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傷心數納蘭——讀納蘭性德詞
納蘭性德原名成德,字容若,是清代康熙年間大學士明珠的長子。進士出身,官至一等侍衛(wèi)。但卻生就一副與赳赳武夫的外形極不相稱的、多愁善感的花心柔腸,由于愛情不順,婚姻不幸,三十歲就悲愴而死,留下一部《納蘭詞》。
傳說納蘭性德青少年時有一位相伴相玩相好的表妹,他將她當做紅顏知己??墒沁@位才貌雙全的表妹卻被選進皇宮,成了康熙皇帝的妃子,這件極端令人絕望的事情對剛剛步入青年時代、情竇初開的納蘭性德是致命的打擊,從此他情感深處就被這道陰影深深籠罩著,從這里流出來的詞作永遠透著無盡的酸楚與悲傷。
十七歲時,納蘭性德娶兵部尚書之女盧氏為妻,小兩口恩愛相得,可惜好景只維持了三年,盧氏便因難產而香消玉殞。剛成年不久的小伙子才從失戀的痛苦中調整過來,過了幾天甜蜜的日子,又遭受如此人生重創(chuàng),他幾乎崩潰了。一闋悼亡詞《浣溪沙》就寫了他當時的心情: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在昏黃的殘陽中,站立著一個孤苦伶仃的身影,冷落肅殺的秋風卷著落葉撲打在他的身上,可是這個人全沒有感覺到周圍的肅殺,他完全沉浸在以往甜蜜愛情生活的回憶中:把酒言歡,春睡濃濃,賭書潑茶(這是李清照與其丈夫趙明誠飯后猜書斗茶的典故,是象征才子佳人甜美愛情的佳話)。最末一句是名句?!爱敃r只道是尋?!保此坪芷胀ǖ囊痪渥匝宰哉Z式的嘆惜,在后來千千萬萬的讀者心里引發(fā)出有感而難言語的共鳴。因為很多人都有幸經歷過美好,當完全沉浸在美好之中時,人們往往沒有意識到此刻的寶貴。而當這種美好消失,以至無法重新獲得時,才真正知道當時那種美好的珍貴。
納蘭性德有一闋《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第一句是“人生若只如初見”,這句話造語平淡,卻表達出一種對男女感情的美好愿望。因為一般情況下男女初交,總是把最美好的呈現給對方,總能在怦然心動之間進入無所顧忌的快樂狀態(tài)。這時所求不多,得之欣喜若狂,失之則難受有限。所以詞人希望男女之情應該永遠處于這種狀態(tài)。否則用情越深則受傷越重。
果真,妻子死后一段時間,納蘭性德在孤寂之中,深深愛上一位琴棋書畫詩詞俱佳的浙江才女,名叫沈宛,二人琴棋交流,詩詞唱和,情趣相投,相見恨晚,走到了一起。可是因為父親明珠的堅決反對,二人相好一年之后,沈宛帶著身孕返回了南方家鄉(xiāng)。這次災難性的情感打擊,大大超出了納蘭性德的承受力,他一病不起,接著又患上了寒疾,一個多月后帶著無盡的哀傷離開了人世。
納蘭性德短暫的一生仿佛像《紅樓夢》中的絳珠仙子,因受神瑛侍者的甘露灌溉,愿來人世用一生的眼淚相還。他的詞作除很少一部分是隨康熙出巡的見聞感受,絕大多數是幫女人寫的或寫給女人的哀傷情思。如他的一闋《浣溪沙》就很耐人尋味:
欲問江梅瘦幾分,只看愁損翠羅裙。麝篝衾冷惜余熏。寒長倚竹,便教春好不開門。枇杷花底較書人。可耐暮
詞中“可耐”當“無奈”,“便教”當“即便”理解。這是借春寒、梅瘦、衣冷、人病等意象來描繪一個無限傷感的人物形象。
“枇杷花底較書人”指的是唐朝中后期四川有名的官妓薛濤(官妓是當時官府選用的有姿色、有文墨教養(yǎng)的年輕女人,她們只是歌舞助興,不賣身失色)。薛濤的身世是一段美麗凄婉的故事。
薛濤出生在一個官宦人家,八歲能詩。傳說其父有一天以院中梧桐為題,先詠兩句:“庭除一古桐,聳干入云中?!绷钆畠豪m(xù)后兩句試其才華,薛濤隨口應答:“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焙笕苏f此二句妙則妙矣,只是不幸成了她的讖語。幾年后父親病死,家道中落,為生活所迫,薛濤不得已成了一名樂伎。由于才情出眾,在酒席間她能與文人官吏文墨溝通,詩詞唱和,即席賦詩,立就而成。當時任四川節(jié)度使的韋皋不信,酒席間當眾以《謁巫山廟》為題,令其作詩,薛濤略加思索,隨口吟出:
亂猿啼處訪高唐,一路煙霞草木香。山色未能忘宋玉,水聲猶是哭襄王。朝朝夜夜陽臺下,為雨為云楚國亡。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斗畫眉長。
此詩一出,眾人歡呼贊嘆不絕,韋皋更是倍加贊賞,對其憐愛有加,幫薛濤脫去樂籍,并要任命她為校書郎(即如現在的辦公室秘書),后被周圍人勸阻,但是“女校書”的名號卻被叫出去了。薛濤門前有幾棵枇杷樹,韋皋稱其住所為“枇杷花下”。后人用“枇杷巷”作為妓家雅稱,即典出于此。由于詩名卓著,薛濤自制用于寫詩的彩色小信箋,也被人們熱捧,命名為薛濤箋,在世面熱賣并流傳至今。
后來據說她與另一位詩人官員元稹發(fā)生了愛情,韋皋一氣之下把薛濤貶往遙遠的松州,在去松州艱難而漫長的旅途中,薛濤含淚寫下有名的《十離詩》托人送給韋皋,這里錄幾段供欣賞:
犬離主
馴擾朱門四五年,毛香足凈主人憐。無端咬著親情客,不得紅絲毯上眠。
鸚鵡離籠
隴西獨自一孤身,飛來飛去上錦茵。都緣出語無方便,不得籠中再喚人。
珠離掌
皎潔圓明內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宮。只緣一點玷相穢,不得終宵在掌中。
鏡離臺
鑄瀉黃金鏡始開,初生三五月徘徊。為遭無限塵蒙蔽,不得華堂上玉臺。
此外,薛濤分別用《筆離手》、《馬離廄》、《燕離巢》、《魚離池》、《鷹離鞴》、《竹離亭》為題湊足十離,把自己比作必須依靠主人韋皋才有生活情趣的犬、筆、馬、鸚鵡、燕、珠、魚、鷹、竹、鏡。小鳥依人式的認錯悔過讓人心疼,韋皋得詩,如雨后天晴很是感動,立即派人把薛才女追回,兩人和好如初。
《十離詩》構思新巧,把身邊尋常事物信手拈來,寫得曲折動人,如泣如訴,足見詩人才氣。但是薛濤并沒有得到真誠長久的愛情,她又被拋棄了。心灰意冷直至絕望的才女干脆穿上道袍,閉門索居,永遠結束了詩酒應酬的賣唱賣笑生活。
納蘭性德雖為后世男人,但其愛情的不幸,情感命運的悲慘,內心的寂寞悲苦,與八百多年前的薛濤正好同病相憐,隔代共鳴。他用這個典故,是借薛濤來象征自己。
可見出身豪門望族、錦衣玉食、仕途發(fā)達、身份顯赫的人不一定幸福,而窮人也不一定不幸。幸福感是一種內心體驗,窮人可以從一個小小愿望的實現中獲得,而富人的愿望和要求往往很大很高,不易滿足,所以就很難有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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