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國龍教授講道德經(jīng)第二十三章

盧國龍教授講《道德經(jīng)》第二十三章

原文：希言自然。故飄風(fēng)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故從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樂得之；同于德者，德亦樂得之；同于失者，失亦樂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注解：這一章專門教人少說話，順任自然。

這很奇怪，說話不是人的天賦能力嗎？不屬于自然嗎？不讓說話，應(yīng)該不是《道德經(jīng)》的本意，也不是道家的基本立場。道家主張多元、寬容，像前面講到的《莊子》之所謂“天籟”，那種眾竅怒號，咸其自取的自然景象，不正是人人都有話可以說，人人都可以說自己的話嗎？為什么突然又不讓說了？

《道德經(jīng)》采用的譬喻也很有意思，將風(fēng)雨比作天地的語言，很浪漫，很有想象力。說狂風(fēng)暴雨不長久，也是人人都能了解的事實。但在天地的語言里，狂風(fēng)暴雨應(yīng)該算是語言暴力吧？這么推演起來，“希言”的意思是少使用語言暴力了？可這世界上誰會經(jīng)常使用語言暴力呢？即使有，也絕不會多，也只能屬于很奇葩的稀有動物。既然如此，《道德經(jīng)》又何必自任“謀府”，將稀有動物當(dāng)做哲學(xué)問題來講，為大千世界擔(dān)了個不必要的心？

這么理解《道德經(jīng)》，看來行不通，路數(shù)不對，沒有弄清楚《道德經(jīng)》所要訓(xùn)誡的對象。這個對象，不是所有人，而是那些說話將擾動社會的人。這些人的身份地位，說話的真實意圖，都注定要像狂風(fēng)暴雨擾動萬物一樣，對社會產(chǎn)生非自然常態(tài)的影響。影響太大了，太頻繁了，最終受不了的是社會，所以《道德經(jīng)》勸誡這些人，天地也不會長久刮狂風(fēng)、下暴雨，你們這些有影響力的社會公眾人物，又何必大言滔滔、喋喋不休呢？

如果可以抱著戲劇化的心態(tài)來解讀歷史，那么第一個響應(yīng)《道德經(jīng)》勸誡的人，應(yīng)該是孔子?？鬃诱f，“予欲無言”。這讓口才和文采都很好的子貢相當(dāng)著急，“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而孔子的感慨，竟然和《道德經(jīng)》差不多，“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按照孔子的感慨來理解這章《道德經(jīng)》，似乎一下子就文意通順了，看起來與前文不相干的“道者同與道”云云，內(nèi)在的思想邏輯也可以找出來。

按照孔子的感慨，老天不說話，萬物自生長，應(yīng)該就是對“道者同于道”的最恰當(dāng)詮釋。唯其不說話，道才是大全的，也唯其道是大全的，才會萬物并生。如果老天開口說話了，表達出某種意志了，那么萬物中的某些就會被選擇，而另外的一些則會被舍棄。相對地舍棄少些的，選擇者的自我意志收斂些的，就是“德者同于德”。而自我意志膨脹，一開口就揀擇出自己所偏好的，將大多數(shù)都排斥到異己的另一邊，除了“失者同于失”，還能有其他的什么結(jié)果呢？

道、德、失三層，我們可以自由選擇，我們的選擇，通過語言表達出來。當(dāng)我們做出選擇的時候，實際上我們自己就被選擇了。人世間的一切事情，總是從我選擇開始，到達我被選擇的結(jié)局。在道、德、失之間，我們更愿意被哪家選擇呢？《道德經(jīng)》的建議是“希言自然”，首先選擇道，才能夠期待被道選擇的結(jié)局。

附《詩譯道德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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