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裂石 屠隆
西 湖
淼淼重湖背郭斜,永日坐蒹葭。四面山青不斷,樓閣外、亂水明霞。有畫船錦纜載詞客,金翹雜珮,強(qiáng)半挾吳娃。水窮處、長林古寺,夏木綠陰遮。
回首望空明,白鷗隱隱飛來,帶一片輕沙。把酒問西湖,今來古往,都不管興亡,舊恨年華。且與君棹扁舟,聽取哀弦急筑,散發(fā)弄荷花。
《清江裂石》為屠隆自度曲,句式參差而聲調(diào)諧婉,足見詞人精審音律。詞中描寫西湖夏日風(fēng)光,抒發(fā)攜侶同游感慨,亦筆隨意到,靈動(dòng)自然,允稱一篇佳構(gòu)。
“淼淼重湖背郭斜,永日坐蒹葭”,開篇二句化用杜甫《秋興八首》之二“千家山郭靜朝暉,日日江樓坐翠微”語意,點(diǎn)出西湖地貌及觀賞心情。西湖在杭州城郭西偏,故曰“背郭斜”。白堤橫貫湖中,將湖面分成兩片,近郭者稱里湖,遠(yuǎn)郭者稱外湖,故曰“重湖”。湖面周長三十余里,遠(yuǎn)望煙波浩瀚,故曰“淼淼”。“蒹葭”是蘆葦一類的水生植物,夏日青蒼茂密,能給人一種清麗的美感。它又是一種能引發(fā)遐思的傳統(tǒng)物象,《詩經(jīng)·秦風(fēng)·蒹葭》即借之起興,抒寫追求不獲的迷惘與愁悶?!坝廊兆筝纭奔攘髀读送鸥Α叭杖战瓨亲湮ⅰ币粯拥募拍那?,又隱含著同《蒹葭》古詩一樣的憂傷意緒。
“四面山青不斷,樓閣外、亂水明霞”,次拍總括眼前山水。西湖周圍群山環(huán)繞,又有許多亭臺樓閣點(diǎn)綴其間,與撩亂的水光和鮮妍的霞彩交相輝映。如此絢麗多姿的景色,概括起來是很不容易的。但詞人只用十四個(gè)字便生動(dòng)地描繪出來了,既“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歐陽修《六一詩話》引梅堯臣論詩語),又執(zhí)簡馭繁而不費(fèi)氣力。
“有畫船錦纜載詞客,金翹雜珮,強(qiáng)半挾吳娃”,三拍轉(zhuǎn)寫游湖士女。來來往往的畫船錦纜,風(fēng)神瀟灑的文人雅士,服飾艷麗的越中少女,衣香鬢影,笑語歡歌,使明媚的湖光山色更添異彩。夏季游湖人物眾盛,特寫詞客嬌娃,既有以少總多的作用,也有映襯湖山之美的效果,是善于攝取典型的。
“水窮處、長林古寺,夏木綠陰遮”,四拍轉(zhuǎn)寫湖畔山林。水路已窮,離船上岸,眼前又別是一番光景:茂密的森林,古老的寺院,到處都被盛夏樹木的綠陰遮掩著。詞人只寫出客觀景象,并未說明主觀感受,但讀者自會(huì)從中體驗(yàn)到一種幽深靜穆,如臨仙境的怡悅。近代詞論家沈澤棠《懺庵詞話》說:“詞有淡遠(yuǎn)取神,只描寫景物,而情致自在言外,此為高手?!蓖缆】烧f是這樣的高手了。
上片許多景語,似乎已把西湖佳勝寫盡,再難措筆了。但詞人卻巧妙地移形換步,又從回望的角度寫出一幅新穎的畫圖:“回首望空明,白鷗隱隱飛來,帶一片輕沙?!被仡^望去,空闊明凈的天邊隱隱飛來一群雪白的鷗鳥,輕抹在水邊的沙灘也好像在隨著飛鷗緩緩移動(dòng)。清新淡雅而生氣遠(yuǎn)出,真是化工之筆?!皫А弊钟葹殡y得。沙灘原是靜止的,但因鷗鳥由遠(yuǎn)而近地飛來,下面的沙灘也隨著人們眺望鷗鳥的視線由遠(yuǎn)而近地出現(xiàn),看起來就像是被鷗鳥帶動(dòng)的了。如此描寫,不但非常逼真,而且分外生動(dòng)。
接著,詞人便順景入情,潑墨抒寫游湖感慨:“把酒問西湖,今來古往,都不管興亡,舊恨年華”,表面上是責(zé)問西湖:為何長是這般悠閑自在,全不管人世間的興亡成敗,舊恨新愁,實(shí)際上是諷刺世人只顧宴安逸樂,從不關(guān)心國家的治亂安危。據(jù)《明史·文苑傳》記載,屠隆為青浦(今屬上海市)縣令時(shí),雖亦“時(shí)招名士飲酒賦詩”,且常于暇日外出游覽,但卻“于吏事不廢”,以此“士民皆愛戴之”。后遷禮部主事,為小人所詆罷官歸里,道過青浦,當(dāng)?shù)馗咐蠟樗皵刻锴М€”,請他遷居,但他不肯接受,只歡敘三日便辭去??梢娝且粋€(gè)有責(zé)任心而且操守高潔的清官良吏,因而有此慨嘆。
詞人雖然清白,卻不容于污濁的現(xiàn)實(shí),所以心情非常郁悶,篇末數(shù)語便婉曲地表達(dá)了這樣的心情:“且與君棹扁舟,聽取哀弦急筑,散發(fā)弄荷花?!币庵^世事既不可為,我只好同你(指同游的朋友)一起放浪形骸,逍遙物外了。李白在《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一詩中曾說:“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蓖缆』昧死畎走@兩句詩的意思,但不似李白直說,更覺言辭含蓄,韻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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