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鶴樓
崔顥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題解】
選自《全唐詩》。作者崔顥(704?-754),汴州(今河南開封市)人。唐代詩人。唐開元十一年(723)進士。天寶中任尚書司勛員外郎。其詩題材廣泛,形式多樣,風格各異。早期多寫閨情宮怨,流于浮艷,間有諷刺豪門權貴之作。后期漫游天下,加深了對社會的認識,又從軍出塞,詩風一變,內容較前充實,情調也較健康。所作邊塞詩,歌頌戍邊將士的勇猛,抒發(fā)報國的豪情壯志,熱情洋溢,風骨凜然?!饵S鶴樓》詩為世傳名作,成為題黃鶴樓的絕唱,登臨吊古,懷土思鄉(xiāng),色彩鮮明,景象如畫。其小詩如《長干行》等,淳樸生動,一如口語,深得民歌之妙?!度圃姟反娲拊娝氖祝鄻犯栊?,清新自然,富有民歌風味。明人輯有《崔顥集》。
元人辛文房《唐才子傳》記李白登黃鶴樓,因見崔顥此詩,為之斂手,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之嘆。傳說或出于后人附會,未必真有其事。為此,詩論者眾口交譽,如嚴羽《滄浪詩話》云:“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边@樣一來,《黃鶴樓》詩的名氣就更大了。
【解讀】
全詩八句,分四聯(lián)。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古時的仙人已乘著黃鶴飛去,這里只留下一座巍峨的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關鍵詞是“已……去”。誰已去?“昔人”已去,“黃鶴”已去。怎樣去?“昔人”乘著“黃鶴”而去。從何處起飛?從“此地”。《齊諧志》記:古代仙人王子安曾騎鶴至此小憩。《太平寰宇記》載,三國時“費文祎登仙駕黃鶴返憩于此”?!拔羧恕保粗腹糯南扇送踝影不蛸M文祎。去何處?本詩沒有直寫。當然,仙人是騎黃鶴從此處羽化登仙了。詩從神話傳說落筆,援引傳說做依據(jù),給詩篇涂上了一層美麗的神話色彩,別具風姿,特有詩味。
“此地空余黃鶴樓”,“此地”指何處?指黃鶴樓的舊址,在今武昌蛇山黃鵠磯上,即武漢長江大橋武昌橋頭位置。詩中寫“此地”,表明詩人此時已登上了黃鶴樓?!翱沼唷?,承上句寫來,仙人黃鶴已去,“此地”只剩了空樓一座,引起了詩人無限的感慨。因為仙人黃鶴曾經(jīng)登臨,因以得名“黃鶴樓”。這樣,極其自然地交代了“黃鶴樓”命名的由來,緊扣了題目。詩中雖無一字正面寫黃鶴樓建筑之雄偉、裝潢之富麗,但樓既曾為仙人所登,自然會令人想象到形貌不凡,高聳入云,頗具氣勢;仙人黃鶴雖去,但給此樓留下了美名,千古相傳,給“此地”留下了濃厚的詩意,每當文人雅士登臨,詩情激發(fā),揮毫留下瑰麗的詩篇,裝點著這仙樓,提高了她的盛名。
首聯(lián),援引神話傳說,交代“黃鶴樓”命名的由來。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仙人駕黃鶴飄然而去不再歸來,在漫長的歲月里只有白云在天空悠悠飄蕩?!?/p>
“黃鶴一去不復返”,是起句“昔人已乘黃鶴去”的反復。三句三見“黃鶴”,而二、三句起頂針連鎖作用,順勢而下,一氣呵成,更突出了“此地空余黃鶴樓”之意。這里,詩人不顧格律之“忌”,依照詩以立意為要和“不以詞害意”的原則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才寫出了七律中這樣罕見的詩句。仙人騎黃鶴翩然而至,又駕黃鶴飄然而去,這是多么優(yōu)美的形象,多么富有詩意的傳說。人們代代傳誦著它,多么希望這仙子的重游,這黃鶴的再至??!但年復一年地過去,那黃鶴仙人“一去不復返”了,怎不令人心神向往!這黃鶴樓只留其名,并無其實了。
“白云千載空悠悠”,詩人追尋黃鶴的蹤影,見到的只有在天際飄浮的“白云”?!昂辇埵澜纾剖曲Q家鄉(xiāng)”,那“乘黃鶴”而去的仙子,是否回到“云家鄉(xiāng)”去了呢?沒有。那天上的“白云”,是多想找黃鶴為伴,但不可得,獨自悠悠飄蕩?!扒лd”,承“一去不復返”寫來,指漫長的歲月。仙人乘黃鶴歸去,在“此地”,只留下了“黃鶴樓”一座;黃鶴載仙人去后,在天上,只留下了千載悠然飄浮的“白云”。這“白云”在漫長的歲月里,與“黃鶴樓”相依為伴。此景,空樓浮云寫得寂寥,表達出了詩人的惆悵之情,調子是低沉的。
頷聯(lián),寫詩人追尋黃鶴蹤影不可見,抒發(fā)吊古傷今的感情。
詩的頷、頸聯(lián)之間,有一個轉折,前兩聯(lián),寫詩人登上黃鶴樓,抒發(fā)了吊古傷今的感情;后兩聯(lián),詩人從懷古的情思中回到現(xiàn)實中來,寫身在黃鶴樓上,見到的眼前景色,抒發(fā)觸景而生的懷土思鄉(xiāng)之情。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憑欄眺望,近者,陽光照耀著漢水、長江;遠者,漢陽那邊的樹木映在日光之中,歷歷在目。江中鸚鵡洲上的萋萋芳草,一片蔥蘢?!?/p>
“晴”,“晴日”,指陽光燦爛。一個“晴”字,照耀著頸聯(lián)兩句詩所描寫的一切景物,給這些景物涂上了一層明麗的色彩。詩人身在高樓,憑欄眺望,近者所見,是“川”,是漢水與長江。在陽光照耀下的碧波滔滔的長江,從高聳于蛇山之上的“黃鶴樓”下,奔騰東去,襯托得這“黃鶴樓”更為雄偉、壯觀。遠者所見,是“樹”,是長江對岸“漢陽”那邊可愛的樹木。映在和煦的日光之中,密樹成林,綠樹掩映,“歷歷”,在目,清晰可辨,充滿活力,映襯得黃鶴仙樓更有生氣。
詩人把攝影鏡頭又掉轉方向,對準了“黃鶴樓”北,長江之中的“鸚鵡洲”。這江中洲上的典型景物是“芳草”。這“芳草萋萋”,一片蔥蘢,在明麗的陽光照耀下,充滿生機,令人賞心悅目。這對于“黃鶴樓”,自然又是一幅優(yōu)美的襯景。作者寫詩至此,自然會聯(lián)想到跟這洲名有關的傳說。相傳東漢禰衡一代才人,曾在此洲作過《鸚鵡賦》,洲名“鸚鵡”即是為了紀念他的。而今作賦的才人也是“一去不復返”了,跡往名留,永生“芳草”。怎不令人思之凄然?所以,此為精彩的景中寓情之筆。
頸聯(lián)詩,所寫的“晴川”,“漢陽”的樹木,“鸚鵡洲”上的“芳草”,都對那“黃鶴樓”起了襯托作用。近者高樓、大江,遠者樹叢、芳草,全都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之中,形象是如此鮮明,色調是如此諧和,描繪出了一幅意境優(yōu)美、氣勢壯闊的畫圖,令人大有身臨其境之感。
頸聯(lián),寫詩人憑欄遠眺所見眼前景色,襯托“黃鶴樓”在晴日中的雄偉、壯觀的風貌。
“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薄矔r近傍晚,何處是我可愛的家鄉(xiāng)?只見江面上籠罩著一片浩渺的煙波,令人感到淡淡的鄉(xiāng)愁?!?/p>
尾聯(lián)與頸聯(lián)之間,在時間上有一個跳躍,詩人身居高樓眺望,吊古傷今,思緒綿綿,不覺已是“日暮”,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了?!叭漳骸?,令人想到落日不忍告別大地的依戀之情,往往勾起游子的鄉(xiāng)愁;“日暮”,使人想到鳥歸巢,人歸家,極易引起客子的懷鄉(xiāng)情思。此時,獨在異鄉(xiāng)的詩人,面對眼前暮色,一種離鄉(xiāng)之感,油然而生,翹首北望(汴州),不由發(fā)出“鄉(xiāng)關何處是”的直問。自己的故鄉(xiāng)在何處,詩人何嘗不知,但知而故問,以此曲折的形式反映出詩人的懷鄉(xiāng)之情。
詩人望鄉(xiāng),望見了什么?望見了“江上”的“煙波”?!盁煵ā被\罩著江面,一片茫茫,故鄉(xiāng)為暮靄所隔,望鄉(xiāng)不及,又怎不“使人愁”呢?
與頸聯(lián)對照,尾聯(lián)的情調是由明朗轉入了低沉,但是,這時的“黃鶴樓”卻呈現(xiàn)出另一種風貌:高樓、叢樹、芳草,全在夕陽晚照之中;山腳樓下,一江“煙波”。這又是多美的一幅《黃鶴樓晚照》。
尾聯(lián),寫“黃鶴樓”在夕陽晚照中的風姿,抒發(fā)觸景而生的懷土思鄉(xiāng)之情。
【綜述】
這首詩寫作者登臨黃鶴樓時所見所感,抒發(fā)了吊古傷今、懷念家鄉(xiāng)之情。
此詩,從內容上說,不過抒寫登樓眺望時的一種士大夫留連光景、懷念家鄉(xiāng)的愁思,其意不新,并無深意。其實,說“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是過譽了。詩被人們推崇為題黃鶴樓的絕唱,主要是藝術上的成功。
詩題《黃鶴樓》,句句扣緊黃鶴樓,或寫樓的命名由來,或寫樓的背景;描繪了黃鶴樓的兩種風姿;又于登樓覽勝時觸景生情,發(fā)出無窮的感慨,抒發(fā)了懷鄉(xiāng)的思想感情。由景及情,情景交融。氣魄大,境界高。
“此詩前四句不拘對偶,氣勢雄大?!保ǚ交卣Z)。向來豪放的詩人不為詩律所拘,所謂“一氣渾成”,“天馬行空,不拘跡象”,自成絕唱,為一般律詩所不及。
總之,《黃鶴樓》意雖不新而語工,氣勢貫通,格調新奇,千古傳誦,影響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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