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聲求氣
吟和誦作為“因聲求氣”的賞析方法,具有共通的規(guī)律,有一些須共同遵循的注意事項。分說如下:
(1)音步的頓宕 舊體詩詞的音步(頓)較現(xiàn)代新詩為整飭,一般是兩字一頓,也有一字一頓的(一般見于五、七言詩句的句尾)。對于近體詩詞來說,音律的節(jié)奏是第一義的,是先于意義節(jié)奏的。即吟誦時以音步為單位,為了牽就音步,不惜割斷意群。五言詩句一般讀為三頓,而七言詩句一般讀為四頓:
白也——詩無——敵,
飄然——思不——群。
清新——庾開——府,
俊逸——鮑參——軍。
渭北——春天——樹,
江東——日暮——云。
何時——一樽——酒,
重與——細論——文。
(杜甫《春日懷李白》)
竹外——桃花——三兩——枝,
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時。
(蘇軾《惠崇春江曉景》)
這里的“無敵”、“不群”、“庾開府”、“鮑參軍”、“先知”等原是不可分割的意群,但為了照顧音步,讀時都割斷了。每音步的時值,根據(jù)后一字的平仄,略有差異,平腳的音步時值較長。即五言句第二、四字及七言句第二、四、六句遇平聲時,均要適當?shù)匮渝?以下用符號~表示):
墻角—數(shù)枝~梅,
凌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
為有—暗香~來。
(王安石《梅花》)
世味—年來~薄似—紗,
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
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
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 ,
猶及—清明~可到—家。
(陸游《臨安春雨初霽》)
五、七言近體詩平仄限制較嚴,讀時應加注意。有一些字因義訓而聲調(diào)不同,如“空”、“吹”、“思”等一般為平聲,但是“屢空”、“鼓吹”、“秋思”等詞中則讀作去聲。還有一些字可依格律句調(diào)而平仄通讀,如“看”、“教”、“過”等,如“曉看紅濕處”、“不教胡馬度陰山”、“魑魅喜人過”中的“看、“教”、“過”均讀平聲。上例中“誰令騎馬客京華”的“令”,亦屬此例。五、七言律句的上述吟誦方法可以推廣到詞曲,即詞曲中的五七言律句也應按這一規(guī)律來吟誦。電視連續(xù)劇《紅樓夢》在人物形象塑造上有一美中不足之處,便是一些主人公在吟詠詩詞(曲)句時未充分注意這些規(guī)律,如“林黛玉”行令時念“良辰美景奈何天”,就缺乏相宜的頓宕,聽起來象滑過去的,仿佛她并不懂得那句中的意味。
詞的句法調(diào)式較近體詩復雜,講究音步的停頓并無二致。除多數(shù)五、七言律句的吟誦與近體相仿,其余則因調(diào)而異:
由于以參差不齊的長短句組成,緩急就必須更好地配合;又遇分闋處亦須作適當?shù)男葜?。更應注意的,詞里面常有以一字領起的句子,如“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柳永《八聲甘州》)“對”、“漸”兩字各應作一停頓。有兩字短韻,如“消魂,當此際”(秦觀《滿庭芳》)“魂”字必須停頓并重讀。除三字句外,上三下四的七言句尤多,讀時定要依照句法的特點,這與古近體詩的讀法都是不同的。例如“更能消幾番風雨”(辛棄疾《摸魚兒》)必須在“消”字處停頓。若在律絕詩里如“桃花潭水深千尺”(李白《贈汪倫》)竟割斷意群改為上四下三句,不僅在“花”處停頓,并且加以延宕,倘以“桃花潭”三字連讀倒是錯了。(宛敏灝《略談古典文學作品的朗讀》)
同時詞在吟誦中,音步與意群更易兼顧,略舉兩例: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李煜《相見歡》)
疊嶂—西馳,萬馬—回旋,眾山—欲東。正—驚湍—直下,跳珠—倒濺;小橋—橫截,缺月—如弓。老合—投閑,天教—多事,檢?!L身—十萬—松。吾廬—小,在—龍蛇—影外,風雨—聲中。 爭先—見面—重重,看—爽氣—朝來—三數(shù)—峰。似—謝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戶,車騎—雍容。我覺—其間,雄深—雅健,如對—文章—太史—公。新堤—路,問—偃湖—何日,煙水—濛濛? (辛棄疾《沁園春》)
五、七言古體詩,實際上分兩大類。一類講究平仄,近乎近體詩。七古屬于此類者稱王楊盧駱體,平仄韻互換。凡屬此類,在吟誦時與五、七言近體詩相類:
明月—出天山,
蒼茫云海—間。
長風幾萬—里,
吹度—玉門關。
漢下—白登道,
胡窺青?!獮场?br>……
(李白《關山月》)
長安—大道—連狹—斜,
青?!遵R—七香—車。
玉輦—縱橫—過主—第,
金鞭—絡繹—向侯—家。
龍銜—寶蓋—承朝—日,
鳳吐—流蘇—帶晚—霞。
……
(盧照鄰《長安古意》)
另一類則不協(xié)平仄,或與近體詩相拗。凡屬此類,讀時就比較自由,音步與意群兼顧,不延宕字音:
十五—從軍—征,
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xiāng)里—人,
“家中—有—阿誰?”
“遙望—是—君家,
松柏—?!劾??!?br>……
(古詩《十五從軍征》)
我家—江水—初—發(fā)源,
宦游—直送—江—入海。
聞道—潮頭——丈—高,
天寒—尚有—沙痕—在。
中泠—南畔—石—盤陀,
古來—出沒—隨—濤波。
……
(蘇軾《游金山寺》)
至于散曲亦分兩類,一是襯字較少之令曲,讀法同詞;二是襯字較多,純用口語的套曲、雜劇,讀法上更加自由,音步也突破兩字之限。各舉一例: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馬致遠《天凈沙》)
沒來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頃刻間—游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關漢卿《竇娥冤》第三折《正宮·端正好》)
顯然后者在讀法上更接近口頭語言,更接近新詩。
(2)字音的重輕 詩詞句除了音步的頓宕,還有字音輕重的變化。這需要根據(jù)詩意,將語法重音、邏輯重音和節(jié)奏的重音適當配合,對句中的中心字、詞,篇中的重要句子,加以強調(diào),從而形成高低、強弱的語調(diào)。杜甫《兵車行》“牽衣頓足攔道哭”七字中連用了“牽”、“頓”、“攔”、“哭”四動詞,將送親人參加戰(zhàn)爭的爺娘妻子的慘痛情狀刻畫得淋漓盡致,便應配合頓宕,在誦讀中予以強調(diào),讀為:
牽衣—頓足—攔道—哭
同類例子還有:
手把—文書—口稱—勅,
回車—轉(zhuǎn)?!獱俊虮?。
(白居易《賣炭翁》)
有的在修辭上能形成特殊風趣的,如頂真,其接字處即重復的后一字或句,亦宜重讀,與前字呼應,以盡其致,勿忽作者用心: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虾稳顺跻娫?,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己,江月年年望相似。(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但令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白居易《長恨歌》)
……他部從入窮荒,我乘輿返咸陽。返咸陽,過宮墻。過宮墻,繞回廊。繞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黃。月昏黃,夜生涼。夜生涼,泣寒蟄。泣寒蟄,綠紗窗。綠紗窗,不思量!
呀!不思量,除是鐵心腸。鐵心腸,也愁淚啼千行。美人圖今夜掛昭陽,我那里供養(yǎng),便是我高燒銀燭照紅妝。
(馬致遠《漢宮秋》第三折)
這樣分輕重高低讀去,真有明珠走盤的意趣。
(3)語調(diào)的變化 這種變化分緩急、曲直,配合音步的頓宕,字音的高低強弱,表現(xiàn)力尤為豐富。這里總的原則是在理解詩意的基礎上,從容自然地順應情緒的反應與發(fā)展。以《琵琶行》為例,讀“大弦嘈嘈如急雨”宜重而急;“小弦切切如私語”宜輕而緩;“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宜流走;“間關鶯語花間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數(shù)語,則應漸讀漸輕,漸入徐緩;至于“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則又宜突發(fā)而響亮,如此方能傳答詩句本身的感染力。至于敘事詩,涉及對話,更宜體會描摹人物口吻:
阿母謂府吏:“毋乃太區(qū)區(qū)!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府吏長跪告:“伏惟啟阿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焦仲卿妻》)
阿母的話,有叱責,有利誘,讀時宜有變化;仲卿的答語,則干脆利落,讀時要平穩(wěn),以見其堅定不移。
(4)音情的配合 古代詩人在創(chuàng)作中往往根據(jù)內(nèi)容情緒的要求,選擇相宜的聲音,不僅限于字義的斟酌。其高妙者,不啻能以語言聲響傳達生活的音響。最常見的是在選韻上,韻按洪亮、細微分若干級,表示歡快的每用“江”、“陽”,抒寫怨愁的每用“蕭”、“尤”,慷慨激昂多用“東”、“冬”,感嘆惋傷多用“支”、“微”。當然也有不盡然者,有不止此者,如:
喇叭、鎖哪,曲兒小,腔兒大;官船來往亂如麻,全仗你抬聲價。軍聽了軍愁,民聽了民怕,那里去辨甚么真與假?眼見的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家,只吹的水盡鵝飛罷! (王磐《朝天子·詠喇叭》)
此曲采用洪亮的“家麻”腳韻,而且破題四字“喇叭,鎖哪”(la—ba—sa—la)字字入韻,維妙維肖地從聲音上描摹出這種樂器“曲小腔大”的特點。王維《送元二使西安》上聯(lián)“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入韻者達六字之多:“城”、“輕”、“塵”、“青青”、“新”,讀來輕柔明快,為全詩定下了樂觀而多情的基調(diào)。李清照《聲聲慢》不僅選用細微而短促的入聲韻,而開篇“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七組疊字,均屬齒音,念來具有輕細而凄清的感覺,吟誦時也要注意其音情的配合。而杜甫名句“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不但從聲音上,以“蕭蕭下”的低微疊韻傳達落葉聲響,以“滾滾來”的洪亮聲音傳達江流的氣勢,而且形成強烈的對比,相得益彰。岑參《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是兩篇勝利的頌歌。在音節(jié)上,它們都有獨特之處。上一篇全用七言,先是句句用韻,兩句一轉(zhuǎn),先仄后平,交替出現(xiàn),最后四句,以平韻收束,而‘古來’一句不押韻,音節(jié)遂由急促轉(zhuǎn)為安和。后一篇篇首以‘君不見’三字領起,先以三、三、七言,后以七、七、七言構(gòu)成,而句句用韻,三句一轉(zhuǎn),先平后仄,交替到底,音節(jié)亢烈。兩篇都整齊中見變化,變化中含統(tǒng)一,富于創(chuàng)造性,是以語言的音響傳達生活的音響的成功范例?!?程千帆沈祖棻《古詩今選》)
如果我們能充分注意上述四點,誦來悉中其節(jié),便能更神會古人匠心,而古代詩詞杰作也會更見賞心悅耳。
本文地址:http://www.soujuw.cn/sici/49954.html.
聲明: 我們致力于保護作者版權,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無法核實真實出處,未能及時與作者取得聯(lián)系,或有版權異議的,請聯(lián)系管理員,我們會立即處理,本站部分文字與圖片資源來自于網(wǎng)絡,轉(zhuǎn)載是出于傳遞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來源標注錯誤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權益,請立即通知我們(管理員郵箱:602607956@qq.com),情況屬實,我們會第一時間予以刪除,并同時向您表示歉意,謝謝!
上一篇: 什么是計白修辭手法
下一篇: 什么是題畫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