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主要思想內容
莊子繼承老子的思想并不斷加以深化。論“道”以老子為本,而且以開放性和發(fā)散性的思維拓展對道的認識。他認為“道”不可以用形象來描畫,它是自然而然內在于天地萬物的,“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尚屑盒?,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莊子·齊物論》)。正如郭象注所說:“萬物萬情,趣舍不同,若有真宰使之然也。起索真宰之眹跡,而亦終不得,則明物皆自然,無使物然也?!焙孟裨谛ぷ兓氖澜缰杏袀€“真宰”,但實在沒有跡象可尋,放眼看去,宇宙萬物自然而然地運行,毫無爽失,萬物自發(fā)地生成,不是由什么有形的東西促成的?!肚f子·則陽》也說:“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闭J為萬物自生自成,這就從內在性、無限性的角度將“道”論推向深入。
與“自然”有密切關系的“?!薄胺础薄坝袩o”等觀念在莊子思想中都得到進一步的深化?!俺!笔侨f物自發(fā)運行和維持自身存在的力量,是萬物“自然”運行的趨勢,在《老子》一書中“大”“逝”“遠”“反”的往復運行就是“?!?,它是對“道”的運行過程的總概括。莊子繼承老子,對“道”的認識進一步深入,在莊子看來,“道”的運行過程更為復雜,具有多樣性、差異性和不確定性。莊子論“?!?,線性循環(huán)運動的意味減少了,自發(fā)性和不確定性的意義增加了。莊子用“常”來描述事物自存在、自組織、自運行的趨勢,它是事物不斷地展現(xiàn)自身的過程:“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保ā肚f子·大宗師》)“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guī),方者不以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索。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虧也。”(《莊子·駢拇》)人有生有死,就像天地運行有晝有夜一樣,這自然而然的變化,人力根本無法干預。天下萬物自然而然生長變化,方、圓、曲、直各有“常然”。
“常然”引導著事物生長變化:“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群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保ā肚f子·天道》)天地、星辰、禽獸、樹木本性各不相同,各有所稟,是自然而然的,人順從“道”的指引,按照自身的本性行事,就很好了,根本不必要標舉仁義?!俺!笔亲匀话l(fā)生、自然發(fā)展的動態(tài)的過程,而不是固定的、普適的常規(guī)。
“反”在老子那里有正反相對和返回返歸兩種意義,莊子對此進行了深化。老子提出“知其雄,守其雌”“弱者道之用”,在一系列正反相對的鏈條中,偏愛反面,執(zhí)守柔弱。莊子面對正反關系問題時往往將正反相對的兩極不斷變換,引向深入,將事物一體多面、可分可合的道理發(fā)揮到極致,將人們的心靈帶出偏狹執(zhí)著的枯井。以靈活的思辨看待事物自然變化的全過程,以徹底的“自然”態(tài)度對待彼此、是非、有無、終始、言默、生死等等。由此產生了莊子思想中最具特色的“齊物論”。
在莊子看來,世界上的事物是變化的、多邊的、多樣態(tài)的存在,人與人的感覺、語言、思想等等也充滿著差異性。有彼就有此,從A的角度出發(fā),只能看到事物的A面,從B的角度出發(fā),也只能看到事物的B面,若偏執(zhí)一曲,就總是只看見了這一方面而無視那一方面。“夫其所謂是非者,豈是非哉?彼此而已矣。我之所謂彼,彼之所謂我也,無定之名也。見此之為此,而不知彼之亦有此,自知而不知彼,遂怙之以為明;兩相排而益引其緒,以相因而生,則立此而彼方生,使無此而彼不足以生矣”(王夫之《莊子解·齊物論》)。
自以為是,固執(zhí)一邊,是非彼此相互論難,總是只能攻其一點,不及其余,舍本逐末,最終亂成一團。莊子引導我們走出是非彼此相攻訐的偏執(zhí)立場,接納事物的多樣性存在,承認各種可能性之間的變化,不固執(zhí)于任何一邊。
莊子是通達的,關于實在、思想、語言、行為等等問題,他都采取了懷疑的態(tài)度,不輕易下判斷,而是隨時準備有所變化、有所批判、有所創(chuàng)造:“只要審慎的原則沒有要我們遵守某些規(guī)則去行動,只要還有明確的反對的理由,只要沒有做決定的必要。那就擱置做決定的判斷吧。”
他要人們從昏睡中醒來,悠游行走于彼此兩端,不譴是非,使是非各止于自然之分。他以這種態(tài)度破邪顯正,突破彼此是非的一曲之明,與天地精神往來,把我們引入一個充滿生機和危機、需要冒險與探索、要披荊斬棘才能有所前進的思想大森林: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yǎng)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保ā肚f子·大宗師》)成玄英疏解道:“近取諸身,遠托諸物,知能運用,無非自然。是知天之與人,理歸無二。故謂天則人,謂人則天……此則泯合人天,混同物我者也?!?/p>
“真人”即順隨并融入“自然”之人,他能忘懷一切、抱一守真、泯合大道,明白人的有限性、知識的局限性、事物的多樣性,以開放的胸懷與世間萬物交流。“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保ā肚f子·天道》)
可見,莊子超越老子“知其雄,守其雌”的思想,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莊子·齊物論》)的態(tài)度化解正反對立,在“齊物”觀念的引領下跳出思維的圈限,走向廣闊的天地。這個天地是沒有一己之小我的,《齊物論》開篇,莊子提出“吾喪我”,其核心就在于對自我的破除。《人間世》講“心齋”、《大宗師》講“坐忘”,意義都是如此。一個“忘”字,引導我們突破未經沉思而接受的對事物進行分門別類的既定框架,摒除彼此、是非、大小、多少、生死、壽夭、長短、高卑、美丑、成毀等等有待的偏執(zhí)。這種體驗從終極意義上說就是內在生命與外在生命建立富有意義的聯(lián)系的過程,我們自身向與我們完全不同的東西保持開放,進入與無限整體并存的關系之中,為積極的創(chuàng)造或自我實現(xiàn)擦亮眼睛并奠定堅實的基礎。莊子極其注重深入體驗,認為這是心靈的齋戒,是融入虛通之道的前提。
在莊子看來,只有在“齊物”的基礎上才能談到“逍遙”?!褒R物”的意義在于使自己的心靈從喧囂的萬物中擺脫出來,破除對萬物進行的人為區(qū)分以及對種種區(qū)分的執(zhí)著。實際上這也反映了莊子“不遣是非以與世俗處”(《莊子·天下》)的生活態(tài)度和生活方式。為了和世俗相處,必須做到“不遣是非”,這樣就可以由齊物達到逍遙——一種自由自在的境界,莊子用無待來形容。無待就是與物無對,并且不依賴于任何事物。這是無我也無物的狀態(tài),心靈游玩于無何有之鄉(xiāng),“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莊子·逍遙游》)。在這種情況下,沒有物的羈絆,可以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在對世俗世界的超越中,生命猶如《逍遙游》中所說的大鵬鳥,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高高翱翔在天際。
莊子所論的“齊物”和“逍遙”,是一種符合自然之道的生活態(tài)度,在鉤心斗角、是非顛倒的亂世,莊子認為這是“正”的,是謹慎和通達的選擇。
“受命于地,惟松柏獨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惟堯、舜獨也正,在萬物之首。幸能正生,以正眾生?!保ā肚f子·德充符》)這是說修習道德應該自正性命。
“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跡;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古之存身者,不以辯飾知,不以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德,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己,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識。小識傷德,小行傷道。故曰:正己而已矣。樂全之謂得志?!保ā肚f子·繕性》)這是說回歸自然本性,恬靜坦然,樸素認真,以“道”為本,自正己身。這就是莊子“隨時放任而不偏黨,和氣混俗,未嘗觭介”的生活態(tài)度,所謂“放任”,是順“自然”而行,絕非私自放縱。
“人貌而天,虛緣而葆真,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保ā肚f子·田子方》)這是說因順自然,保持真性,就是全德之人。庖丁技藝高超,但其解牛之時,仍然極為謹慎,“每至于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然已解,如土委地”(《莊子·養(yǎng)生主》)。
牛馬四足是天生,而給牛馬帶上籠頭鼻環(huán)則是人為?!盁o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莊子·秋水》)“謹修而身,慎守其真。”(《莊子·漁父》)由此可見,“自然”的生活態(tài)度需要具備認真、謹慎的精神,這是莊子再三強調的。
總之,莊子用充滿詩意和哲理的語言為人們發(fā)掘意義豐富的世界,這個世界就是我們日常經驗的現(xiàn)實世界,它是無限的、不斷創(chuàng)生和變化著的,比我們的有限思維所認知的更加廣闊和深遠。宇宙萬物自發(fā)運行的過程趨向于動態(tài)平衡,萬物在互相依存中展現(xiàn)自身,就像一個個活潑的音符,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參與到宇宙萬物的交響共鳴中?!白匀弧钡纳?,就是接受現(xiàn)實世界的充實完美的多樣性的生活,是充滿創(chuàng)造的熱情的生活,“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莊子·逍遙游》)。順從萬物的自然本性,隨“自然”的變化而變化,不執(zhí)著,不妄為,從先入之見中超脫,在當前的環(huán)境下盡力而為,安然地與“道”為一,與“自然”為一,就像陶淵明詩所說的:“大鈞無私力,萬物自森著……甚念傷吾生,正宜委運去??v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p>
莊子的思想在魏晉時期受到人們注意,西晉時期的向秀(約227~272)先注《莊子》,其中《秋水》《至樂》兩篇未成而去世。后來,郭象依據(jù)向秀注文加以擴充,補注《秋水》《至樂》兩篇,改注《馬蹄》一篇,流傳于世?,F(xiàn)存郭象注《莊子》與向秀注文義基本相同,可以看作是兩人共同的作品,也是最流行的《莊子》注釋文字,同時也發(fā)展了莊子的思想。
向秀、郭象的《莊子注》,力圖以《莊子》的形式,容納更多儒家的內容。例如,莊子主張廢禮法,向秀、郭象則提出相反的見解;莊子對存在的事物采取懷疑的態(tài)度,他們則為現(xiàn)存的一切事物進行辯解;莊子認為,“穿牛鼻”“絡馬首”違反牛馬的本性,他們則認為這樣做符合“自然”。這些思想在郭象為《莊子注》寫的序言中有明確的表述:“(莊子)通天地之統(tǒng),序萬物之性,達死生之變,而明內圣外王之道。”這就表明,莊子論述天地、萬物和人,都是為“內圣外王”這個儒家統(tǒng)治術服務的。因此,他們對《莊子》文本中凡是排斥儒家的文句,都以儒道相融的觀點進行注解,以便證明《莊子》與六經、自然與名教、儒家與道家的不可分割,借以加強儒學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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