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有許多值得細細探討的細節(jié),男主角賈寶玉更是如此,目前很多讀者對賈寶玉的理解僅限于寶玉喜歡女孩兒們,與林黛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而且不愛讀書,不喜仕途經(jīng)濟之道,僅此而已,但事實上賈寶玉也有不少“怪癖”,比如他曾認比自己大四五歲的賈蕓做干兒子!
具體在第二十四回“醉金剛輕財尚義俠,癡女兒遺帕惹相思”,賈蕓前來榮國府謀差事,恰好遇見了賈寶玉、賈璉兩人,就在這簡短的對話中,賈寶玉開玩笑式地認了賈蕓做自己的干兒子,且看原文:
寶玉看時,只見這人容長臉,長挑身材,年紀(jì)十八九歲,生的著實斯文清秀,倒也十分面善......賈璉笑道:“你怎么發(fā)呆,連他也不認得?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兒子蕓兒?!?.....寶玉笑道:“你到比先越發(fā)出條了,倒像我的兒子?!辟Z璉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歲呢!就替你做兒子了?”——第二十四回
脂硯齋批語:何嘗是十二三歲小孩語。
賈寶玉這番話說得很“裝”,上來一句“你到比先越發(fā)出挑了”,乍一聽,我們還會以為賈寶玉是個皓首長須的老者,似乎賈蕓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
而實際呢,此時賈寶玉也就十二三歲,賈蕓卻是實實在在的十八歲,整整大了賈寶玉五六歲,用今天的話來說,賈寶玉才剛上初中,人家賈蕓已經(jīng)高考畢業(yè)了。
可即便如此,賈寶玉卻敢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認賈蕓當(dāng)干兒子,賈蕓也不覺得屈辱,反而自己找臺階,用輩分來解釋,說什么“搖車?yán)锏臓敔?,拄拐杖的孫子”,自己父親去世的早,如果賈寶玉能認他做干兒子,那真是他的造化了。
賈蕓的心理不難分析,他是個典型的“社會人”,看他后面專門借錢買麝香、冰片賄賂王熙鳳,以此謀得管事之職來看,這個人頗有心機,懂得客套逢迎,所以他認賈寶玉做干爹,就是圖賈寶玉的身份。
賈寶玉是榮國府的“活龍”,賈母、王夫人無不溺愛,如果榮國府沒有敗落,賈寶玉將會是不二的繼承人,認這么一個“干爹”,對自己未來的發(fā)展大有好處。認比自己年紀(jì)小的人當(dāng)干爹,是何等屈辱的一件事,但賈蕓卻不怕別人在背地里說他“沒骨氣”,足可見賈蕓有一定“奸雄”的氣質(zhì)。就像《西虹市首富》中關(guān)強的那句經(jīng)典臺詞:王多余是我哥們,你們總說我是他身邊的一條狗,我今天想告訴你們,當(dāng)一只狗,有什么不好。
賈蕓的心理好分析,難分析的是賈寶玉,他為何會提出認賈蕓做干兒子呢?站在情節(jié)推進的角度而言,賈寶玉認賈蕓當(dāng)干兒子,為后來賈蕓頻繁進入大觀園,并與林紅玉擦出愛情火花進行鋪墊,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jié)海棠社”,眾姊妹以白海棠為題進行創(chuàng)作,而這白海棠也是賈蕓給賈寶玉送來的。
但我們不能忽略此情節(jié)對賈寶玉的塑造意義,賈寶玉認賈蕓當(dāng)干兒子,是有現(xiàn)實基礎(chǔ)的,而不是為了推進后面情節(jié)的簡單工具。我們還是回到文本來分析,賈寶玉先是認了賈蕓當(dāng)干兒子,其后還叮囑了賈蕓一番:
寶玉笑道:“明兒你閑了,只管來找我。別和他們鬼鬼祟祟的。這會子我不得閑兒,明兒你在書房里來,和你說天話兒。我?guī)銏@里頑耍去?!薄诙幕?/p>
脂硯齋也忍受不住賈寶玉的裝,在“別和他們鬼鬼祟祟”之后批了一句:何其堂皇正大之語。事實上,賈寶玉認完這個“干兒子”之后,轉(zhuǎn)頭就忘了,其后賈蕓曾多次主動拜訪,結(jié)果賈寶玉都未曾相見,更別說兌現(xiàn)“帶你園里頑耍去”的承諾。
這從側(cè)面告訴我們,賈寶玉的這番“認兒子”舉動,只是一時興起,覺得好玩而已,就好比現(xiàn)在大學(xué)寢室之間,總會有“你是我兒子,我是你父親”的嬉笑怒罵之調(diào)侃,而且曹公并沒有虎頭蛇尾,他緊接著就在第二十六回,介紹了賈寶玉的“舍友們”都是誰。
大家可還記得,第二十六回,薛蟠邀請賈寶玉參加自己的生日宴會,他是怎么將賈寶玉騙過來的呢?沒錯,薛蟠也是告訴小廝茗煙,假借“老爺叫你呢”,將賈寶玉騙了過來,為此賈寶玉還有點生氣,且看原文記載:
轉(zhuǎn)過大廳,寶玉心里還自狐疑,只聽墻角邊一陣呵呵大笑,回頭看時,見是薛蟠拍著手跳了出來,笑道:“要不說姨夫叫你,你那里出來的這么快!”......寶玉也無法了,只好笑,因說道:“你哄我也罷了,怎么說我父親呢?”——第二十六回
看明白了吧,賈寶玉“喜歡當(dāng)?shù)钡耐嫘α?xí)慣,正是從薛蟠這些酒肉朋友身上學(xué)到的,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馮紫英也在這一回出場了,他跟賈寶玉、薛蟠相聚,從三人的交談之中,我們可窺探這些貴族少年的日常生活:
薛蟠見馮紫英面上有些青傷,便笑道:“這臉上又和誰揮拳的?掛了幌子了?”馮紫英笑道:“從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兒子打傷了,我就記了,再不慪氣,如何又揮拳?這個臉上,是前日打圍,在鐵綱山教兔鶻捎一翅膀?!睂氂竦溃骸皫讜r的話?”紫英道:“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前兒也就回來了?!睂氂竦溃骸肮值狼皟撼跞膬?,我在世兄家赴席不見你呢?!薄诙?/p>
由此可見,賈寶玉日常除了跟賈府的姊妹們廝混,其余時間應(yīng)該就是跟薛蟠、馮紫英這些人在一起,都是青春少年,又值熱血,打架斗毆亦不在話下(第九回頑童鬧學(xué)堂,賈寶玉也是主張干架,一點兒沒慫),賈寶玉跟他們在一起,自然身上染了些世俗氣息,在耳濡目染之間,被這些人同化,也學(xué)會了“我是你爹”的梗,再見到賈蕓的時候,忍不住又開了個玩笑。
據(jù)此,得出的更為重要的信息是,賈寶玉的人設(shè)絕不是很多讀者主觀理解的贏弱書生,他是有一定“社會經(jīng)驗”的,他能跟薛蟠、馮紫英等人為伍,必定也見過不少世面,后面薛蟠生日宴上,眾人嬉笑怒罵,薛蟠口中臟話也不少,他的“哼哼歌”就是明證(臟話敏感,此處不摘抄原文了,各位可自行前往第二十八回查看),這跟我們今天一群朋友喝酒擼串聊妹子是一樣一樣的,有過這樣經(jīng)歷的賈寶玉,不會是一個呆頭呆腦的書生形象,此文亦算是為寶玉兄平反。
本文引文均來自《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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