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又答斌老病愈遣悶二首》古詩鑒賞

其一
百疴從中來，悟罷本誰病。
西風(fēng)將小雨，涼入居士徑。
苦竹繞蓮塘，自悅魚鳥性。
紅妝倚翠蓋，不點(diǎn)禪心凈。
其二
風(fēng)生高竹涼，雨送新荷氣。
魚游悟世網(wǎng)，鳥語入禪味。
一揮四百病，智刃有余地。
病來每厭客，今乃思客至。
---黃庭堅

這兩首詩是山谷在戎州(今四川宜賓市)以佛學(xué)觀點(diǎn)答斌老病愈遣悶而作。佛學(xué)從東漢傳入中國，經(jīng)過長久的吸收融化，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佛學(xué)——禪宗。一般文人學(xué)士都喜歡學(xué)點(diǎn)佛學(xué)，并與和尚打交道，韓愈與大顛、蘇東坡與佛印都是最著名的例子。山谷生長于江西分寧，正是楊歧、黃龍兩派佛學(xué)盛行之地，他也不例外受到了些影響。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山谷喜歡在佛經(jīng)、語錄、小說等雜書里找典故，以它們作材料入詩，有時也以佛教的觀點(diǎn)解釋事物，本詩便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百疴從中來，悟罷本誰病”，按照佛學(xué)的“萬法唯心”、“境由心生”的觀點(diǎn)，人的得病首先是由心得病而產(chǎn)生的，心在人體的“正中”，故“百疴”俱從中來。如果參透了這個道理，就知道治病該先治心?！拔黠L(fēng)將小雨，涼入居士徑”，既有佛學(xué)上的大徹大悟，再加上一陣西風(fēng)帶著小雨，使居士的周圍更加清涼。心病好了，身病也會慢慢好起來?！翱嘀窭@蓮塘”，蓮是荷花，是佛教崇敬的一種花，按《大日經(jīng)疏》卷十五所說，它是一種吉祥清凈，能悅可眾心的象征，因此山谷緊接說“自悅魚鳥性”，這是從常建的“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題破山寺后禪院》)那里學(xué)來的?！凹t妝倚翠蓋，不點(diǎn)禪心凈”，用的是維摩問疾、天女散花的故事。山谷在病時常以維摩自居，如《病起荊江亭即事十首》自稱是“翰墨場中老伏波，菩提坊里病維摩”，“維摩老子五十七，大圣天子初立年”。本詩也是詠病，用維摩問疾的故事是非常自然的。維摩即維摩詰，乃在家居士，其神通道力遠(yuǎn)過于諸菩薩聲聞等，佛遣其大弟子及彌勒佛等往問其疾，都辭避而不敢去。舍利弗是佛弟子中智慧第一人，毅然前往，維摩詰宅神天女以智辯窘之，甚至故違沙門戒法，以香花散著其身，使其有染，雖以神力去之而不得去。(見《說無垢稱經(jīng)》卷四)山谷以這個故事說明自己學(xué)佛有得，雖有紅妝之艷，緊倚翠蓋，也不能使自己的禪心受到點(diǎn)染，因而大徹大悟，戰(zhàn)勝了疾病。本詩雖用了佛學(xué)典故，但由山谷的善于鍛句，善于“以俗為雅，以故為新”，用了非常形象的“西風(fēng)”、“小雨”、“苦竹”、“蓮塘”、“紅妝”、“翠蓋”等最常見的詞匯去烘托，因而融深奧晦澀的禪理于淺顯易明的境界之中，使人讀來絲毫不覺得艱深難懂，這顯示出山谷藝術(shù)手法的高超。

下面一首是敘述病好了的心情，在病好之后，心情上得到解脫、安慰。魏了翁《鶴山文鈔》卷十六《黃太史文集序》說：“山谷以花竹和氣，驗(yàn)人安樂?！边@兩句話真好像是針對這首詩說似的。它以“風(fēng)生高竹涼，雨送新荷氣”引入，使人頓時感到病后新愈的清爽。病好了，心情寬和了，周圍的竹子、荷花都特別親切近人?！棒~游悟世網(wǎng)，鳥語入禪味”是從陶淵明詩“望云慚高鳥，臨水愧游魚”化出，不過山谷更加之以禪學(xué)的見解。以為眾生皆有佛性，因此魚也能悟世網(wǎng)，鳥語也入了禪味。第五、六兩句他更加深一層發(fā)揮佛學(xué)見解，認(rèn)為學(xué)佛之后，人能得到更深邃的智慧，所有病害，都能蠲除。按《維摩詰所說經(jīng)》：“是身為災(zāi)，百一病惱”，肇注：“一大增損，則百一病生，四大增損，則四百四病，同時俱作?！?卷上《維摩詰所說經(jīng)方便品第二》)“四大”，照佛家的解釋是地、水、火、風(fēng)，人的身體均由四大假合組成，因此人身無常，不實(shí)，受苦，只有大悟大解脫之后才能把四百四病揮斥而去，才能恢復(fù)健康。最后兩句“病來每厭客，今乃思客至”，這是用對比的手法描寫病中與病愈的兩種不同心情，病中心情是煩躁的，怕客人來，不想與客人打交道，可是病好了，煩惱解除了，心情舒暢，花木扶疏，佳客來時就感到高興，一切都以樂觀態(tài)度去欣賞，鳥飛魚躍，都會生意盎然。全詩雖塞進(jìn)了些佛教的東西，但稍加詮釋，就易懂易欣賞，所以錢鐘書評為“以生見巧”(《談藝錄》第287頁)，在技巧上是可供我們借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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