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3月16日,陳賡大將積勞成疾,在上海的醫(yī)院中治療。他已經(jīng)預感到自己時日不多,臨終之前,他把妻子傅涯喊了過來,對她說:"我有兩件事情怕你經(jīng)受不起。一,我要死了!二、你的更年期過不好!"陳賡用力擠出笑,始終堅持著他的幽默本色:"你的頭發(fā),會'刷'的一下就白了!"
圖|陳賡和夫人傅涯及孩子們在一起
陳賡想讓傅涯輕松一點,不忍心她太難過,而傅涯的眼淚一直掉,一直掉。
陳賡離開的那年,傅涯43歲。
21年前,陳賡和傅涯初次相遇,他也用這樣調(diào)皮的語氣,引起了傅涯的注意。
1940年,傅涯所在的文工團前往抗日前線演出,在陜西武鄉(xiāng)縣蟠龍鎮(zhèn),她和女團員一起到抗大訓練部長王智濤家中借道具,正好遇到了在他那里養(yǎng)病的陳賡。傅涯無意中聽到陳賡和身邊的同志們開玩笑:"會昌戰(zhàn)斗之中受傷的時候,我真想開槍自殺。想想自己還年輕,活著還能為共產(chǎn)主義奮斗,我就裝死了……"
傅涯忍不住多看了陳賡一眼。陳賡英俊豪放,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談笑風生,無拘無束,妙語連珠。在他面前,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說起血腥的戰(zhàn)斗,依舊保持著"陳賡式幽默"。陳毅曾經(jīng)說過,陳賡是一塊玻璃,里外都看得很清楚,他也說,陳賡是一塊磁鐵,風趣,樂觀,能夠團結(jié)大家一起革命。
圖|陳賡和傅涯
這是傅涯第一次和陳賡見面,陳賡樸實坦誠和豪爽豁達的氣質(zhì),給傅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陳賡第一次見到傅涯,也是一見鐘情。
傅涯后來才知道,這其實是王智濤和夫人吳靜刻意安排的。那時候陳賡正在養(yǎng)病,王智濤問他過得怎么樣,陳賡感慨,什么都好就是缺個老婆。吳靜是傅涯的同學,就安排了這次"借道具",其實是想找機會讓兩個人相互認識一下。
此后,陳賡開始對傅涯發(fā)起攻勢,他不直接找傅涯,而是去找所有和傅涯關(guān)系親密的戰(zhàn)友,去做他們的工作,讓他們在傅涯面前說陳賡怎么怎么好。
傅涯猛然覺得身邊的人都來說起陳賡的好來,真的是如雷貫耳,心細的傅涯多少能猜出緣由。
傅涯心中想過,陳賡是一個好的結(jié)婚對象。他上過軍校,有文化修養(yǎng);在城市白區(qū)工作過,不為酒色所動;被捕過,不動搖;打過仗,不怕犧牲;特別是對于他的夫人王根英烈士,他說要守節(jié)三年,說到做到,傅涯能夠感覺到陳賡對愛情的忠貞。
1939年3月8日,和陳賡患難與共的妻子王根英在一次反掃蕩斗爭之中,犧牲在了敵人的刺刀之下。一向不畏任何危險,樂觀活潑的陳賡變得沉默寡言。他將失去妻子的仇恨傾注在戰(zhàn)斗之中,打下了一個又一個漂亮的戰(zhàn)役。以致于后來日寇掃蕩報復八路軍的時候,在他們的裝甲車上專門貼了一條標語——"專打三八六旅"。
圖|陳賡和傅涯
陳賡身邊的同志,都希望他能夠早點找到心儀的姑娘,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那日,傅涯剛剛演出結(jié)束,陳賡約她單獨見面,他非常誠摯地說道:"我這個人,有很多朋友,有男朋友,也有女朋友,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傅涯非常委婉地拒絕了陳賡,因為傅涯在老家其實已經(jīng)有一位未婚夫了,就是自己的表哥。陳賡沒有勉強傅涯,只是提醒傅涯"政治方向"很重要。
這句話說到了傅涯的心上。
傅涯在上中學的時候就開始參加抗日游行和募捐,家人一直非常反對,傅涯不在意家人的看法,毅然決然帶著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去了延安。她原名為傅慧英,后來改成傅涯,當時來抗大學習的青年都改了名字,為的就是不想連累國統(tǒng)區(qū)的家人們。
圖|青年陳賡
傅涯年輕時非常時髦熱情,從大城市里來到延安窯洞,生活條件天差地別,但她一聲不吭地撐了下來。她有一腔革命救國的熱血,她的未婚夫是怎么想的呢?
傅涯給未婚夫?qū)懥艘环庑?,希望他能夠一起來延安,但他還是拒絕了。傅涯心中本來就對近親結(jié)婚有些抗拒,她的兄長因為近親結(jié)婚,連續(xù)生了兩個啞巴孩子。傅涯最終決定放棄父母定下的婚約,選擇了志同道合的陳賡。
陳賡和傅涯的戀愛并沒有經(jīng)過多少波折,兩人都是坦誠的人,性格相互吸引,又有著共同的理想。在結(jié)婚之前,陳賡就和傅涯約定好了,支持傅涯的事業(yè),不會將傅涯調(diào)到自己身邊工作,并且永遠真心愛她。
1943年2月,劉伯承和鄧小平?jīng)Q定騰出司令部院內(nèi)的一間西屋作為陳賡和傅涯的新房,讓他們趕緊把好事兒給辦了。
圖|影視劇《陳賡大將》劇照
在婚禮上,傅涯清唱了一段蘇聯(lián)的民歌,陳賡一直樂呵呵的,給大家伙講笑話。總政治部主任羅瑞卿私下對陳賡說:"你啊,算是找到了一個好人。"
結(jié)婚之后,傅涯僅僅在司令部大院住了幾天,就搬到了附近雙曲村的農(nóng)家,繼續(xù)自己的工作,有的時候要隔十幾天才回來。陳賡從來不掩飾對傅涯的想念,一有時間就到駐地附近的河邊去等,旁人問他,他直接說接老婆。
相比陳賡,傅涯就比較內(nèi)斂了,為了控制自己的感情,更好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傅涯一收到陳賡的信件就趕緊收起來,盡量不去拆。每次和陳賡分別的時候,傅涯會送陳賡一本日記本,陳賡有記日記的習慣,他寫完的日記本也會交給傅涯保管。
1945年,陳賡和傅涯的孩子知建出生了,那時候陳賡夫婦在延安,條件還非常艱苦,傅涯坐月子的時候,陳賡只有特供的一些牛奶和白糖。陳賡舍不得夫人,親自去撿煤核,換點錢,買米給傅涯煮粥喝,他到處找人幫忙,才找到一小罐蜂蜜給傅涯吃。當時在延安有幾位老大姐和陳賡夫婦是熟識,"全國總工會"的陳少敏窯洞里面有紅棗也有紅糖。陳賡就乘他們不在家偷偷去拿點,結(jié)果剛拿到手,陳少敏回來了,大家都知道陳賡是為了老婆在搗鬼,一邊笑話他一邊把紅棗、紅糖給了他。
圖|陳賡大將的全家福,后排左一為陳知建
沒過多久,陳賡又上了前線,傅涯很長時間都見不到陳賡。在打洛陽戰(zhàn)役的時候,傅涯帶著知建千里迢迢去找陳賡。因為分別的時間實在太長,知建看到陳賡已經(jīng)不認識了,一邊喊著"這個叔叔哪里來的",一邊把陳賡往床底下踢。一家三口還沒好好吃一頓飯,陳賡就勸傅涯趕緊回去。原來那時候戰(zhàn)爭打得正緊,傅涯來了,其他家屬也會想著要來。傅涯為了支持陳賡的工作,立刻收拾東西,帶著兒子回去了。
陳賡一直在行軍,連個固定的地址都沒有,通信非常困難。每次收到傅涯的信,陳賡都如獲至寶,反反復復看好幾遍,還要隨身帶著。1951年,在朝鮮前線,傅涯托人給陳賡帶了一封信,他反復讀了好幾遍,說傅涯的信讓他"半個月來的焦慮化為烏有"。旁人笑話他,他就回道:"人笑我癡,我卻痛快。"
有了自己的兒子,傅涯雖然和陳賡聚少離多,但是心中依舊是幸福而圓滿的。除了戰(zhàn)爭,夫妻倆最擔心的,還是一直沒有音訊的知非。
知非是陳賡和發(fā)妻王根英的兒子,1933年底,王根英被捕入獄,知非才剛剛4歲。知非眼睜睜看著母親被特務帶走,他嚇得直哭。到了晚上,已經(jīng)習慣和母親一起睡的小知非一直等著母親回來,哭到半夜才累極了睡著。
圖|王根英和陳知非在上海合影
知非明明有著最優(yōu)秀的父母親,他的童年卻籠罩在饑餓和恐懼的陰影之中。他一直和外婆、舅舅一家生活在一起,家人非常疼愛他,而戰(zhàn)亂年代,普通人家有上頓沒有下頓,知非一天三頓吃的只有稀飯。
7歲這年,知非被舅舅送去上了小學,沒多久舅舅失業(yè)了,知非不得不輟學。為了生活,知非只得去做報童,每天4點他就得起床去報紙的批發(fā)點取50份報紙,無論寒冬還是酷暑,他都穿著破舊的衣服在街頭叫賣,每天賺幾毛錢,很多時候就是一家人的生活費。外婆一直安慰知非,只要爸爸媽媽回來就好了,他就不用小小年紀養(yǎng)家糊口了。知非一直等著,后來還去做了擦鞋的鞋童。
1946年,陳賡擔任太岳軍區(qū)司令員,在他多次委托之下,上海地下組織終于找到了陳知非,那時候的陳知非已經(jīng)17歲了。他們將王根英被害的消息告知了陳知非的外婆和舅舅,并且提出將陳知非帶回父親身邊。
父親找到了,一家人當然是為知非高興的;而王根英已經(jīng)犧牲,一家人又忍不住悲痛。在這種矛盾的情緒之下,知非在小姨的陪同之下前往山西,他們一路經(jīng)過十幾個交通站,最后才在云陽境內(nèi)的太岳軍區(qū)司令部找到父親陳賡的住所。那一天陳賡不在家中,同志們將知非親手交給了傅涯。
圖|《陳賡大將》劇照
這是知非第一次和繼母見面,他剛剛接受了母親已經(jīng)離開人世的事實,想到要見到傅涯,他心中肯定是忐忑的。傅涯聽到屋外有聲音,趕緊抱著兒子知建走了出來,知是知非來了,她非常高興,馬上殺了一只雞給知非吃。
過了幾天,陳賡回來了,傅涯站在門口讓他趕緊進屋看看。他一進屋看到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兒子,忍不住掉下眼淚。晚上這對父子倆就睡在一條炕上,說了一夜的話。陳知非聽不懂北方方言,陳賡當年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時候曾經(jīng)刻意學過上海話,說的非常地道,陳賡和知非用上海話交談,知非這些年和父親之間隔閡立馬煙消云散。
陳賡告訴知非王根英犧牲的經(jīng)過,還跟他說延安開黨的七大時,會場懸掛了王根英的照片。幾天之后,陳賡詢問兒子想要做什么,知非沒有絲毫猶豫,說想去當兵。陳賡親自給華北大學(人民大學前身)校長成仿吾寫了信,將知非送到了華北大學學習。陳知非跟不上,老師同學們知道他是烈士子女,都在給他補課,一年之后,他就已經(jīng)趕上了進度。
陳知非沒有了母親,傅涯一直當他是親生兒子疼愛,陳賡和傅涯生了4個子女,陳知非是他們敬重的大哥。傅涯還惦記著王根英家鄉(xiāng)的老母親,她每月都會郵寄生活費給老人家,一直到老人家離世。家里女孩子少,陳知非婚后生下的第一個孩子是女孩,陳賡一聽當時就手舞足蹈,大聲說了好幾遍"我當爺爺了"。
圖|1954年9月,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院長陳賡在開學典禮上閱兵
1957年,陳賡因心肌梗塞住院,不少老部下來醫(yī)院看他。他和戰(zhàn)友們說了自己的一個愿望,就是希望能回到太岳區(qū),去看看那里的父老鄉(xiāng)親,感謝他們在那段艱苦歲月的養(yǎng)育之恩,只是那時候身體不適,醫(yī)生不允許他遠行。戰(zhàn)友們建議他可以在身體好些的時候坐臥鋪回去,陳賡搖搖頭:"我不要衣錦還鄉(xiāng),要去,就要像戰(zhàn)爭年代一樣,回去和老鄉(xiāng)們同甘共苦。"只是這一病,陳賡就再也沒有機會去太岳區(qū)看鄉(xiāng)親們了。
1959年,陳賡再一次心肌梗塞,他那時候感覺自己已經(jīng)時日無多,行政部門要給他修建房屋,他拒絕了,添置家具,他也不同意。他堅持不讓傅涯參軍,不愿她在辦公室做主任,也反復強調(diào),絕對不能用公車去接孩子們。
1961年,陳賡來上海出差,心肌梗塞再次復發(fā)。傅涯收到組織的通知,讓她立刻休假,去陪陳賡治病??筛笛膭倓偟缴虾#愘s就給市委第一書記打電話,請求安排傅涯立刻工作。陳賡人生最后的日子,傅涯成天忙于在徐匯區(qū)搞調(diào)查研究,幾乎沒有時間照顧陳賡。
陳賡平時在家中都是穿著戰(zhàn)士的衣服,只有出門的時候才會穿上干部服裝。去世前一年,陳賡因為胸口疼痛,不停用手撫摸,時間長了,衣服胸口已經(jīng)破了。
圖|晚年傅涯和子女們
1961年3月15日,陳賡逝世前一天,傅涯一進病房,陳賡和她說:"傅涯,我今天生日,你給我搟點面條吃吧。"陳賡從來都沒有在家做過壽,這是第一次,最后一次,唯一一次。
陳賡病重疼痛發(fā)作之時,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即便如此,他還是保持著幽默開朗,和妻子開玩笑。很快,陳知非和弟弟妹妹們都趕來了上海,他們看著父親穿著整潔的大將軍服,面容安詳。
陳賡去世的時候才58歲,他再也不會對傅涯嬉皮笑臉,也不會摟著兒女們開玩笑了。周恩來捶著膝蓋說:"他才58歲啊,為什么這么早離開我們啊……"
多年之后,陳知非提到父親的去世依舊非常惋惜:"那時候連硝酸甘油這樣的擴冠藥物都沒有,要是擱到現(xiàn)在,可以在心臟冠脈里面放支架,還可以做搭橋手術(shù)。"像陳賡這樣的開國大將,常年在前線,戰(zhàn)爭時期,可能幾天幾夜都不能躺下來睡覺,陳賡身上大大小小幾處傷痕,傅涯每每提到都會眼眶濕潤。他們以一身傷病換來了國家的安定,中國醫(yī)學可以有條件發(fā)展,但自己卻沒來得及等到醫(yī)學發(fā)達的那一天,沒來得及享受革命的成果,就已經(jīng)離開了人世。
圖|傅涯回憶陳賡臨終最后遺言:"傅涯,你怎么不看看我呀。"
陳賡離開的時候,傅涯43歲,他們最小的孩子才5歲。傅涯大病一場,還沒痊愈就開始著手整理陳賡的遺稿。那些陳賡交給她的日記,她當年行軍路上都帶著,雨打風吹,過河的時候常常打濕,傅涯曬過好幾次,現(xiàn)在再看,紙張已經(jīng)變脆發(fā)黃,字跡都已經(jīng)模糊了,而這卻是陳賡留給傅涯唯一的念想,她也只能翻看這些文字,寄托自己的哀思。
20世紀八九十年代,為了給陳賡寫傳,傅涯和《光明日報》的總編穆欣一家一家采訪,幾乎走遍了陳賡當年的戰(zhàn)友。傅涯隨身帶著一只小的錄音機,回來之后,對著錄音機一句話一句話整理,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了最完整的資料。陳賡生前,因為工作原因,和傅涯在一起的時間并不多,陳賡也很少和傅涯說起自己的工作情況。傅涯是在整理他生平著作和走訪戰(zhàn)友之時,才真正了解陳賡,也因此更加尊重他,思念他。
陳賡走的時候,最舍不得的就是孩子,他和傅涯的四個孩子們都還沒有成年,傅涯辛辛苦苦將孩子們培育成材,再也沒有改嫁。
2011年1月,傅涯在北京病逝。她生前立下了一份特殊的遺囑,希望能夠?qū)㈥愘s將軍墓從八寶山公墓遷出,讓陳賡落葉歸根,和王根英烈士合葬在一起。
圖|1959年春節(jié),陳賡全家合影
2011年3月,陳賡的后人將王根英烈士的遺骨遷葬到陳賡的家鄉(xiāng)湖南湘鄉(xiāng),這對生死相隔數(shù)十年的恩愛夫妻終于團聚。
陳賡和兩位夫人的愛情可謂是戰(zhàn)爭之中的傳奇,也感動了無數(shù)人。陳賡為發(fā)妻王根英守節(jié)三年,對第二位夫人傅涯非常深情,明明收到一封信都開心很久,卻從不留夫人在他身邊。一場是轟轟烈烈的生死之戀,一場是細水長流的忠貞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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