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杜解杜》詩詞鑒賞方法

以杜解杜

“意逆”一章曾提到由于詩的多義現(xiàn)象的存在使得賞析具有一定的主觀隨意性，即讀者對詩意容有發(fā)揮。但這種發(fā)揮須是建筑在深具會心的基礎(chǔ)之上的，決不同于郢書燕說式的曲解和誤會?！霸姛o達(dá)詁”與“詩有達(dá)詁”是一對二律背反的命題，它們既是矛盾的，又是互補(bǔ)的，而且能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zhuǎn)化。王國維的“三境界”說，便是在確切而深透地理解原詞句的基礎(chǔ)上作的發(fā)揮，唯其“有達(dá)詁”，故能“無達(dá)詁”。說韋應(yīng)物《滁州西澗》是譏“小人在上，君子在下”，人們卻不能接受，原因在于說者未懂詩意，隔靴搔癢，故不能愜心貴當(dāng)。所以，確解詩意對于賞析仍是第一義的。識字、知人、論世、詩法，都通向這一目的。有時還須將比較深入到同一作家的詩集以內(nèi)，正如某位杜詩注家所指出的：“以杜解杜”，是避免誤解杜詩的一法。

《旅夜書懷》的“名豈文章著，官應(yīng)老病休?！币宦?lián)，有人從正反方面作過多層解釋，講得很深曲。如果讀者能廣泛聯(lián)系杜詩(如《同谷七歌》“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的牢騷語和《偶題》“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者皆殊列，名聲豈浪垂!”的自負(fù)語，)便可知杜甫是以文章自許而又自以為至老無所成名的，因此，“名豈文章著”只是一句憤激話，“官應(yīng)老病休”則是無可奈何的話?！耙远沤舛拧钡姆椒梢酝茝V到別的詩人作家。如白居易《花非花》詩：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時多?去似朝云無覓處。

其詩意撲朔迷離，卻并非隱晦到不可捉摸。參閱《白氏長慶集》同部感傷之什中，有《真娘墓》一詩寫道：“霜摧桃李風(fēng)折蓮，真娘死時猶少年。脂膚夷手不堅(jiān)固，世間尤物難留連。難留連，易銷歇，塞北花，江南雪?！庇钟小逗喓喴鳌穼懙溃骸岸路彼?dú)⑻依睿髂暧藿衲晁?。……大都好物不?jiān)牢，彩云易散琉璃碎。”二詩均為悼亡之作，其末句的比喻，那“易銷歇”的“塞北花”和“易散”的“彩云”，與此詩末二句的比喻如出一轍，音情逼肖。它們都同樣表現(xiàn)了一種對于生活中存在過，而又消逝了的美好的人的追念，惋惜之情。而《花非花》一詩在集中編目是緊接在《簡簡吟》后，更告訴讀者關(guān)于此詩歸趣的確切消息。錢起《歸雁》詩末二句寫入湘靈鼓瑟：“二十五弦彈夜月，不勝清怨卻飛來”，“清怨”的具體內(nèi)容似乎空靈。然對照作者《湘靈鼓瑟》一詩的“善鼓云和瑟，常聞帝子靈，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笨芍髡呤前凑召H遷異地的“楚客”來塑造湘江旅雁形象的。“雖信美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王粲《登樓賦》)，這正是“不勝清怨卻飛來”所寄寓的羈旅之思。

李商隱詩向稱難解，所謂“詩家縱愛西昆好，獨(dú)恨無人作鄭箋”(元好問)其《宮妓》詩云：

珠箔輕明拂玉墀，披香新殿斗腰支。不須看盡魚龍戲，終遣君王怒偃師。

關(guān)于它的寓托有種種猜測。善解者將此詩與《夢澤》、《宮辭》等歌詠宮廷生活而有所托諷的詩聯(lián)系比勘，便發(fā)現(xiàn)“不須看盡魚龍戲，終遣君王怒偃師”與“未知歌舞能多少，虛減宮廚為細(xì)腰”、“莫向樽前奏花落，涼風(fēng)只在殿西頭”有十分神似的弦外之音，即隱喻得寵者恩愛難恃，使“普天下揣摩逢世才人，讀此可同聲一哭”(姚培謙)。又如《嫦娥》詩云：

云母屏風(fēng)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這位寂處幽居，永夜不寐的主人公究竟是誰?詩中并無明確交待。詩人在《送宮人入道》詩中，曾把女冠比著‘月娥孀獨(dú)’，在《月夜重寄宋華陽姊妹詩》中，又以女子學(xué)道求仙。因此，說這首詩是代困守宮觀的女冠抒寫凄清寂寞之情，也許不是無稽之談”(劉學(xué)鍇)。當(dāng)然，弄清詩作的原意并非賞析之極致，卻對我們充分玩味作品提供了一個可靠的基礎(chǔ)。如《嫦娥》一詩的末二句構(gòu)成一種象征性境界，其稱名也小，取類也大。它既是作者不甘變心從俗而又不堪寂寞的心境寫照，又是理想與現(xiàn)實(shí)矛盾的更為廣義的象征。然而這些，只有在把握詩中主人公的處境的基礎(chǔ)上，方能有十分真切的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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