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陵叟·白居易
杜陵叟,杜陵居,歲種薄田一頃余。
三月無雨旱風(fēng)起,麥苗不秀多黃死。
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干。
長吏明知不申破,急斂暴征求考課。
典桑賣地納官租,明年衣食將何如。
剝我身上帛,奪我口中粟。
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
不知何人奏皇帝,帝心惻隱知人弊。
白麻紙上書德音,京畿盡放今年稅。
昨日里胥方到門,手持尺牒?鄉(xiāng)村。
十家租稅九家畢,虛受吾君蠲免恩。
【作者簡介】
白居易(公元772-846),字樂天,是唐代有名的大詩人,“新樂府運動”的倡導(dǎo)者。他的詩語言通俗、明白流暢,在風(fēng)格上自成一體(世稱“元白體”)。 他長于各種詩體,特別是敘事長詩,其中“長恨歌”和“琵琶行”是其代表作,對后世影響極大。
【字句淺釋】
解題:公元808年,江南廣大地區(qū)和長安周圍遭受嚴(yán)重旱災(zāi)。作者上疏陳述民間疾苦,請求減免租稅,唐憲宗準(zhǔn)奏,還下了罪己詔,而實際上卻是個騙局。作者便寫了此詩予以揭露。薄田:土地貧瘠的田。頃:古代土地面積,等于一百畝。申破:向上級講明??颊n:對官吏政績的考核。典:抵押。帛:絲織品的總稱。粟:通稱糧食。物:人,公眾。惻隱:對他人不幸表示憐憫。白麻紙:在唐代,皇帝用來書寫重要詔書的紙。德音:表示皇帝對百姓施恩德的特別詔書。京畿:京城及其附近的地方。放:在一段時間里停止。里胥:唐代以一百戶人家為一“里”,“里胥”即管理一個“里”的小官吏。尺牒:公文或憑證,這里指皇帝的詔書。?:即“榜”,官府的告示。蠲(音捐):除去、減免。
【全詩串講】
杜陵的老頭子,住在杜陵那邊,年年種著土地貧瘠的一頃多田。
三月間沒雨水干風(fēng)又到處吹起,麥苗不青秀大多數(shù)都發(fā)黃枯死。
九月間就降秋霜碰上個早寒天,莊稼還沒成熟帶著綠色就發(fā)干。
官吏明知災(zāi)情卻不向上司說破,急忙強(qiáng)征租稅想得一個好考課。
抵押桑蠶出賣土地把官租交足,明年的衣食又叫人如何能對付?
你剝奪了我身上的衣裳,你搶走了我糊口的食糧。
殘暴虐待和坑害百姓就是豺狼,哪里非要用鉤鋸似的爪牙吃盡人肉肝腸!
不知道是誰把事實奏明了皇上,皇心惻隱知道了官吏隱瞞情況。
皇帝施恩的詔書寫在白麻紙上,京城及其附近都停交今年稅糧。
可是昨天里胥才露面百姓門旁,手拿著詔書文件到鄉(xiāng)村來張榜。
十家里頭有九家都交過了稅糧,白白感謝吾皇免租稅皇恩浩蕩。
【言外之意】
這首詩的背景是麥苗黃死、禾穗青干、千里赤地、農(nóng)夫困危。首先是地方的官吏們,為了在政績考核中爭高下、圖升官,如狼似虎的逼迫受災(zāi)的農(nóng)民抵押桑蠶出賣土地來交租稅。等到百分之九十的農(nóng)家都豁出全部家產(chǎn)交足了租稅后,里胥才手拿著詔書文件慢悠悠的到鄉(xiāng)村來公布皇上停交租稅的“德音”,讓走頭無路、陷于千憂百慮的災(zāi)民們感謝皇上的恩德。一方面由地方官加緊勒索,另一方面由皇帝下詔免去租稅,這是一出歷代統(tǒng)治者都善演的雙簧戲,而且這出歷史的保留節(jié)目從古代直演到今天。
后代揭露這一雙簧戲的著名作家還有蘇軾和范成大等人,但白居易卻是最早、最義憤的揭露這一現(xiàn)象的偉大作家。特別值得指出的是,他在詩中突然將第三人稱改為第一人稱,讓“杜陵叟”自己憤怒的遣責(zé)官吏們?nèi)缋撬苹⒌目癖┬袕?,使得讀者感同身受、義憤填膺,充滿對農(nóng)夫的同情和對作者正義胸懷的欽佩。作為當(dāng)時的一名京官,而且是剛剛被提升到左拾遺的重要官位上,卻在詩中以如此尖銳的言辭直指當(dāng)朝弊端,甚至對皇上明頌暗諷,這須要何等的勇氣??!這是何等的人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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