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于中好
送梁汾南還,為題小影握手西風(fēng)淚不干,年來多在別離間。遙知獨聽燈前雨,轉(zhuǎn)憶同看雪后山。
憑寄語,勸加餐。桂花時節(jié)約重還。分明小像沉香縷,一片傷心欲畫難。
詞譯
茫茫塵世,誰是知己?離別的傷感都同出一轍。握緊你的手,淚在風(fēng)中干了又濕。因離別,情更重。朋友間的親切,朋友間的關(guān)心,盡在瑣碎的雜事中。無語的濃烈的感情,在彼此心底游動。唯有你最懂。丹青在右,你在左,描得了外在的形體,描不了知己的情感。傷情處,筆無法落下。你走了,我多么思念。
你離我那么遠(yuǎn),那么久我們會失去聯(lián)系。想要說的話太多,以至于已經(jīng)無法言說。我們是哥們,我們是兄弟,我們是知己。隱隱青衫,淚流滿面。
一片傷心畫不成,是寫給我最愛的紅顏;一片傷心欲畫難,是寫給你的,我最好的朋友。
評析
這是一篇送別之作,送的是顧貞觀。當(dāng)時,顧貞觀正在京城,逢母喪欲南歸,容若欲留不得,更想到和顧貞觀雖然心心相印,卻聚少離多,此番又將長別,愈發(fā)難舍。
“握手西風(fēng)淚不干”,劈頭便是一派傷別景象,這傷別卻不是小兒女的臨歧淚沾襟,而是男人之間的蕭瑟與蒼涼。握手、西風(fēng)、淚不干,這只是幾個再平常不過的字眼,組合在一起卻以天然之工營造了極強的感染力。“握手西風(fēng)淚不干,年來多在別離間”,這兩句既是因果,也是遞進,知心人難得聚首,陌路人天天面對,這樣的日子確實難過。
“遙知獨聽燈前雨,轉(zhuǎn)憶同看雪后山”,這兩句轉(zhuǎn)而描述具體場景,前一句是虛擬未來,后一句是回憶過去——我在京城,遙想你獨對孤燈,凄涼聽雨,忽然回想起當(dāng)初我們一同雪后看山的快樂日子。這又是詩歌當(dāng)中的一個套路:擬境出“你”的孤獨,來表達(dá)“我”的孤獨。也即,容若的意思是:在你離去之后,我很孤獨。但容若表達(dá)這個“我孤獨”的意思時卻用到“你孤獨”的擬境手法。杜甫的“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就是運用這一手法的名句。
“憑寄語,勸加餐”,下闋轉(zhuǎn)折,從傷感轉(zhuǎn)為關(guān)切,這句化自王彥泓“欲寄語,加餐飯。難囑咐,魚和雁”,更古老的源頭能在漢魏找到,如:“長跪讀素書,其中意何如: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還有“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fù)道,努力加餐飯”,都是思念、叮囑、關(guān)切的意思。“加餐飯”是個非常樸素的說法,就是勸人多吃飯,這種詞匯真是漢魏風(fēng)格,未經(jīng)雕琢,質(zhì)樸感人。
“桂花時節(jié)約重還”,這是容若與顧貞觀相約,要顧貞觀在桂花開放的時候重回北京。最后兩句“分明小像沉香縷,一片傷心欲畫難”,小像即人物肖像,切題“送梁汾南還,為題小影”,這句是說梁汾的小像在縷縷沉香的輕煙里歷歷可見?!耙黄瑐挠嬰y”,化自唐代高蟾詩“一片傷心畫不成”。高蟾這首詩,題為“金陵晚望”,是在晚上來眺望金陵這座六朝金粉地,興起滄桑興廢之慨嘆:“曾伴浮云歸晚翠,猶陪落日泛秋聲。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笔钦f金陵之地,風(fēng)景可以畫得出,但歷史的蒼涼興廢任再好的丹青國手也是畫不出的。容若借境高蟾詩,也是說梁汾形容固然可畫,但那傷情卻難畫,自己對朋友的深情厚意難畫?!耙黄瑐漠嫴怀伞?,此之結(jié)句,極盡深情地表達(dá)了誠摯的友情和一往情深的傷別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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