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第十九回,呂布戰(zhàn)敗,陳宮也慷慨就義。陳宮者為誰?想當(dāng)年,陳宮乃中牟縣一小小縣令。卻說當(dāng)年董卓專權(quán),年輕的曹操意氣風(fēng)發(fā),主動請纓去刺殺董卓,誰知事敗,逃亡途中路過中牟縣,為陳宮所得。
陳宮見曹操語出不凡,遂棄官與曹操逃亡。是晚,陳宮目睹曹操殺伐決斷,陳宮大驚,對曹操說:“知而故殺,大不義也!”曹操一片赤誠,已把陳宮當(dāng)作生死之交,乃道:“寧教我負(fù)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fù)我。”陳宮聽了不以為然,晚上客棧投宿,陳宮還起了殺心,不過轉(zhuǎn)念一想:“我為國家跟他到此,殺之不義?!庇谑牵瑮壊懿俣?,不禁讓人想到管寧、華歆的割席斷交,來日相逢,便是敵人了。
以前筆者對于曹操殺呂伯奢一家也頗為不解,直到看了胡蘭成的《禪是一枝花》中“南泉斬貓”一節(jié):
池州南泉寺一日東西兩堂爭貓兒。方丈普愿禪師見之,遂提貓兒云:“道得即不斬?!北姛o對。禪師遂斬貓兒為兩段。
結(jié)合雪竇禪師的頌:
兩堂俱是杜禪和,撥動煙塵不奈何。
賴得南泉能舉令,一刀兩斷任偏頗。
胡蘭成著眼于“任偏頗”三字作文章說斬貓兒是“因?yàn)楝F(xiàn)在要的是當(dāng)機(jī)立斷,平息煙塵?!辈⑼ㄟ^“南泉斬貓”這一節(jié)來說明凡事都有一個(gè)“機(jī)”,貓兒死得并不冤屈,它是死在“機(jī)”點(diǎn)上了。
“機(jī)”可遇不可求,當(dāng)它到來之時(shí),你必須當(dāng)機(jī)立斷把握難得的“機(jī)”,否則可能會有更多的麻煩。曹操殺呂伯奢一家也是如此,得知呂伯奢一家要害自己,馬上當(dāng)機(jī)立斷,先下手為強(qiáng),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己多心弄錯(cuò)了,他亦不多想;出門逃走時(shí),遇見呂伯奢提果菜而回,亦是不容多想,既然誤殺了,那就斬草除根,以免禍患無窮,曹操的殺伐決斷,可見一斑!所以呂伯奢一家亦是死在“機(jī)”點(diǎn)上了,如果他們?nèi)掠兄?,亦不要覺得自己死得委屈,因?yàn)榉彩露加幸粋€(gè)“機(jī)”在。
不過,陳宮可沒有聽過“南泉斬貓”的故事,因此看待此事不免“偏頗”,所以他會覺得曹操是“狼心之徒”,于是聽了曹操兩句話,就懷疑他不仁,棄操而去。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都是普通人,所以對于曹操殺呂伯奢一家的行為一定也是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的,這也是我們的“機(jī)”。
話說陳宮棄操獨(dú)自投東郡去了,在東郡從事,東郡就是徐州。曹操因父親被徐州太守陶謙的手下張闿所殺,張闿又為誰?乃黃巾余黨,曹操聞知,遷怒于陶謙,遂興兵欲洗蕩徐州,陳宮得知,遂星夜來見曹操,為陶謙解圍。但是此時(shí)曹操滿心只想報(bào)仇雪恨,哪里聽得進(jìn)去,陳宮見不能成事,遂投陳留,在太守張邈手下當(dāng)差。
時(shí)呂布自李郭之亂后如喪家之犬,去投袁術(shù),術(shù)拒而不納,投袁紹,因居功自傲亦被袁紹封殺,投張楊,李傕,郭汜得知后,又叫張楊殺之,呂布于是去投張邈,由此陳宮得以與呂布共事,呂布也于是可以與曹操一戰(zhàn)再戰(zhàn)。
呂布若是沒有陳宮,他只能像狗一樣的活著;自從有了陳宮,呂布才活得有點(diǎn)人樣。不過呂布因?yàn)椴宦犼悓m之言,最后戰(zhàn)敗身死。不禁讓人唏噓。
呂布戰(zhàn)敗,陳宮也被曹操俘虜。陳宮被解至曹操面前時(shí),道:“公臺別來無恙!”想想兩個(gè)月前,曹操攻下邳時(shí),陳宮大罵曹操奸賊,還用箭射中曹操的麾蓋,曹操見到自己自反卓之后結(jié)識的第一位友人,如今竟然在城墻上大罵自己,還要被其用箭射殺,焉得不痛心,焉得不恨,于是曹操怒不可遏指著陳宮道:“我誓殺汝!”因此此次戰(zhàn)爭,與其說是曹操與呂布之間的戰(zhàn)爭,毋寧說是曹操與陳宮的斗智斗勇,是兩個(gè)曾經(jīng)說要一起打天下的男人之間的博弈、較量。只是,陳宮敗了。
于是曹操見到失敗的故人押解到身邊時(shí),問候一句“公臺別來無恙!”,此一別說的是什么時(shí)候,就是曹操殺呂伯奢一家之后那一別,此一問對于曹操來說又是何等的辛酸。陳宮也是五味雜陳,接著曹操的話頭,也說那一別:“汝心術(shù)不正,吾故棄汝!”曹操接著說如今:“吾心不正,公又奈何獨(dú)事呂布?”陳宮的回答“布雖無謀,不似你詭詐奸險(xiǎn)?!币呀?jīng)接近強(qiáng)詞奪理了,目的就是為了貶損曹操,絲毫不給曹操招安的機(jī)會,“今日有死而已!”“請即就戮,并無掛念。”何等的決絕。
曹操見如此,縱然心里萬般留戀,亦是一句也說不上來,只能寄希望于陳宮的老母妻子,但是連最后的希望都破滅之后,曹操禁不住啜泣起來,他能做的只有尊重,尊重他的選擇,承諾厚待他的老母妻子,最后送他下樓,讓他去得無牽無掛。
曹操對于這位故人,這位不待見他,不理解他的故人,這一刻可謂仁至義盡,縱然曹操蓋世英雄,招賢納士,天下豪杰都趨附孟德,但是仍然不能盡得,像陳宮,像袁紹手下的審配等等。這是一種非人力所能改變得的永恒的悲哀。就像《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一樣,他一度以為自己可以全得女兒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fēng)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為人,就是我死的得時(shí)了?!钡?,就算賈寶玉是個(gè)人見人愛的鳳凰一樣的人,也有不如意的時(shí)候,有一回他要聽“裊晴絲”,遂去找齡官,誰知齡官不理不睬,后來賈薔來了,他見他們打情罵俏的,才明白上次為什么齡官在薔薇花下一直畫薔,這時(shí)他才明白過來要想得到天下女兒的眼淚葬送自己也是不可能的,至少齡官的他就得不到。寶玉因此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只好各人各得眼淚罷了。
人與人之間各有各的緣分,誰和誰好,誰和誰不好,都是緣分使然。有些人你與他無緣,或雖有緣但無分,就算做多少努力,都是徒勞。就如曹操與陳宮,他們雖然有緣,曹操雖然有意,但是陳宮就是不愿與曹操共事,所以他們永無君臣之分,陳宮就是曹操永遠(yuǎn)得不到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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