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巖與《麓臺秋月》詩】
浮煙山之東北麓,古麓臺上,有一通不大的石碑(碑今已移公孫弘墓上),碑文為一首七絕:
銀河漾漾凈天街,碧月輝輝照麓臺。
臺上讀書燕太子,清光依舊向人來。
后人將這一絕句冠名為《麓臺秋月》?!堵磁_秋月》為賞景懷古之作。當(dāng)年的麓臺,突兀于浮煙山主峰東麓,臺高二丈余,方數(shù)十畝。臺側(cè)有七泉,泉水匯之為池,清澈明凈。臺上曾有簡易學(xué)校,人稱“山左學(xué)府”。明代建有書院。西漢丞相公孫弘早年曾在浮煙山讀書、長居,逝后歸葬浮煙山東麓。東晉末年,南燕國太子慕容超曾在麓臺月下讀書礪志,以備即位治國。
麓臺秋月美景,久負(fù)盛名。每至秋夕,月上之時,月印清潭,靜影沉璧,浮光耀金,碧色輝輝。那良宵月景,不在“二十四橋明月夜”(唐杜牧詩句)之下。秋日登麓臺賞月,成為歷代文人墨客體味“遺世獨(dú)立”,清心忘欲感覺的最佳去處。
《麓臺秋月》的作者是張起巖。張起巖(1285——1353年),字夢臣,號華峰,山東禹城人,祖籍章丘。祖父為東昌錄事判官,父親張范為四川省儒學(xué)副提舉。有的史料說,元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三月某日,張起巖母丘氏分娩前忽見一長蛇爬至榻下,轉(zhuǎn)眼搜尋已不知去向,丘氏驚恐之余而生一男,此男嬰即張起巖。恰在同一天,元皇孫愛育黎拔力八達(dá)在儒州出生,后繼帝位,是為仁宗。元代建國后有不少建議或爭論,但科舉取仕制度約半個世紀(jì)沒有恢復(fù),選拔官吏的主要手段是蔭敘(因父祖有功而封其子孫官職)和察舉(考察推薦),大多數(shù)地方官員是經(jīng)過蔭敘或察舉進(jìn)人官吏行列的。生于書香門弟的張起巖從小即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20歲即以察舉面出任位于山東半島的福山縣學(xué)教諭。期間,曾因故代理了一段時間的縣令,施政甚得民心而被推舉為安丘縣尹(縣令),家室遂遷安丘。此間他還擔(dān)任過北海吏。
(張起巖)
元仁宗經(jīng)過再三論證,決定大興儒學(xué),恢復(fù)科考制度。元朝的種族歧視頗為明顯,他們把國人分為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蒙古人,色目人居上。其種族歧視當(dāng)然也反映在科考上。蒙古人,色目人只考兩場,漢人南人則考三場。元代的科考每三年一次,分鄉(xiāng)試(行省考試)、會試(禮部考試)、御試(殿試)三級。延佑三年(1315年),元代首次科考開張,張起巖參加了考試,一舉奪魁,高中狀元,但他所中的是左狀元。元朝的進(jìn)士分為右榜和左榜,蒙古人、色目人列右榜,漢人、南人為左榜,居右榜之下。好在左榜狀元也是狀元,何況張起巖與仁宗皇帝為同年、同月、同日生,雖為巧合,但仁宗對張氏似有所垂愛,先授其為登州知事,旋降特旨,改授集賢修撰,轉(zhuǎn)國子博士,升國子監(jiān)丞,進(jìn)翰林待制,兼國史院編修。期間母葬,告丁憂回山東。三年期滿,回大都(國都),出任監(jiān)察御史。張起巖是元代漢族人中的第一位狀元,也是元代山東境內(nèi)唯一的一位科考狀元,這無疑是山東人的驕傲。
在監(jiān)察御史任上,張起巖不畏權(quán)貴,曾三次寫奏章批評丞相倒刺沙,并公開在朝廷上與倒刺沙辯論,仁宗皇帝終于明白了某些事實(shí)的真象,張起巖被擢為中書右司員外郎,進(jìn)左郎中,兼經(jīng)筵官,拜太子右贊善。父喪丁憂三年后,改任燕王府司馬,禮部尚書,參議中書省事。元順帝時,他先后任陜西行臺侍御史,江南行臺侍御史,燕南廉訪史,江南行臺御史中丞。元至正三年(1343年)他參與修撰遼、金、宋三史,任翰林承旨,并為總裁官,升榮祿大夫。在仕途上,張起巖除寧宗皇后攝政時受過措折外,其余基本上還算順利。
張起巖為官行得正,立得直,是出名的能言敢諫之士,其公正無私,人皆嘆服。他認(rèn)為,為官就要忠于職守,監(jiān)察御史的職責(zé)就是議論朝政,彈劾百官。他主張廣開言路,維持政體。由于他的直諫,保護(hù)了一些忠臣,懲罰了一些邪惡?!对贰穼λ拿鑼懞驮u價極佳:“面如紫瓊,美髯方頤,而眉目清揚(yáng)可觀,望而知為雅量君子;及其臨政決議,意所背鄉(xiāng),屹若泰山,不可回奪”。在組織路線上,張起巖任人唯賢,敢于大膽舉薦抨擊朝政腐敗之人,無私無畏。可以說,張起巖是元代不可多得的政治家。
張起巖又是資深的史學(xué)家。由于其史學(xué)知識淵博,朝廷才起用他主持編修國史和編撰遼、金、宋三史。從元至正三年(1343年)起,到至正五年十月,遼、金、宋三史脫稿。至正八年,元順帝又下詔翰林院修撰后妃、功臣列傳,張起巖為總裁官之一。在修撰的整個過程中,張氏堅持原則,尊重史實(shí),一絲不茍,嘔心瀝血。史書修撰完成時,張起巖已六十有五,遂告老還鄉(xiāng),不復(fù)仕。三年后,即至正十三年(1353年)張起巖病故,時68歲,謚號“文穆”。
張起巖文學(xué)造詣頗深,其文集《金陵集》、《華峰漫稿》、《華峰類稿》等有一定影響。其書法也堪稱元代高手,篆、隸尤長,他的書法代表作有《贈季境詩》等。他的書法遺墨一部分元代已上石,如濟(jì)南舜園內(nèi)之石碑,渦陽縣城北天靜宮之“敕建天靜宮興造碑”,鞏義縣的“清河郡侯張思忠神道碑”等。
張起巖事親至孝,其百里之外背米供養(yǎng)父母,與千方百計培養(yǎng)弟弟成人的事跡,在當(dāng)時傳為美談。他曾為親族中20余人出資了理殯葬,并買田送沒者親屬。凡得奉賜,總好與賓朋共享。病故時,家無余財,庫無余粟。
張起巖中狀元前曾任安丘縣尹及北海吏,對濰水一帶頗熟,其中包括北??h(后來的濰縣)境內(nèi)人文氛圍濃郁的浮煙山。
《麓臺秋月》詩為張起巖游浮煙山時的即興之作。濰縣元時稱北??h,北海縣少山,浮煙山為縣城近郊之一。物以稀為貴,故浮煙山為歷代文人墨客所推崇。張起巖大概是在秋日登臨浮煙山,并于夕陽西下之后在麓臺上體味麓臺秋月那大自然景色的美。詩的前兩句,“銀河漾漾凈天街,碧月輝輝照麓臺”,寫的是眼前景致:秋夕,萬籟俱寂;藍(lán)天,晴空萬里,銀河似乎微波漾漾,把那天街洗刷得無可比擬的清沏明凈;皓月升空,如冰似玉,清光輝輝,遍灑麓臺。作者以動寫靜,把本來處于靜態(tài)中的天空和麓臺寫得充滿了動感,讀者也似乎被引入了這醉人的清秋月夜之中。“臺上讀書燕太子,清光依舊向人來”,為即景而發(fā)思古之幽情。遙想當(dāng)年,戰(zhàn)事頻仍,為增長知識,接班監(jiān)國,燕太子曾在麓臺的輝輝月光下攻讀。時過近千年,逝者已去,只有這明月依舊,清光輝輝,灑向人間。
但是,張起巖七絕中的“燕太子”指的是東晉晚期南燕國太子,而非春秋戰(zhàn)國時的任何一個燕太子。春秋戰(zhàn)國時的燕國遠(yuǎn)在河北一帶,無論哪個太子都無緣麓臺月下讀書。西晉永嘉五年(311年),前趙國的曹嶷攻占青州,在青州西北三里建城曰“廣固”。后風(fēng)煙滾滾,虎去狼來,政權(quán)更迭,廣固幾易其主,前燕,前秦,東晉,后燕等等。公元399年,即東晉隆安三年,后燕國權(quán)臣名將慕容德攻取廣固,次年稱帝,以廣固為都,建南燕國,雄踞一方。
慕容德智勇雙全,乃雄才偉略之士。稱帝后,他招賢納言,發(fā)展經(jīng)濟(jì),擴(kuò)建壯大軍隊(duì)。原齊國相,高密的晏嬰之后裔晏謨學(xué)識過人,慕容德便拜他為尚書郎。慕容德還建立學(xué)校,培養(yǎng)人才,“親臨策試”,倡儒尚禮。在經(jīng)濟(jì)上,他置鹽官,辦冶煉,盡收鹽鐵之利。他發(fā)展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廣農(nóng)積糧”。在發(fā)展經(jīng)濟(jì)的同時,他組建了一支強(qiáng)大的軍隊(duì),計有“步兵三十七萬,車一萬七千乘,鐵騎五萬三千”(見《晉書,慕容德載記》)。慕容德經(jīng)常親自帶軍隊(duì)操練于青州堯王山以西之群峰之間,大有逐鹿中原,取東晉以代之之勢。不久,他在濟(jì)水北打敗了魏國,成為當(dāng)時十六國(十六個割據(jù)政權(quán))中頗有實(shí)力的國家,其疆域,“東至海,南濱泗上,西帶巨野,北薄于河(河,指黃河——引者注)”。
公元404年,慕容德立長兄之子慕容超為太子,為培養(yǎng)好這位接班人,慕容德讓慕容超至平壽縣(今濰城區(qū)一帶)境內(nèi)的浮煙山左的麓臺讀書礪志。公元405年,慕容德病逝,慕容超繼帝位。
慕容超繼南燕國帝位,還有其特殊的背景。慕容超,字祖明,北海王慕容納之子,慕容德是其叔父。慕容德當(dāng)年南征北戰(zhàn),曾留金刀一把與兄慕容納,作為信物,慕容德轉(zhuǎn)戰(zhàn)山東時,前秦的苻堅捉住了慕容納一家及慕容德的所有兒子,盡行誅殺,但暫免了已進(jìn)入耄耋之年的慕容納、慕容德的母親公孫氏,以及慕容納剛懷孕的妻子段氏,婆媳二人并被投入監(jiān)獄。事有湊巧,監(jiān)獄中有一位叫做呼延平的管理人員,以前曾是慕容德的部下,當(dāng)年他犯有死罪,慕容德寬恕了他,故呼延平常懷感恩圖報之心。今見慕容氏的兩個寡婦有難,呼延平便留神解救,幫助公孫氏、段氏逃出了監(jiān)獄,又歷經(jīng)千辛萬苦秘密把她們送于羌中。幾個月后,段氏分娩,生子“超”,即慕容超。
(慕容超)
大約過了十年,公孫氏卒,臨終前將信物授超,云:天下太平,可東去廣固,將金刀歸還汝叔。再后,呼延平又帶慕容超母子逃至呂光,不久展轉(zhuǎn)逃至長安。為躲避后秦姚紹、姚興的迫害,慕容超母子裝瘋賣傻,沿路乞討,后秦國的人都看不起他們,真把他們視為呆傻。雄踞山東的慕容德打聽到慕容超母子的消息后,秘密派人接應(yīng),慕容超母子終于結(jié)束了恐慌、流浪生活,逃到了廣固。因有信物作證,慕容德的兒子又都死于前秦苻堅的誅殺,故慕容超被立為南燕太子,慕容德又讓人陪伴其到平壽縣浮煙山麓臺讀書,時公元404年。第二年(405年)慕容德崩,慕容超繼位,改元“太上”。
但是,慕容超白白地在麓臺讀了一通書,他根本不懂如何安邦治國,辜負(fù)了叔父的期望:“不恤政事,畋游是好”,不聽忠臣的勸阻,多次派兵四處搶掠,“朝野失望,百姓苦之”(《晉書,慕容超載記》)。這就注定了南燕不可能長久。
果然,好景不長,義熙五年(409年),東晉車騎將軍劉裕(即后來南朝宋國的永初帝)率軍北伐南燕,南燕的公孫五樓向慕容超獻(xiàn)上、中、下三策。上策,中策都有避其鋒芒,堅守不戰(zhàn),沮其銳氣之后,再破敵之意。公孫五樓告誡,千萬不要取。“縱(敵)入峴”(峴,今臨朐南“穆陵關(guān)”)的下策。但那慕容超頤指氣使,并不把公孫五樓放在眼里:“你不過一腐儒,也懂軍事?也有資格教訓(xùn)我?那劉裕算什么東西,我堂堂南燕國難道怕他?你不讓我取下策,我偏取下策,看他劉裕能奈我何!”于是不聽公孫五樓之勸,直接采取了“縱(敵)入峴”(今臨朐南“穆陵關(guān)”)的下策,致使劉裕兵不刃血,輕易過了有險可守的大峴,占了主動。南燕軍無斗志,惶惶然,退守廣固。第二年(410年)二月,廣固被攻破,劉裕準(zhǔn)備把廣固城內(nèi)的軍民全部殺死,只把年輕的婦女留下,賞給將士,后被人苦勸乃止。但仍斬殺鮮卑族王公以下三千余人,殺平民萬余,并將被斬者的妻女犒賞了軍隊(duì),拆毀了廣固的城隍廟。慕容超出逃無望而被捉,成為階下囚,并被押往東晉的都城建康(今南京),遭砍頭示眾,身首異處之苦,當(dāng)年他僅26歲,繼帝位六個年頭。
不過在九百多年之后,張起巖仍然寫了即景生情的《麓臺秋月》詩。至于他何以憑吊慕容超這位無德無能,不爭氣的亡國之君,我們不得而知。他大概是在為“燕太子”嘆惋,告誡人們記取這歷史的教訓(xùn),抑或認(rèn)為南燕之滅,慕容超被殺,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的一渦小波,于麓臺秋月無損,而且只有這麓臺秋月,才是美的永恒?
張起巖在北海縣(即后來的濰縣)留下的詩句還有不少,今錄三首如下:
東園早春
春到東園景物幽,小桃破萼柳絲柔。
好邀詩友聯(lián)詩句,信步攜筇試一游。
南溪垂釣
垂柳陰陰蘸碧溪,溪邊釣叟坐臺磯。
是非撥置綸竿外,閑看沙頭白鷺飛。
西山霽雪
曉云冬雪凍風(fēng)殘,一帶西山盡可觀。
樓上憑欄凝望處,嶙峋高列玉屏寒。
注:以上三首與《麓臺秋月》均被后人收作《古濰縣十景》圖的配詩。當(dāng)年張起巖把濰縣的重點(diǎn)景觀名之為“濰縣八景”,八景均有詩相綴。今置于公孫弘墓上的《麓臺秋月)詩碑,刻石于清初,并非元代立石。
來源:文化麓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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