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修辭《呼告·省略·互文》釋義與辨析

［釋義］

呼告

呼告又稱“頓呼”、“突呼”，對于正在敘述的事情，忽然改變平敘的口氣，而用對話的方式來呼喊。將本來不在眼前的人或物，就當作就在眼前，直接向他（它）呼喚、傾訴，這叫作呼告，可把它分為呼人、呼物兩種形式。呼告往往和比擬、示現(xiàn)結(jié)合在一起，帶有比擬和示現(xiàn)的性質(zhì)，所以陳望道《修辭學(xué)發(fā)凡》把呼告分為比擬呼告和示現(xiàn)呼告。

1．比擬呼告

比擬呼告又叫人化呼告，所呼告的“物”帶有人性化的性質(zhì)。也就是將物擬作人，然后直接與它說話。如：

船呀！我知道你不問前途，盡直奔那逆流的方向。（康白情《送客黃浦》）

震蕩的車里，我只向后攀著小圓窗看看。彎曲的道兒，跟著車走來，愈引愈長。樹木，村舍，和田隴，都向后退曳了去，只有西山峰上的晚霞不動。車里，她們捉對兒談話，我和晚霞談話?！巴硐?，我不配和你談心，但你總可容我瞻仰?！保ū摹锻隆な罚?/p>

你，你東君，你是什么個東君？別人說你是太陽神，你，你坐在那馬上絲毫也不能馳騁。你，你紅著一個面孔，你也害羞嗎？啊，你，你完全是一片假！你，你這土偶木梗，你這沒心肝的，沒靈魂的，我要把你燒毀，燒毀，燒毀你的一切，特別要燒毀你那匹馬！你假如是有本領(lǐng)，就下來走走吧?。ü簟肚罚?/p>

“東君”是傳說中的一種神，文中的“東君”是一個土木偶像。屈原被上官大夫陷害，囚禁在東皇太一廟時，那里就有東君的神像。屈原無辜被誣陷，內(nèi)心很悲痛，卻又無可奈何，便借這土偶木梗來發(fā)泄心中的憤怒，滿腔怨氣地指斥土偶木梗，詛咒昏庸腐朽的當權(quán)派。這種將物當作人，把事物人格化，直接對它指責，向它怒吼，和它說話，將詩人的悲憤感情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的呼告，便是比擬呼告。

2．示現(xiàn)呼告

示現(xiàn)呼告是把不在面前的人或者物，當作在眼前般呼告，帶著示現(xiàn)性質(zhì)。

（1）呼告面前的人。

兒離開你已有十八年了呀！十八年了呀！父親??！父親！（季季《屬于十七歲的》）

女郎，單身的女郎，你為什么留戀這黃昏的海邊？

女郎，回家吧，女郎?。ㄐ熘灸Α逗ｍ崱罚?/p>

（2）呼告面前的物。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詩經(jīng)·碩鼠》）

鼓動吧，風(fēng)！咆哮吧，雷！閃耀吧，電?。ā独纂婍灐罚?/p>

天??！為什么你要這樣對我？

秋，聽說你已來到。

省略

在不影響語義表達的情況下，古今漢語往往都可以省略某些成分，使語言更加簡潔、精練。古代漢語的省略現(xiàn)象比現(xiàn)代漢語更多更復(fù)雜。

1．主語的省略

（1）對話省。

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保邸。輰υ唬骸埃邸。葜抑畬僖??！保ā蹲髠鳌でf公十年》）——魯莊公說：“大大小小的訴訟案件，即使不能一一詳細地審理，但一定要實事求是?！保鄄軇ィ荽鸬溃骸埃圻@］算是忠于職守的這一類情形了?！?/p>

（2）承上省。主語承上省略，一般有承上主語的省略和承上賓語的省略兩種情形。

①承上主語的省略。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于是［?。輳纳⒓s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莘偃f，流血漂櫓；［?。菀蚶吮?，宰割天下。（賈誼《新書·過秦論上》）——秦國沒有損失一支箭一個箭頭的耗費，可是天下諸侯各國就已經(jīng)疲困不堪了。于是［天下諸侯國］的合從解散了，盟約失敗了，爭相割地而賄賂秦國。秦國有足夠的力量來利用他們的弱點，追逐敗逃的軍隊，［滅天下諸侯國］死亡的軍隊以百萬計算，血流成河，可以把盾牌都浮起來。［秦國］便乘著這勝利的形勢，統(tǒng)治天下。

②承上賓語的省略。永州之野產(chǎn)異蛇，［?。莺谫|(zhì)而白章。［?。萦|草木，［?。荼M死。（柳宗元《捕蛇者說》）——永州的野地里出產(chǎn)一種奇異的蛇，［蛇］黑色的底子，白色的花紋。［這種蛇］觸到了草木，［草木］都要枯死。

（3）蒙下省。

七月［?。菰谝?，八月［　］在宇，九月［?。菰趹?，十月蟋蟀在我床下。（《詩經(jīng)·幽風(fēng)·七月》）——七月［蟋蟀］在野地里，八月［蟋蟀］在屋檐下，九月［蟋蟀］在門內(nèi)，十月蟋蟀便進到我的床底下了。

（4）第一人稱的省略。這種省略常見于古代的文告、書信、游記等文體中。

潯陽臘月，江風(fēng)苦寒，［?。輾q暮鮮歡，夜長無睡。［?。菀P鋪紙，悄然燈前，有念則書，言無次第，勿以繁雜為倦，且以代一夕之話也。（白居易《與元九書》）——潯陽的臘月，苦于江風(fēng)的寒冷，［我］年終很少有歡樂，夜長睡不著覺。［我］拿起筆鋪開紙張，靜靜地坐在燈前，想到什么就寫什么，言語沒有個次序，希望您不要覺得它紛繁雜亂而厭倦，聊且用來代替一夜的話語吧！

2．謂語的省略

一般地說，句子的謂語則是不可以省略的，但是古代漢語里，在一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中，動詞謂語也往往可以省略。不過這種省略，在古代散文里比較少見，而在古詩詞中較為普遍。

（1）承上省。

一鼓作氣，再［?。荻?，三［　］而竭。（《左傳·莊公十年》）

然民雖有圣知，弗敢我謀；［?。萦铝Ωジ椅覛ⅲ浑m眾不敢勝其主。（《商君書·畫策》）——然而臣民們雖然有智慧，不敢暗算他，雖然［有］勇力，也不敢殺害他，雖然人數(shù)眾多，也不敢欺凌他們的君主。

（2）承下省。

楊子之鄰人亡羊，既率其黨［?。?，又請楊子之豎追之。（《列子·說符》）——楊子的鄰居走失了羊，既帶領(lǐng)他全家的人［去尋找］，又請楊子的仆人去追尋。

（3）詩歌中的省略。

袖中［?。輩强ば略姳?，襟上［?。莺贾菖f酒痕。（白居易《故衫》）——袖筒里［珍藏著］吳郡刊刻的新詩本，衣襟上還［留有］杭州舊時酒痕。

山河破碎［?。蒿L(fēng)飄絮，身世浮沉［?。萦甏蚱肌＃ㄎ奶煜椤哆^零丁洋》）——國家破碎得就［像］風(fēng)吹的花絮，身世飄流?。廴纾荼挥甏虻母∑?。

3．賓語的省略

古代漢語省略的賓語往往可以用代詞“之”字來代替。例如：

葉公見之，棄［?。荻€走。（《新序·雜事》）——葉公看見它，連忙避開［它］，掉頭就跑。

屠懼，投［?。菀怨?，一狼得骨止，一狼仍從［?。?。（《聊齋志異·狼三則》）——屠夫很害怕，拿骨頭扔給［狼］，一只狼得到骨頭以后就停住了，一只狼卻仍然跟隨著［屠夫］。

4．兼語的省略

古代漢語里，兼語句中“使”、“令”、“拜”、“召”、“以”等動詞后面的賓語，同時又是后面主謂結(jié)構(gòu)的主語，兼語往往可以省略。所省略的兼語一般都見于上文，因此又可以用代詞“之”或“其”來代替它。如：

有圣人作，構(gòu)本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萃跆煜?，號之曰有巢氏。（《韓非子·五蠹》）——動詞“使”的后面省略了兼語代詞“之”，稱代圣人有巢氏。

廣故數(shù)言欲亡，仇恚尉，令［?。萑柚约づ浔?。（《史記·陳涉世家》）——動詞“令”后面省略了兼語“尉”，或省略了用來代替“尉”的代詞“其”。

5．介詞和介詞賓語的省略

（1）介詞的省略。

故以知王天下者屏刑，［以］力征諸侯者退德。（《商君書·開寒》）

秦軍軍［于］武安西。（《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自］日邊來。（李白《望天門山》）

（2）介詞賓語的省略。介詞“以”“與”“為”等的賓語，往往由于上文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省略。所省略的賓語一般也可以用代詞“之”“其”等字來代替。

①介詞“以”的賓語的省略。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莘秩恕＃ā蹲髠鳌でf公十年》）——介詞“以”的后面省略了賓語代詞“之”，當“它們”講，稱代“衣食”。

陳勝起山東，使者以［?。萋劇＃ā妒酚洝⒕词鍖O通列傳》）——介詞“以”的后面省略了賓語代詞“之”，指“陳勝起山東”這件事。

②介詞“與”、“從”的賓語的省略。拘禮之人，不足與［　］言事，制法之人不足與［?。菡撟?。（《商君書·更法》）——介詞“與”后面省略了賓語代詞“之”，分別稱代“拘禮之人”和“制法之人”。

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菥闳?，曰：“毋從［?。菥闼酪??！保ā妒酚洝ろ椨鸨炯o》）——介詞“與”后面省略了賓語代詞“之”，當“他”講，稱代項伯。介詞“從”后面省略了賓語“沛公”，或省略了用來稱代“沛公”的代詞“其”。

③介詞“為”的賓語省略。良曰：“沛公自度能卻項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為［?。菽魏?？”（《史記·留侯世家》）——介詞“為”后面省略了賓語代詞“之”，當“此”或“這個”講，指沛公不能抵擋項羽這件事。

于是秦王不懌，為［　］一擊缻。（《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介詞“為”后面省略了賓語“趙王”。

6．定語和定語中心詞的省略

（1）定語的省略。古代漢語人稱代詞作定語，有時可以省略。如：

而［?。萼l(xiāng)鄰之生日蹙。（柳宗元《捕蛇者說》）——省略的定語是第一人稱代詞“吾”，作“我的”講，是捕蛇者自稱。

以［　］殘年余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列子·湯問》）——省略的定語是第二人稱代詞“汝”，當“你的”講，稱代愚公。

傅遷在左右，尤傾斜，上免［　］官，遣歸故郡。（《漢書·孔光傳》）——省略的定語是第三人稱代詞“其”，當“他的”講，稱代傅遷。

人稱代詞做定語，第三人稱省略的居多，第一、二人稱省略的較少，而且凡省略的定語，一般都見之于上文。

（2）定語中心詞的省略。

賞必加于有功［?。荩瘫財嘤谟凶铮邸。?。（《史記·范睢蔡澤列傳》）——“有功”即有功的人，“無罪”即無罪的人，省略了指人的中心詞。

行一不義［?。荩瑲⒁粺o罪［　］，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荀子·王霸》）——“不義”即不義之事，省略了指事的中心詞?！盁o罪”即無罪的人，省略了指人的中心詞。

有時省略的中心詞，可以用助詞“者”來代替。如：

沛今共誅令，擇可立［?。萘⒅?。（《漢書·高帝紀》）——“可立”即可立的人，《史記：高祖本紀》作“擇子弟可立者立之”。

擇羌人可使［?。菔购?，告諭以大軍將至。（《漢書·趙充國傳》）——挑選羌人當中可以出使［的人］派到罕去，告訴罕的首領(lǐng)，漢的大軍就要到達。——“可使”即“可使者”，可供出使的人。

7．分句主語的省略

復(fù)句中分句主語的省略，是較為常見的語言現(xiàn)象。

（1）前一分句的主語往往是蒙后一分句的主語而省略。如：

當遇到一個光滑的物體，它就會被反射回來。

“當”是個連詞，“遇到”前面蒙后一分句的主語而省去一個“它”字。

（2）后一分句的主語省略有這樣幾種類型：

①承前一分句的主語而省。如：

我們不能用行政命令去消滅宗教，（我們）不能強制人們不信教。

后一個分句中的“我們”承前一分句的主語而省略。

②承前一分句中的定語而省。如：

只有把鏡面轉(zhuǎn)到某一角度，使它反射的光正好進入你的眼睛，（你）才能看到耀眼的光芒。

③承前一分句的賓語而省略。如：

果然，在屋子的墻壁上出現(xiàn)了亭臺樓閣和往來車馬的圖像，（圖像）好像一幅絢麗多彩的風(fēng)景畫。

這三種省略都是承前省，它們都有這樣的特征：承前省略的部分和被“承”的部分（如：前一分句的主語、前一分句的定語、前一分句的賓語），在概念上是同一的，是純粹重復(fù)的。正因為是純粹重復(fù)的，所以為了表達的鮮明、簡潔，而常常將那重復(fù)的部分省去。

互文

互文，也叫互辭或互文見義，是古詩文中常采用的一種辭格。古文中對它的解釋是：“參互成文，含而見文?！毕挛牡囊饬x互相交錯，互相滲透，互相補充。如：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古詩十九首》）

筆落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

互文有四種類型：單句互文、對句互文、隔句互文、排句互文。

1．單句互文

所謂單句互文，（即在一個句子中的互文），在同一句子中前后兩個詞語在意義上交錯滲透、補充。如：

朝陰夕暉（范仲淹《岳陽樓記》）

“朝陰夕暉”的意思與“朝暉夕陰”互補，“朝”和“夕”、“暉”和“陰”是互文。

煙籠寒水月籠沙。（杜牧《泊秦淮》）

煙霧籠罩著寒水也籠罩著沙；月光籠罩著沙也籠罩著寒水。如將此句理解為“煙霧籠罩著寒水，月光籠罩著沙”就大錯而特錯了。

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王昌齡《出塞》）

從字面上看，是“秦時明月照耀漢時關(guān)塞”之意，但這樣理解是錯誤的，也不能理解成“月亮還是秦時的月亮，邊關(guān)還是漢朝的邊關(guān)”，而應(yīng)解釋為“秦漢時的明月和秦漢時的邊關(guān)”。句中的“秦”與“漢”互文，“月”與“關(guān)”互文。四個字是交錯使用的。秦漢時的明月照耀秦漢時的關(guān)塞，明月依舊，關(guān)塞依舊，卻物是人非，讓人感受到戰(zhàn)爭的殘酷和悲愴。

2．對句互文

對句互文就是對（下）句里含有出（上）句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詞，出（上）句里含有對（下）句將要出現(xiàn)的詞，對句出句的意義相互補充說明。如：

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木蘭辭》）

完整的意思是“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zhàn)時袍，著我舊時裳。”寫出了木蘭從軍十二年凱旋后看到舊物的那種久違的喜悅與激動。

當窗理云鬢，對鏡帖花黃。（《木蘭辭》）

這兩句亦為互文，當窗亮敞、對鏡顧影是理云鬢、帖花黃的共同條件，意指“當窗、對鏡理云鬢、帖花黃。

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木蘭辭》）

為什么死去的都是將軍，而歸來的都是壯士呢？事實上，“將軍“和”壯士”、“百戰(zhàn)死”和“十年歸”是互相滲透、互相說明，這句話的正確理解是：將士們從軍十年，經(jīng)過千百次戰(zhàn)斗，有的戰(zhàn)死沙場，有的凱旋歸來。

3．隔句互文

隔句互文，是指兩句互文之間，有其他句子相隔的互文句式。

十旬休假 ，勝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滿座。（王勃《滕王閣序》）

這里的“十旬休假”和“千里逢迎”是隔句?！皠儆讶缭啤焙汀案吲鬂M座”是互文?！皠儆选薄案吲蟆薄叭缭啤薄皾M座”相互交錯，補充說明。應(yīng)理解為：勝友如云，勝友滿座；高朋滿座，高朋如云。

4．排句互文

排句互文是說這種互文的句子在兩句以上，互相滲透互相補充。如“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木蘭辭》）。

互文的特征是“文省而意存”，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結(jié)構(gòu)互?。欢钦Z義互補。

【辨析】

1．呼告與省略

從語言的繁簡上來看，呼告是向“繁”發(fā)展，是在做“加法”，省略是向“簡”發(fā)展，是在做“減法”。呼告是將本來不在眼前的人或物，就當作就在眼前，直接向他（它）呼喚、傾訴；省略是在不影響語義表達的情況下，省略某些成分，使語言更加簡潔、精練。但兩者的表達意圖不同，類型不同，效果也不同。

2．互文與省略

兩者都有“文省而意存”的特點。但互文表現(xiàn)為在結(jié)構(gòu)上互省、語義互補；省略的成分在上下文中可以補充，但與其他成分不存在互補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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