟著老流氓鬧革命,資歷的深厚,關系的親近,自然不用多說。
當劉邦被封為漢王,成為一方諸侯的時候,周苛當上了監(jiān)察百官的御史大夫,周昌當上了掌握禁衛(wèi)軍的中尉,都是很重要的位置。
在楚漢相爭的滎陽大戰(zhàn)中,周苛被俘,依然是煮熟的鴨子——嘴硬,結果被項羽真的煮熟了。
周昌接過哥哥的官職,繼續(xù)為劉邦的霸業(yè)做貢獻。
因為掌握了監(jiān)察系統(tǒng),即使蕭何這樣的大功臣看到周昌也要禮讓三分。
三
周昌為人處事都放在明處,亮亮堂堂,劉邦很喜歡這個小老鄉(xiāng)。
有一次,周昌風風火火找劉邦匯報工作,劉邦正摟著戚夫人親熱,周昌看個正著,轉身就走,心說,我啥也沒看見,你們繼續(xù)。
劉邦追上來,把周昌撲到在地,順勢騎在周昌脖子上,半開玩笑地問:“你看我是什么樣的皇帝?”
考驗周昌智慧的時候到了。
周昌要是歌功頌德,那也太假了,要是直言勸諫,又有些煞風景。
大智若愚的周昌也用玩笑的口吻給了個二桿子回答,你特么就是個昏君。
一場玩笑,尷尬盡消。
四
劉邦的晚年,一直在為換太子折騰。
一邊是戚夫人的枕頭風,狂挺小兒子劉如意;一邊是原配呂后哀怨的目光,力保太子劉盈。
大臣們的站隊很重要。
主要的反對力量是兩個人,一個是叔孫通,給劉邦講道理,甚至說出血濺當場的狠話。一個是張良,給呂后出主意,一把打出四個老頭的通殺牌。
而周昌在其中,認真地負責搞笑,既表明立場,又轉移矛盾。
當劉邦問周昌的意見時,周昌一著急就結巴,回答說:“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雖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
挺嚴肅的場合,一下子就笑場了。
周昌的態(tài)度,讓呂后很是感激。
五
插播一段成語故事。
有個成語叫“期期艾艾”,形容口吃的人吐辭重復,說話不流利。
“期期”就是說的周昌。
“艾艾”說的是三國時候魏國的鄧艾。
《世說新語·言語篇》中記載:鄧艾有口吃的毛病,自稱“艾”的時候,總是說成“艾艾”。
期期艾艾就此誕生。
六
老流氓擺得平天下,卻擺不平家里的事情,劉邦換太子的努力終于以失敗告終。
知妻莫若夫,在劉邦即將不久于人世的時候,他知道戚夫人和趙王劉如意肯定會遭受呂后瘋狂的報復。
如何是好?必須給小兒子找個護身符,劉邦把人選定在了周昌身上,因為周昌對呂后有恩,而且捏著文武百官的小辮子,大家都怕他。
于是,周昌就被“大材小用”了。
本來是中央政府副宰相的御史大夫,降職成了諸侯國的相國、趙王的保姆。
七
怎么說也是老皇帝的遺愿,周昌雖然不情愿,但還是很認真地履行自己的職責。
劉邦撒手西去,呂后的報復如期而至。
呂后派人召喚趙王劉如意入朝,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就是周昌,硬頂著不讓趙王上路。
幾次三番,呂后急了。
好吧,小的不來,我就找你老的。一紙詔書,讓周昌進京。
周昌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回來,一見面就被呂后指著鼻子罵了個狗血噴頭。
周昌不在趙國,劉如意失去了最后一層保護傘,還是被叫回了帝都。就算皇帝哥哥努力保護,還是百密一疏被呂后殺害。
八
周昌感到自己沒有完成劉邦交給的任務,很是失落。
在三年長病假之后,周昌在郁悶和自責中離世。
要不是當年有恩于呂后,估計下場還會更慘。
九
處理君王和臣子的關系,以周昌的智慧,那是游刃有余,各種手段各種應對。
但是卷進皇位歸屬的宮斗,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了。
在這個層面,即使一個保全性命的小目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智若愚也好,大辯若訥也罷,終究是胳膊擰不過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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