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紫微詔下,急喚天書使者
眼看要到大考之季,父親柳宜自是不容許兒子有絲毫懈怠。來京數(shù)月,柳永與幾位當(dāng)紅風(fēng)月女子打得火熱,這不能不讓柳宜感到憂慮。
如何能讓三變收心向?qū)W?柳宜決定把兒子關(guān)在書房內(nèi),一日三餐皆由仆從通過窗臺送進(jìn)去。原以為如此這般,柳永便會一心向?qū)W,苦讀圣賢書,以待來年大考。未曾料到,這柳永人雖在書房里,心卻早在那些秦樓楚館的歌兒舞女身上,下筆寫出許多艷詞來。
不過,就在京城這幾年,朝廷卻迎來了一番天降祥瑞的熱潮。景德五年(1008年)正月初三日,宰相王旦率群臣早朝完畢時,有司來報(bào),稱“有黃帛曳左承天門南鴟尾上”,宋真宗召群臣拜迎于朝元殿啟封,號稱“天書”。
宋真宗還告訴群臣,去年十一月的一天夜半,有神人向他明示,只要在正殿建道場一個月,上天就會“降大中祥符天書三篇”。于是,金羽道士,君臣人等,吹吹打打,折騰了三十天,果然得到“天書”,上邊還寫有文字道:“趙受命,興于宋,付與恒(宋真宗名恒)。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p>
當(dāng)年五月,宋真宗再次夢見了神仙,神仙稱六月上旬將在泰山上賜“天書”。果然,一份“其上有御名”的“天書”,出現(xiàn)在了泰山腳下的醴泉亭。有了這兩份“祥瑞”,宋真宗終于爬到了泰山之巔。一時間,寰宇之內(nèi),獻(xiàn)瑞之事層出不窮,直鬧得風(fēng)起云涌,不亦樂乎。僅亳州一地,就采來靈芝三萬七千枝。同時,為安置“天書”,敬香諸路神仙,還大興土木修筑了規(guī)??涨暗挠袂逭褢?yīng)宮。各地也建造了數(shù)以千計(jì)的宮觀殿宇。
在此期間,有不少民間舉子因歌詠祥瑞、進(jìn)獻(xiàn)頌詞而賜第登榜。柳永得知后,寫下了一首《巫山一段云》:
琪樹羅三殿,金龍抱九關(guān)。上清真籍總?cè)合?。朝拜五云間。
昨夜紫微詔下。急喚天書使者。令赍瑤檢降彤霞。重到漢皇家。
玉樹瓊枝遍布于神仙居住的宮殿,龍形金鋪首守護(hù)著天門。西王母居住的上清府有神仙名冊,統(tǒng)領(lǐng)著群仙。群仙紛紛乘五色祥云前來朝拜。昨夜天帝下詔書,緊急呼喚傳遞天書的使者,傳令饋贈天書降下祥瑞的云霞,重新賜予漢皇家。
有道是“圣人出,黃河清”。陜州地方官員也接連奏報(bào)“黃河水清”,預(yù)示天下大治。連晏殊也向皇帝進(jìn)獻(xiàn)了《河清頌》。
白衣舉子柳永不甘落后,又蹭熱度寫了一首《巫山一段云》:
閬苑年華永,嬉游別是情。人間三度見河清。一番碧桃成。
金母忍將輕摘。留宴鰲峰真客。紅狵閑臥吠斜陽。方朔敢偷嘗。
詞中說那閬苑里游玩的西王母長生不老,游玩卻別有一番情趣。人間三千年見到黃河三次清澈,西王母的仙桃才成熟一次。西王母忍心將仙桃輕易地摘下,留著宴請龜山之峰的神仙食用。那紅色多毛狗安閑趴伏著,面對傍晚的夕陽高叫不停。唯有歲星東方朔敢把仙桃偷嘗。
昭華夜醮連清曙。金殿霓旌籠瑞霧。九枝擎燭燦繁星,百和焚香抽翠縷。
香羅薦地延真馭。萬乘凝旒聽秘語。卜年無用考靈龜,從此乾坤齊歷數(shù)。
——《玉樓春》
大中祥符五年,宋真宗稱“圣祖”趙玄朗將于十月二十四日“降圣”延恩殿。這一天,宮中通宵夜醮,真宗親臨道場迎候圣祖,并恭聽了真君的秘訓(xùn)。這首詞就描寫了此事。
“昭華”,這里指音樂聲。迎接神仙的樂曲聲從夜里一直演奏到清晨。飄揚(yáng)著各色旗幟的宮殿里,輕籠著祥瑞之氣。晚上宮殿里燃起蠟燭,無數(shù)燭光燦爛如繁星。那裊裊燃燒的百和香里抽出一縷縷青煙,使得大殿內(nèi)漫著一股神秘而肅穆的氣氛。
宮殿內(nèi)鋪著芳香的絲綢地毯,敬請的神仙終于馭云降臨了。皇上親臨迎接降圣的道場?!叭f乘凝旒聽秘語”,“萬乘”指皇帝宋真宗趙恒,“凝旒”指皇帝凝神靜氣,眼前的冕旒紋絲不動。天子宋真宗屏息靜氣,聽著神仙對他傳授仙家秘訣。從此,朝廷再也無須用靈龜去占卜了,大宋王朝的命運(yùn)將與天地一樣長久。
鳳樓郁郁呈嘉瑞。降圣覃恩延四裔。醮臺清夜洞天嚴(yán),公宴凌晨簫鼓沸。
保生酒勸椒香膩。延壽帶垂金縷細(xì)。幾行鷺望堯云,齊共南山呼萬歲。
——《玉樓春》
這首詞也是寫宋真宗一朝迎天書、征祥瑞的情形,描繪了朝廷文武百官祈禱神仙降臨的場面。
香氣郁郁的樓觀呈現(xiàn)出一派祥瑞氣象?!敖凳ァ笔侵杆握孀谠?jīng)夢中見到的九天司命天尊趙宣郎,又稱“趙玄壇”“趙公元帥”。他的降臨廣施恩澤及于四方邊遠(yuǎn)之地。清夜時分,在神仙居住的洞天福地設(shè)下拜祭“降圣”的道壇。公卿高官齊聚宴通宵達(dá)旦,簫鼓聲熱烈如沸。文武百官戴上金縷延壽帶,獻(xiàn)上保生酒和椒香酒。而排列整齊的百官朝班如同鷺行列一般,一起仰望著神明仁德的天子。上下齊呼萬歲之聲,恭祝圣上壽比南山。
眼見得朝野上下一片歌頌升平的熱潮,宋真宗龍顏大悅,遂下詔改元為“大中祥符”(1008年)。同時,給罪人減刑;官員加薪;京城放假,五日歡宴,很是熱鬧。一時間,朝野上下爭奏祥瑞,民間士子競獻(xiàn)贊頌者更是絡(luò)繹不絕。這也就造成了北宋科舉的一個特例,那就是在正常的禮部考試外另辟因獻(xiàn)頌而賜第的“蹊徑”。柳永寫下不少這些頌圣詞作,顯然是有心投獻(xiàn)于朝廷,以期“賜第”或是在將來的科考中得以晉身功名。
星闈上笏金章貴,重委外臺疏近侍。百常天閣舊通班,九歲國儲新上計(jì)。
太倉日富中邦最。宣室夜思前席對。歸心怡悅酒腸寬,不泛千鐘應(yīng)不醉。
——《玉樓春》
這篇頌圣之作寫于宋真宗天禧二年(1018年)九月仁宗被立為太子時。柳永的這些頌圣詞顯然是以朝廷君臣為讀者的。
“星闈”,指朝廷。開篇說的是朝中大臣上了一則重要的奏章,被真宗欣然采納。真宗疏遠(yuǎn)了親信佞臣而重用外官,朝廷重新起用了一批重臣。據(jù)《宋史·真宗本紀(jì)》載:“天禧二年(1018年)六月壬辰,詔三班使臣經(jīng)七年者考課遷秩。己亥,詔諸州上佐、文學(xué)、參軍謫降十年者,聽還鄉(xiāng)。秋,七月壬申,以星變赦天下,流以下罪減等,左降官羈管十年以上者放還京師?!庇纱丝梢姡涝~中所言確有其事。
“九歲國儲新上計(jì)”一句寫的是宋真宗立太子事。《宋史·真宗本紀(jì)》載:天禧二年(1018年)八月庚寅,群臣請立皇太子,真宗從之。甲辰,立皇子升王趙禎(即仁宗)為太子。大赦天下,宗室加恩,群臣賜勛一轉(zhuǎn)。九月丁卯,冊封為皇太子。
“太倉日富中邦最”,京城糧庫儲備日益富足,為國中之最。據(jù)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載,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八月,“詔近臣觀書龍圖閣,上閱《元和國計(jì)簿》。三司使丁渭進(jìn)曰:‘唐朝江淮歲運(yùn)米四十萬至長安,今乃五百余萬,府庫充足,倉庫盈衍’……”九月,“江淮發(fā)運(yùn)使李溥言:今春運(yùn)米六百七十九萬石,諸路各留三年支用”。這些都證明柳永詞中所言非虛。
“宣室夜思前席對”,用漢文帝召見賈誼典故,稱頌真宗禮賢下士,擢用人才。由于宋真宗對大臣的見解非常賞識。故而這臣子回來之后心情非常愉快,酒量也似乎“千鐘不醉”了。天子如此圣明,臣下自然是“歸心怡悅酒腸寬,不泛千鐘應(yīng)不醉”。
柳永這些用于投獻(xiàn)的頌圣詞,大多寫得中規(guī)中矩。不過,對于當(dāng)時正在冉冉上升的宋朝國勢來說,也不能算是違心之語。正值青春上進(jìn)的年紀(jì),飽讀圣賢書的柳永當(dāng)然也關(guān)心國事,積極尋求仕進(jìn)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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