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生活在戰(zhàn)國中期,宋國蒙人,今存《莊子》一書,其文汪洋恣肆,多采用寓言形式,表達老莊思想。今天,我們選取其中三則寓言故事,感受一下莊子關于生存理念、處世態(tài)度、處事方式的生活智慧。“相忘于江湖”的生存理念有一個寓言故事,在《莊子》一書中出現(xiàn)了兩次。一處在《莊子·內(nèi)篇·大宗師》篇,另一處在《莊子·外篇·天運》篇,兩處詳細記載了這個寓言故事:“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xǔ)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痹⒀灾邪瑑煞N場景,展示了兩種不同的生存理念。前一場景是兩條魚在泉水干涸成為陸地的情況下,各自以口中的濕氣和涎沫滋潤對方,以延續(xù)對方的生命。當滅頂之災來臨之際,將僅有的一線生機留給他人,人與人之間的“仁義”關懷到了極致。后一場景是兩條魚生活在江湖之中,從不會想到用自己口中的濕氣和涎沫去滋潤對方。當生活在最適合生存的環(huán)境里,不存在任何生存危機的狀態(tài)下,人們就會忘掉相互之間的“仁義”關懷。對這兩種場景,兩種生存理念作一比較,我們可以感受到兩者之間的差異是如此的明顯:前一場景是一種極端惡劣的生存狀態(tài),即便“相呴以濕,相濡以沫”,所能維持的生存質(zhì)量必然很低,也很難長久地生存。后一場景是一種最適宜最自然的生存狀態(tài),每一個個體都保持著最理想的生存質(zhì)量,個體之間毋須相互關懷。所以,莊子倡導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存理念:人應該如同魚兒在大江大湖里那樣,生活在最適合生存的環(huán)境中;在那種環(huán)境下,很愜意地生活的人們,不需要相互之間的關懷救助,社會也毋須進行教化。這種“相忘于江湖”的生存理念,才是人們應該持有的,并且在這種理念的引導下,積極主動地尋找、營造一個最適合人生存的社會環(huán)境。在《道德經(jīng)》第八十章,老子對“相忘于江湖”生存狀態(tài)的描述令人向往:“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背缘孟闾?,穿得美麗,住得安適,過得愜意,這是人最適宜的生存環(huán)境。人們都過著安逸舒適的生活,從未動過去幫助他人或?qū)で髣e人幫助的念想和行動。這是老子倡導的“相忘于江湖”的生存理念所衍化的理想藍圖,這是老莊“相忘于江湖”生存理念的具體呈現(xiàn)。
“萬物與我為一”的處世態(tài)度第二個故事,記載于《莊子》一書的《秋水》篇中: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樂也?!被葑釉唬骸白臃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鼻f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我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與莊子同游于濠梁之上的惠子,就是曾在魏國執(zhí)政十二年的惠施,因為秦國間諜張儀的挑撥離間,剛剛走下政壇,與莊子交好,討論學問。據(jù)《莊子》中的《天下》篇所言:“惠施多方,其書五車?!爆F(xiàn)代人往往用“學富五車”來形容一個人的學問大,便源自于惠施,可見其學問之廣博。他曾將自己的十個命題,告示所有喜歡名辯的學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紛紛拿出自己的代表性辯題,“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將激蕩三百年的先秦名辯思潮推向頂巔狀態(tài)。但是,莊子與惠施的這一場“濠梁之辯”,在中國哲學史上,無疑是一次更經(jīng)典、更精彩的論辯,二千多年來始終為學術界所津津樂道,經(jīng)常有學者充當他們的評判人。從邏輯角度考量,惠施的推論是合理的。這位學富五車、以譬喻著稱的邏輯學家,遵奉的是“異類不比,說在量”(后期墨家語)的類比原則,不同的類,衡量標準不一樣,不能作由此及彼的推論。魚與人分屬不同的類,兩者之間不能進行由此及彼的推論,由游于濠梁之上的人的快樂心情,推論水中出游從容的魚也是快樂的。在論辯過程中,惠施又從“我非子,固不知子矣”,推論“子固非魚,子之不知魚之樂”,也是合乎推理規(guī)則的。相反,莊子在論辯過程中,卻犯了一個自語相違的邏輯錯誤:他的第一個反駁語“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肯定了惠施不知道莊子知魚之樂。第二個反駁語,卻又肯定惠施知莊子知魚之樂,從而對“安知魚之樂”作出了完全相反的兩種解釋。從哲學角度考量,莊子的“知魚之樂”是其“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處世態(tài)度的必然結(jié)果。在莊子看來,包括人在內(nèi)的世間萬物,都是道的具體而微,所謂“以道觀之,物無貴賤”。因此,人與魚兒之間是相通的,并沒有截然分割的區(qū)別。人能感知魚,魚也能感知人。魚是否快樂,人當然能感知。為了證明人類與萬物之間的相通性,《莊子》的《齊物論》篇中還記載了一個莊周夢蝶的故事。究竟莊周夢為蝴蝶,還是蝴蝶夢為莊周?雖然兩者可以相通而能互化,但是莊周與蝴蝶,畢竟有所區(qū)別。這種既看到人與萬物之間的相通性,又看到人與萬物之間存在差異性的哲學思維,使得莊子的處世態(tài)度,能夠順應自然而又超然物外;在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同時,又不敖倪萬物。有了“萬物與我為一”的處世態(tài)度,就能從道的層面看世界,將物無貴賤的理念自覺地轉(zhuǎn)化到社會實踐中去,一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成為可能。平等,從道的層面獲得了保證;不僅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成為易事,人與物之間的溝通也有了基礎。生活,變得那么輕松、舒暢;隨心所欲而不逾矩,不再是難以攀登的高度。就像莊子能感知魚兒的快樂與否,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的處世態(tài)度,必然能增強我們深度感知世界的能力,提升我們的生活質(zhì)量。
“游刃有余”的處事方式第三個故事,記載于《莊子》的《養(yǎng)生主》篇中:有一位姓丁的廚師替文惠君宰牛,宰牛時手、肩、足、膝呈現(xiàn)的姿勢,優(yōu)美如古代的舞姿;進刀分解牛體發(fā)出的聲響,美妙如古樂的韻律。文惠君禁不住喝彩:“好極了,技術怎么能夠達到如此境地!”丁廚師放下屠刀回答說:“我愛好的是道,已經(jīng)超越了技術。我剛開始宰牛時,所見無非是一只牛;三年之后,就不是見到整只牛了。如今,我只需心領神會而不用眼睛觀看,停止了感官的作用而聽從于心神的引導;按牛體的自然結(jié)構(gòu),批開筋肉的間隙,進入骨節(jié)之間,順著固有的路線進刀,經(jīng)絡盤結(jié)之處暢行無阻,更不要說大骨之間了。好的廚師一年換一把刀,他們是用刀去切割筋肉。家里的普通廚師一個月?lián)Q一把刀,他們是用刀去砍骨肉。我這把刀已經(jīng)用了十九年,分解的牛有數(shù)千頭,而刀刃之鋒利,仍如同在磨刀石上新磨的一樣。因為牛的骨節(jié)之間是有間隙的,而刀刃之薄已到了幾乎沒有厚度的狀態(tài),以沒有厚度的刀刃進入有間隙的骨節(jié),當然是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了。所以,這把刀用了十九年,仍象新磨的一樣鋒利。雖然如此,每當遇到筋骨盤結(jié)之處,我知道不容易行刀,便小心翼翼,眼神專注,手腳緩慢,動刀甚微,便骨肉相離,如泥一般潰散于地。我提刀四顧,躊躇滿志,然后把刀子擦凈收藏起來。”文惠君道:“善哉!聽丁廚師之言,得養(yǎng)生之道了。”莊子在這個故事之前,還寫了這樣一段話:順應自然規(guī)律,“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接著講“庖丁解?!惫适拢U述養(yǎng)生之道的最高境界:順應自然。這個寓言講述的不是順應自然的理念,而是順應自然的一種具體方法:以無厚入有間,恢恢然游刃有余。游刃有余的最大功用,就是刀刃與牛骨不發(fā)生磨擦。涉及養(yǎng)生,是在日常生活中,盡量避免人與自然界、人與人之間的各種“磨擦”?!都t樓夢》中的林黛玉“最是個多心的人”,既抱怨自然界中的風霜雨雪對自己身體的摧殘,又抱怨長輩們的不照應,與寶玉、寶釵等兄弟姐妹之間也磨擦不斷,以致本來就嬌弱的身體,愈發(fā)衰弱。莊子“游刃有余”的處事方式,告誡世人凡事都要從“游刃有余”上下功夫,方能保身全性,養(yǎng)親盡年。“游刃有余”的養(yǎng)生方式,后來沿用到了對世事的處理,成為一種體現(xiàn)能力的極佳處事方式?!坝稳杏杏唷笔且环N遵循自然規(guī)律為前提、注重工作效率的處事方式,其對結(jié)果充滿信心。從“相忘于江湖”的生存理念,“萬物與我為一”的處世態(tài)度,到“游刃有余”的處事方式,有一條主線一以貫之,這條主線就是“順應自然”,即遵循自然法則。莊子主張,人應當順應自然、“與天地為一”地生活,這值得我們思考與借鑒。◎本文原載于《解放日報》(作者周山),圖源網(wǎng)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lián)系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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