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峽·費密
一過朝天峽,巴山斷入秦。
大江流漢水,孤艇接殘春。
暮色愁過客,風光惑榜人。
明年在何處?杯酒慰艱辛。
順治九年(1652),歸附南明桂王的原張獻忠部將劉文秀自川南進軍,在成都地區(qū)與吳三桂的清軍作戰(zhàn),費密避亂離開家鄉(xiāng),開始了數(shù)十年的異鄉(xiāng)飄泊。他日后所寫的《北征》詩,有“壬辰(1652)十一月,始發(fā)自成都?!χ辆d州,……累月至閬山”之句,此后又繼續(xù)北上進入陜西。本詩即為出川入秦的途中所作,據(jù)可推知作于順治十年(1653)春天。
朝天峽在四川廣元縣北嘉陵江臨朝天嶺處,峽邊有朝天驛,水旱各通陽平關(guān)、七盤關(guān),為川陜接界處的交通要道。“一過朝天峽,巴山斷入秦”,作品一上來就抓住了朝天峽地理形勢的這一特征?!鞍蜕健迸c“秦”對舉,前者是家鄉(xiāng)四川的山,后者卻是異鄉(xiāng)陌生的土地。一個“斷”字,是實景,又是象征。它意味著詩人自此失去了故鄉(xiāng)的維系,“離鄉(xiāng)背井”的隱意,在這一句中深沉地表現(xiàn)出來。
次聯(lián)中的“大江”指嘉陵江,“漢水”卻并非是水名。這里的“漢”是修飾語,特指陜西的漢中地區(qū),“漢水”意謂從漢中流來的水。此去不僅“巴山”到了盡頭,連嘉陵江也換成了秦地的水,這是離人獨特的感受。“孤艇”與“大江”形成了鮮明的對映,而更妙在續(xù)以“接殘春”三字。它不僅帶出了旅程的節(jié)序以及詩人在此節(jié)序中的灰頹心情,而且將空間的迷茫感轉(zhuǎn)接到時間的領(lǐng)域中,顯示了漫漫前程和未來命運的渺茫無依。
詩的下半接“孤艇”,描述了旅程船中的感受。頸聯(lián)是又一重對比,將“殘春”巧妙地分寫:船夫著眼的是兩岸的景致,“風光惑榜人”,可以想見他們悠閑、陶然地行船的情狀;而過客所見所感的卻是“暮色”,日暮途窮,愁緒倍增。由此時的殘春暮景、出峽遠鄉(xiāng),聯(lián)想到明年的今日更不知流落何處,只能借杯酒自慰,聊以澆愁了。
這首五律融情入景,意境深邃,氣格蒼涼。徐世昌《晚晴簃詩話》評作者詩“清剛雋上”,本篇足稱代表。尤其是“大江”一聯(lián),將空間時間的變化和渡接濃縮于十字之中,與唐王灣《次北固山下》的名聯(lián)“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有異曲同工之妙。清代大詩人王士禛在《漁洋詩話》和《池北偶談》中,兩次提到他因盛賞此聯(lián),而與作者訂交的故事。王士禛還特意賦詩,中云:“‘大江流漢水,孤艇接殘春’,十字堪千古,胡為失此人?”費密詩學盛唐,本篇中也可見杜詩的影響。頸聯(lián)二句原作“暮色偏悲客,風光易感人”,后經(jīng)作者更定。兩相比較,確有宋調(diào)與唐音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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