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樂鈞
浪淘沙·昨夜
昨夜立空廊,月地流霜。影兒一半是衣裳。如此天寒如此瘦,怎不凄涼!昨夜枕空床,霧閣吹香。夢兒一半是釵光。如此相逢如此別,怎不思量!
詞寫別后相思,本是尋常題旨,但舊題翻新,寫法別致,終成佳制。詞以逆挽手法,在眾多情景中,獨獨拈出“昨夜”兩種情事,分由兩片再現(xiàn)讀者面前。上片寫望月懷人,下片寫夢中相會。上片寫居者,下片寫游子。
先看上片。起句“昨夜立空廊、月地流霜”,化用李白《靜夜思》詩意,交待季節(jié)、時間、地點。所不同者,李詩寫對故鄉(xiāng)的懷念:“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本篇寫的是相思之情。李詩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本篇是空廊獨立,月地流霜。一個“流”字,使全詞更多一重動蕩不安之感。正因閨中人月下獨立,月光才能把清輝盡情傾瀉在她瘦削不堪的身上,使她終于發(fā)現(xiàn)“影兒一半是衣裳”。柳永《鳳棲梧》:“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崩钋逭铡而P凰臺上憶吹簫》:“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這首詞承此,發(fā)展成為“影兒一半是衣裳”,構(gòu)想生新,已暗中逗出“瘦”字。但作者唯恐不足,復綴出最后兩句:“如此天寒如此瘦,怎不凄涼!”“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杜甫《佳人》)月到中天、滿地繁霜,伶俜瘦影,衣薄天寒,加之以相思的熬煎,夜以繼日,怎能不更多一重凄涼?!
下片寫游子夢中相會,與月夜相思相互映襯。“昨夜枕空床,霧閣吹香?!薄翱沾病背猩掀橇硪环N“凄涼”境遇。然而作客他鄉(xiāng)的游子卻很快進入夢鄉(xiāng),仿佛重又回到溫暖的閨閣之中:“錦幄初溫,獸香不斷?!彼朴姓f不盡的旖旎風流。但,這一切都是短暫的、殘缺的:“夢兒一半是釵光。”雖曾入夢,但只見釵光閃閃,卻不曾有真實的歡會。夢境本是空虛的,空虛中的空虛、豈不更多一重凄慘?!“如此相逢如此別,怎不思量!”你匆匆地來了,又匆匆地離去;看到了你釵光閃閃,卻不曾有耳邊絮語;這樣的相逢呵,這樣的別離;只要心還在跳動,又怎能把你片刻忘記!“怎不思量”的詠嘆,是十分自然的了。
詞以“昨夜”為題,分寫閨人與游子雙方,構(gòu)成統(tǒng)一完整的意境。加之以上下片句式的復疊,頗具一唱之嘆的民歌風味。詞以逆挽手法,倒寫“昨夜”,本是虛境實寫,但又實中有虛、虛中有實,如此虛虛實實,信筆寫來,終成“空”境。讀此詞,對上下片起句兩個“空”字,應細心玩味,不宜輕輕放過,方能體會作者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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