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思·謝脁
茹溪發(fā)春水,阰山起朝日。
蘭色望已同,萍際轉如一。
巢燕聲上下,黃鳥弄儔匹。
邊郊阻游衍,故人盈契闊。
夢寐借假簧,思歸賴倚瑟。
幽念漸郁陶,山楹永為室。
謝朓有《將游湘水尋句溪》、《忝役湘州與宣城吏民別》詩二首,內(nèi)有“方尋桂水源,謁帝蒼山垂”,“汩徂奉南岳,兼秩典邦號”等句,可知詩人在宣城做官時,曾奉命去湘州,可能是為齊明帝籌備祭祀南岳衡山的。因此,這首詩也許是詩人在湘水附近的“茹溪”時所寫。
詩題為“春思”,前六句寫“春”,后六句寫“思”。首聯(lián)點明地點“茹溪”(在巫山)、“阰山”(在楚地南部),交代季節(jié)為春天,時間是早晨?!鞍l(fā)”字既暗示夜間春雨之盛,更與次句“起”字呼應,把詩題之“春”寫活,使你感到,那東方升起的“朝日”格外地清新鮮麗可愛。次聯(lián)“蘭色望已同,萍際轉如一”,承前聯(lián)而來寫水勢之大和阰山之麗?!疤m”,指阰山的春蘭。“萍”,指茹溪水面的浮萍。讀此兩句,我們腦際便浮現(xiàn)這樣一幅圖景:那山上的叢叢蘭花,在鮮麗朝日的映照下,顯得光彩流動,整個阰山也似乎披上了春蘭的色彩;那原先密密地布滿水面的浮萍,在春水的推動下,漸漸地被擠向兩岸,遠遠望去,宛如個“一”字。這里以“茹溪”、“春水”、“阰山”、“朝日”、“蘭”、“萍”密集靜態(tài)的景物,用“發(fā)”、“起”“望”、“轉”四個動詞聯(lián)絡貫通,表現(xiàn)雨后春日景象,山、水、萍、蘭盡沐春暉,令人感到格外真切可愛。
下面“巢燕聲上下,黃鳥弄儔匹”二句暗扣“春”字,越寫越活?!俺惭唷?,剛會飛的新燕。“黃鳥”,即黃鶯鳥。這兩種鳥都是應春而至的候鳥。前句寫耳聞,新燕在低空上下追逐飛鳴,會使你產(chǎn)生兒童嬉戲玩樂的聯(lián)想。后句寫目睹,黃鶯雌雄逗趣交頸,又何嘗不給人以夫婦和樂偎倚的想象。這兩句寫的耳邊聲、眼前景,而實隱含著“弄兒林前戲,看婦機中織”(鮑照《擬行路難》)的思歸故里戀念親人之意。
前六句寫春景,而不見賞景之人,只是賞心悅目之事,但讀者自能意想到:詩人正是景中人。
下六句,詩人觸景生“思”,抒發(fā)對“故人”故鄉(xiāng)的思念之情?!斑吔甲栌窝埽嗜擞蹰煛??!斑吔肌?,邊遠的郊野,即指首聯(lián)的“茹溪”、“阰山”?!坝保L久?!捌蹰煛保x復詞,即闊別。詩人離家時久,遠在邊郊,旅游艱難,與故人長時不見,時臨春日,思念尤深。最后四句,詩人連用了三個典故,“夢寐借假簧”,引用漢·劉向《九嘆·惜賢》“愿假簧以舒憂兮,志紆郁其難釋”句意,是說:即使在夢中,我也是憂思不已,只有拿來簧管吹了幾句樂曲,排泄一下,才能安然入睡?!八細w賴倚瑟”引自《史記·張釋之傳》,漢文帝指著“新豐道”對慎夫人說:這是通向你故鄉(xiāng)邯鄲的路。慎夫人便拿起瑟來彈奏,文帝也和著唱歌,“意慘凄悲懷?!痹娙艘耸肥率钦f:自己欲歸故國家鄉(xiāng)而不得,只有彈瑟唱歌聊抒憂懷。末句“山楹永為室”,化用了漢代嚴忌《哀時命》“孰魁摧之可久兮,愿身退而窮處。鑿山楹而為室兮,下被衣于水渚”之意?!坝乃肌倍涫钦f:我的憂愁愈積愈深,唯愿早早退出官場,隱居山林,潔身自好,以永天年。詩人把自己隱忍而難于啟齒直說的心底話,借古人古事古語來委宛曲折地透露于筆端,讓讀者能讀其詩而會其意,覽其表而知其里。其憂懼懷歸之情,終于溢于言外了。
全詩前文寫景、后文寫情。景中隱情,為情而設。極寫茹溪、阰山景色,正為說明:此處景色雖確實美好,然而這里不是我的故土,再好也不足以使我稍留。一篇關鍵,正在“山楹永為室”一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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