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子《罪魁》

島子《罪魁》在一個冬日的黃昏，窗外房頂、道邊被灰塵和正午的陽光關(guān)照過的殘雪還在釋放著凜凜寒氣，空氣慘淡而晦暗。我把身子裹進(jìn)厚厚的絳黃色棉夾克里，拉鏈一直拉到下顎上，硬硬的衣領(lǐng)豎起來，像個羊圈的圍欄，外邊又用灰色圍巾纏了幾圈，還是有清冷的寒意滲進(jìn)去。

我在將要穿過一個紅綠燈交錯閃爍的十字路口時，停了一下，扭頭拐進(jìn)一個從玻璃門的縫隙往外噴發(fā)濃郁香氣的鮮花店。過了一會兒，我從花店出來的時候，手里捧了一束火紅的玫瑰，在店門口，我猶豫了一下，將夾克的拉鏈拉開，小心地把鮮花揣進(jìn)懷里，再把拉鏈拉上的時候，我的肚子立刻像個懷孕婦女般膨脹起來。

我在亭子里的長椅上坐下來，一股涼意沖破我厚厚的褲子抓撓我的屁股，我的屁股立刻跟染了感冒似的打了個悠長的噴嚏，那種聲音讓我很是難為情。我慌張地東張西望，還好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我笨拙地拉開夾克服把鮮花掏出來，我溫暖的懷抱把玫瑰花的包裝紙弄皺了，花瓣也壓扁了，我費(fèi)了點(diǎn)工夫才讓它們恢復(fù)原樣，重新呈現(xiàn)妖冶怒放的姿態(tài)。

天色漸漸地暗下去了，我懷里抱著花束在長椅上坐成了一尊灰色雕像。后來隱藏在公園各個角落的柱燈和地?zé)舸蔚诹疗饋?，我和懷里的花兒就像用蠟筆涂了色一樣鮮艷了。

這個時候，一簇黑影悄無聲息地移過來，我驚了一下，仔細(xì)一看是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老人一件黑色呢子大衣把身體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同樣黑色的圍巾在脖子上纏了好幾圈，扣在腦袋上鴨舌帽同樣也是黑色的。這樣的打扮在暗黑的晚上無異于隱形衣，估計(jì)這個詭異的老人隱身在這公園好久了，熠熠的眼睛暗中窺視著我。

“我看你好久了?！崩先藳_我說。我驚訝地看著他，老人臉龐消瘦，長著一個高鼻子，眼睛似笑非笑，讓我捉摸不透。

我說：“哦。”

老人說：“你在等情人?！?/p>

我驚訝了一下，低頭看到懷里的鮮花，便攤了下手。顯然老頭在賣弄，可這不足為奇，略有點(diǎn)觀察能力人都能猜到。我便以沉默表達(dá)不屑。

“你結(jié)婚了，你等的女人也結(jié)婚了，你們不是夫妻！”老頭接著說。

我有種被人強(qiáng)扯著露出內(nèi)褲的惱怒，憤然道：“這關(guān)你什么事？你管得著嗎？”我想我的臉這時候漲得像個紫茄子。

老頭沒有被我的狂躁表情嚇得搖著輪椅倉皇離開，而是靜靜地看著我，慈祥得好像教堂里布道的牧師，悲天憫人。隱在他身后的街燈恰如其分地給他的輪廓涂了一圈人形光暈，這使他的出現(xiàn)看起來仿佛負(fù)了神圣的使命。我呆了一呆，突然為自己的失態(tài)而羞愧難當(dāng)，漸漸冷靜下來，我囁嚅道：“嗯……是?！?/p>

這個降臨人間的神的使者說話語調(diào)平緩：“我沒有絲毫窺探您的隱私并加以指責(zé)的意思，我也沒有權(quán)利這樣做。你可以把這看作只是一個孤獨(dú)無聊的老人消磨時光的一種方式。年輕人，你有興趣聽一個小老頭講個故事嗎？”

我還沒來得及說好或者不好，事實(shí)上我恐怕真沒這個雅興。老人不待我回答又補(bǔ)充道：“是關(guān)于我失去的雙腿的故事?！?/p>

我一下已被勾起了好奇心，我的身子向老人轉(zhuǎn)了轉(zhuǎn)，并把一直抱在懷里的花放在長椅上。

下面就是老人給我講的故事，回去后，我思索了很久，我覺得我應(yīng)該記下來，不僅為自己，也為別的什么人。我把故事以輪椅老人的口吻，當(dāng)成小說來寫的，我加工提煉了一下，添加了些情節(jié)和細(xì)節(jié)，適當(dāng)?shù)貪櫫藵櫳?。因?yàn)槎际钦嫒苏媸?，為了不打擾到當(dāng)事人，我都給他們改了名字，他們現(xiàn)在都是老人了，兒孫滿堂，希望不要牽扯到他們才好。

這一天是2001年9月11日，我之所以將時間記得那么清楚，是因?yàn)檫@天上午，遠(yuǎn)在大洋彼岸的美國的雙子座世貿(mào)大廈大樓以及其他的幾幢建筑被飛機(jī)撞了個窟窿，然后坍塌了。電視上鋪天蓋地地都在滾動播報(bào)這個消息。

那天傍晚我下了班，沒有開車，我穿街走巷抄近道徒步往家走，這樣的季節(jié)很適合活動下胳膊腿，舒舒筋骨。我甩著胳膊邁著大步在一條窄巷子拐角處匆匆拐彎的時候，跟迎面走來另一個也在拐彎的男人交匯了，我們的肩膀撞在一起，我們都停了下來，我本想跟他說句對不起，就擦肩而過，可是看見他仿佛要將人生吞活剝的眼神，我也就憋了一口氣，傲慢地昂著腦袋。我們互相帶著敵意地盯著對方，像兩只好斗的野貓，炸著毛，瞪著眼，隨時準(zhǔn)備掐死對方。那個男人臉龐消瘦，右邊嘴角起了個皰，頭發(fā)蓬亂，穿了件灰色T恤衫，領(lǐng)口磨得起了毛，套在身上肥肥大大的，下身一條同樣松松垮垮的牛仔褲，油漬麻花的，像是好久沒洗過了。后來那個男人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呆滯的面容突然生動起來，他伸出胳膊像個打拳擊的猴子似的在我左肩窩捅了一拳，讓我有點(diǎn)猝不及防，我怒火中燒，在我拉開架勢準(zhǔn)備揮拳反擊的時候，那只猴子及時地叫了我的名字：“費(fèi)越！”

我差點(diǎn)沒能收住即將甩到那只猴子臉上的拳頭。我盯著那張面孔仔細(xì)地看了又看，我的眼睛像鐳射光掃描了他面部的每一寸皮膚和每一塊骨頭，并在大腦皮層資料庫里搜索儲存的容貌樣本，半晌才找出他來。“麥奇？是你這家伙？”我疑惑地問。我將收回的拳頭重新?lián)]出，我控制好了力度，使它不輕不重地砸在這個被我叫作麥奇的家伙的胸脯上。他咧了一下嘴，表達(dá)了他的痛楚，然后用手不停揉自己的胸口。我說：“得了吧，我也沒有使勁，能打痛你？”他便放下了揉胸的手掌。我拍了拍麥奇的肩膀：“這些年沒見，你變化不小啊?！?/p>

算算年頭，我跟麥奇這個家伙有十好幾年沒見了，真是眨巴眼的工夫，時間就流走了。我的印象里，在學(xué)校的時候，麥奇體格健壯，打籃球一躍能扣到籃筐，就連平時走路腳下都像是安了彈簧，仿佛一不留神就能騰空而起要上天的架勢。畢業(yè)后關(guān)于他的消息知道的少了，只是偶有耳聞而已。說他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了外地工作，也頗不錯，可就今天寒酸的破衣服和渾身落魄之氣來看顯然傳言不實(shí)。不僅容貌，就連他的身形都變了，看起來沒有以前那么健壯，背有點(diǎn)佝僂，未老先衰。

我們上學(xué)時就交集不多，這時突然相遇，敘舊？還真沒有什么舊好敘的，訕訕地互相看著，一時找不到什么話題來說。后來我笑了笑，拍拍麥奇的肩膀，說：“頭發(fā)長了，你該理理發(fā)了?！?/p>

麥奇也咧嘴笑了笑，應(yīng)和我：“嗯，是的，該理理發(fā)了”。說著還配合著把手指揸開當(dāng)梳子把頭發(fā)從前額往后捋了捋，露出個大腦門子。我們站在巷子的拐角處，有一搭沒一搭地寒暄，話都快要說完了時候，麥奇說他也沒什么事，多年沒見面了，如果我沒有什么要緊事的話，就陪他去喝兩杯繼續(xù)聊。我不太喜歡應(yīng)酬，對酒精制品興趣也不大，并且我對眼前這個來路不明，像是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鼴鼠一樣的人的興趣也不大，于是就推脫說還有事，改天再敘。他卻死拖硬拽不讓我走。他衣服上散發(fā)的氣味熏得我腦子痛，便停止了與他的糾纏，我道貌岸然地跟他客氣，說，好吧，今晚我請。他多年沒回來，算我給他接風(fēng)洗塵的宴席。這廝竟然沒有按照套路接著爭搶說還是他請，否則就是看不起他之類的話，只是嘴里哼哼哈哈地胡亂應(yīng)著。我就有種被算計(jì)了的感覺，一路悶悶不樂。

好吧，我請就我請吧。我站在原地想了一下，出了這個巷子往前走約三百米然后往右拐的小胡同里有家餐館，店名挺好，叫醇香閣，我跟朋友去吃過幾回，飯菜很合我的口味，裝修得也雅致，相鄰的餐位之間有鏤空的隔擋，餐桌和坐凳都是整塊木頭，表面刷的清漆，木頭紋路清晰可辨，顯得厚重而拙樸。光線柔和得近乎昏暗，很適合慢聲細(xì)語的輕聊。

我們進(jìn)餐館時，客人不多，有的在低頭輕談，有的伸筷子夾菜，有的在把玻璃杯里的酒往嘴里倒，有的偶爾抬抬眼皮瞟兩眼掛在收銀臺上方的液晶電視，發(fā)幾句感慨。電視今天不出意外地被美國的那起事件霸了屏，轟然坍塌的摩天大樓、翻滾著的濃煙、驚慌奔跑的人群和哭泣的臉龐，這些畫面交錯呈現(xiàn)。我們撿了間靠里邊角落的餐桌坐下，我看看菜單，也沒征求麥奇的意見就點(diǎn)了個辣椒炒大腸和溫拌天鵝蛋倆熱菜，油炸花生米和酸辣白菜倆涼菜，我把菜單推給麥奇虛讓了一下，說你點(diǎn)幾個，他忙說夠了，不夠再說。我又要了一瓶一斤裝的牛欄山二鍋頭，倒在兩個玻璃杯里，兩人分了喝。

我們一邊滋啦滋啦地喝著酒，一邊憶著往事，可有些他記起的事情我沒有印象，我提起的事情他也一頭霧水，我就興味索然，談得沒滋味，翻著眼睛瞅電視。電視上還是恐怖襲擊，全世界的政客和媒體都在猜是誰干的。

我和麥奇杯子碰過來碰過去，當(dāng)二鍋頭酒瓶里的液體被我倆灌進(jìn)各自的身體一大半的時候，麥奇的臉部變成了一個面紅耳赤脖子腫脹的胖子，這倒使他的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

重新變成胖子的麥奇可能還沒有適應(yīng)這種變化，他的牙幫子有些發(fā)硬，說話時舌頭就有點(diǎn)拌蒜，吐出的字句在傳遞到我耳朵的路上走得跌跌撞撞，一句話簡單的話，需要半天的時間才能說明白，還要重復(fù)好幾遍?？邶X不清且語無倫次。麥奇說：“費(fèi)越，你……你……知道我……我為什么……什么回……回來嗎？你……你他媽的不……不知道！我……我……不說，你肯定不知道，對……不對？你說……對不對？”

在上學(xué)時我就跟麥奇交往不多，談不上什么交情，畢業(yè)后更是沒了來往，今天不過算狹路相逢陰差陽錯湊在一起，否則難有坐在一塊推杯換盞一個盤子里攪菜的機(jī)會。所以看著他喝半斤酒都不到就像一只醉眼迷離的公貓一樣，我更打心底蔑視起他了。我掏出一支五葉神自顧點(diǎn)上，深吸一口，然后吐出煙霧，煙氣在我們倆的面前絲絲縷縷地纏繞、漫散開，麥奇的臉被湮沒了，面孔模糊了。

麥奇卻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水面上有飄搖的水草，拼命想要抓住，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掌把眼前的迷霧扒來開，將豬頭樣的臉露出來，他鍥而不舍地追問：

“你……你說……你知道嗎？”

“不知道?！蔽矣謬娏丝跓煟阉情_的煙墻的缺口給補(bǔ)上。

“你想……想知道嗎？”麥奇直接用腦袋把墻撞破了，瞪著死魚眼睛問我。

“不想。”我在煙灰缸里撣了撣煙灰，冷冷地回道。

麥奇的腦袋頹然垂了下去，額頭把木頭桌砸得咚的一聲，一只筷子歡快地從碟子上蹦下來又禿嚕到地板上。麥奇沒有管那只離家出走的筷子，我更視若無睹。我扭頭去看電視，恐怖襲擊、極端主義、幕后主使、源頭等詞匯混著畫面灌進(jìn)我的耳朵。

過了一會兒，麥奇的腦袋從桌面上抬了起來，充血的眼睛盯著我：“我離……離婚了……離婚了，就回……來了，就這樣?！?/p>

“哦?！蔽肄D(zhuǎn)過腦袋憐憫地看著他，淡淡地應(yīng)著。這個年頭，離婚就像換件廉價的衣服一樣隨意，今天穿了，舊了，不合身了，明天就脫了，扔了。我認(rèn)識的人里離婚的或正準(zhǔn)備離婚的有好幾個，都看得膩了，這些破事真的提不起我打探的興趣。

醉眼蒙眬的麥奇可能已經(jīng)看不清我不耐煩的臉色了，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我的臉色，他像祥林嫂一樣喋喋不休地訴說他的苦悶與煩惱：“我不想……離婚的，我是愛……清蕓的，我愛你……清蕓！”麥奇像個標(biāo)準(zhǔn)的癲狂的醉鬼那樣叫喚。

我已經(jīng)沒有耐心坐在這兒看麥奇這幅丑陋的嘴臉了，我掐滅煙頭，從褲子的兜里掏出錢包，從木凳上站起來，準(zhǔn)備去吧臺結(jié)賬的時候，麥奇拍了一下桌子，啪的一聲響，嚇了我一跳，他面前碟子上剩下的那根筷子也受了驚，跳了起來，在桌面彈了彈，唱著歌兒翻滾著躍向地板，去追尋它的愛情了。

“都怪林清芷那個娘們，都是她，我要?dú)⒘怂?！”拍完桌子的麥奇咬牙切齒地罵道。

麥奇的話把我的心震了一下，撲通撲通地跳。我緩緩地又坐下，我從煙盒掏出根煙來遞給麥奇，我像個和藹慈祥的兄長勸說他：“來，抽支煙，老麥，緩一緩，別激動，你喝得有點(diǎn)多了?！丙溒娼舆^煙去，我忙掏出火機(jī)湊過去給他點(diǎn)上。麥奇吸了口煙，安靜下來。我忙又像個很有眼力見的服務(wù)生端起茶壺給他把跟前杯子里的茶水添滿。麥奇吐出一串煙圈，套在我的眼睛上、鼻子上、嘴巴上，我像忍受自己的兒子一樣忍受著他的頑皮。麥奇端起茶水一飲而盡，我繼續(xù)給他倒上，他像個不會客氣的老爺一樣又一口喝干了，卻被茶水嗆著了，一陣猛咳嗽，發(fā)出讓人惡心的干嘔聲，我趕忙起身扶起他把他攙到衛(wèi)生間，他剛蹲在便池跟前，“哇”的一聲就將剛剛不久前填到胃里還沒來得及消化的辣椒炒大腸、溫拌天鵝蛋、油炸花生米、酸辣白菜還有牛欄山二鍋頭都吐了出來，吐了個翻江倒海，氣勢磅礴。后來沒有東西可吐了，就吐胃酸，就吐膽汁，就吐組織液，吐到無物可吐時就干吐，似乎要把胃囊給吐出來，放到水龍頭下沖洗干凈了再塞回去，折騰了半天才消停?；氐阶缓?，我又給麥奇倒杯水漱口，他仰脖嗝嘮嗝嘮漱了幾下口也沒有吐出來，咕咚一聲吞下了肚。

我在旁邊靜靜地等著，待麥奇冷靜下來，又寬慰他：“怎么回事呀，老麥，什么事呀？還要打打殺殺的，有那么嚴(yán)重嗎？說說看，我?guī)湍闩沤馀沤?。?/p>

這個時候的麥奇將喝進(jìn)肚子里的酒都吐出來了，又喝了幾杯茶水，腦子清醒了許多，腦袋似乎也小了一圈，舌頭不那么硬了，說話順溜了。麥奇抬頭瞟了一眼，說：“老費(fèi)啊，你是不知道啊，我這個婚離得虧呀，本來不該離的呀，我跟清蕓……你都不知道我多愛她，我們的感情有多好。要不是她姐林清芷的破事，我們也離不了婚，我真后悔管他們那破事，我后悔呀。后來我捋了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根源都在林清芷這個騷娘們身上，所以，我要報(bào)復(fù)她，我要?dú)⒘怂瑲⒉涣宋乙惨屗龂L嘗人不人鬼不鬼的滋味，我這次回來，就是來收拾她的?！丙溒嫜劾餆o盡的恨意還在往外噴射，把眼前的空氣都灼燃了。燙得我往后躲了躲。

“她罪大惡極，她就是罪魁禍?zhǔn)?！”麥奇盯著我，補(bǔ)充道。

我避開麥奇的視線，我可不想被這個瘋子給灼傷了。我自個也點(diǎn)了根煙，換了個輕松的姿勢，支著耳朵聽他訴說。

麥奇繼續(xù)盯著我，說：“費(fèi)越啊，咱們上學(xué)時就交往少，上大學(xué)后我在外地工作了，我的一些情況你可能不太清楚，是不是？”

我忙說：“是的，我真的不太清楚。不僅你，好多同學(xué)都沒聯(lián)系了，都不知道鉆哪個鬼地方去了，甚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今天要不是你叫出我的名字，我都不敢認(rèn)你了。”

麥奇咧咧嘴，苦笑了一下，說：“是啊，去哪個鬼地方都不如你留在老家好啊。我上大學(xué)的那鬼地方離咱這兒將近一千里路，回來一趟不容易，再者說我父母從單位退休后回祖籍定居了，這兒的根拔走了，我也就很少回來，回來干嗎？你說是不？你有老家，我父母有老家，可我都不知道老家在哪兒，我就像池塘里的浮萍，像空中隨風(fēng)飛舞的蒲公英，四海都是家，卻哪兒都不是家。唉，不說這個，費(fèi)越，你知道嗎，我老婆，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前老婆了，家也是咱這兒的，考的也是我那個鬼地方的大學(xué)，比我矮兩級。老話說，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你是知道的，我見了清蕓，就是這樣，就感覺親切，不是一般的親切，看了第一眼，我就覺得我們倆得發(fā)生點(diǎn)什么，我這雙眼很毒的，要不發(fā)生點(diǎn)什么我都覺得對不起我這雙眼睛。不是說有緣千里來相會嗎，我覺得我們倆有緣分，要不能在近一千里以外相會嗎，我甚至覺得這句話就是古人寫好放那兒等著給我們用的。為了這句話我也得追她，我不能辜負(fù)了古人和這句古詩。于是我就放馬過去，追她，她卻對我不來電，那些日子我追得苦啊?！闭f到這兒，麥奇停了下，自己往杯子里倒茶水，呷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搖頭晃腦地背起詩來：“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yōu)哉游哉，輾轉(zhuǎn)反側(cè)。”

我很配合地鼓了幾下掌，就差跟個明星弱智的小粉絲一樣振臂高呼：“麥奇，你好棒，麥奇，我愛你！”了。不過，平心而論，這么佶屈聱牙的詩句，他張口就能背上幾段，如果不是事先做了功課的話，還是難能可貴了，我由衷地表達(dá)了敬佩之情。

麥奇謙虛地?cái)[了下手，把我的掌聲摁下去了。他恢復(fù)正常說話的腔調(diào)，說：“詩經(jīng)寫得太他媽貼切了，簡直就是寫的我。我追清蕓，就是這個樣子，追不上的時候，我真是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地睡不著覺啊。還好，皇天不負(fù)癡心人，經(jīng)過我的死纏爛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在即將畢業(yè)的時候，我把清蕓追到手了，她做了我的女朋友，那時候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覺得地上的花兒都是為了我們在開放，天上的鳥兒都是為了我們而歌唱?！?/p>

一口氣說完這一大段話，麥奇不再言語，他似乎沉浸在對美好往事的回憶中，臉色柔和歡欣又摻雜了些許的傷感。我安靜地坐在旁邊，不急不躁地等待他入定狀態(tài)的結(jié)束，沒有催他。餐館里的客人不多了，悄無聲息。只有電視還在用很小的聲音播報(bào)恐怖事件的進(jìn)展。除了電視沒有別人說話。餐館里靜悄悄的，老板娘對國際形勢沒有興趣，坐在吧臺里盯著電腦看肥皂劇，餐館女招待在玩手機(jī)，看八卦新聞，也不忘職責(zé)，不時地抬頭瞟一眼周圍，看客人有什么需要。茶壺里沒有水了，我在那姑娘玩手機(jī)的間隙抬頭的時候，端起茶壺沖她揚(yáng)了揚(yáng)，她趕忙把手機(jī)揣兜里跑過來像阿慶嫂一樣提壺續(xù)水。

“可是，這一切都結(jié)束了?！边^了一會兒，麥奇像出竅的魂靈突然回到了肉體，冷不丁地喊了一嗓子，把裝了開水回轉(zhuǎn)來的女招待嚇得渾身一哆嗦，纖弱的手腕抖了一下，壺嘴就偏了方向，一股細(xì)流飛流直下，畫了個優(yōu)美的拋物線落到麥奇的腿上了，濺起廬山瀑布那樣的水花。麥奇“嗷”的一聲從凳子上跳起來，手指著招待嚷嚷：“你……你……也要?dú)⑷藛幔俊迸写龂槈牧?，站在那兒，手足無措，光會說對不起，手里的壺還直晃蕩。我怕那把壺再晃出一道瀑布出來，忙從姑娘手里接過壺去，放在桌上，又在桌上拿一摞厚厚的餐巾紙按在麥奇腿上吸水。老板娘聽見聲音便撇了肥皂劇小跑著過來，見這情形也忙拿餐巾紙給麥奇擦拭，還不忘偏著腦袋罵女招待，說你能干點(diǎn)什么？連倒茶水都不會倒，笨成什么樣了？把客人燙壞了怎么辦？你還能干點(diǎn)什么？不能干就卷鋪蓋走人。

麥奇生了一會兒氣，覺得腿沒有擔(dān)心的那樣痛，就收起方才的夜叉嘴臉，倒是當(dāng)起和事佬來了，勸解怒氣沖沖的老板娘說：“算了，老板娘，別罵她了，我穿的褲子厚沒燙著，再說也怨我，那一嗓子，嚇著她了。沒事，沒事，也沒燙著，都去忙吧，都去忙吧?！边@個時候，麥奇大度得像個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態(tài)度和藹可親，還順帶著安慰了滿臉愧疚的小姑娘。

打發(fā)走了老板娘和女招待，麥奇重新落座，問我剛才說到哪兒了。我說：“這一切都結(jié)束了?！?/p>

麥奇說：“我還沒講完呢?！?/p>

我說：“我知道你沒講完。我是說你剛才說道‘可是，這一切都結(jié)束了’這句話的時候被小姑娘茶壺里的開水給打斷了。哎，你真的沒燙著嗎，用不用去醫(yī)院處理一下？”

“沒事，不疼，水沒滲進(jìn)去多少。好了，不說這事了，我接著給你講我的悲慘故事?！丙溒孀旖峭麓沽舜梗瑩Q上了一副悲戚的表情。

“就在大上個周的周五晚上，當(dāng)時我和清蕓在家看電視，電視演的是女人們愛看的婆婆媽媽的肥皂劇，其實(shí)應(yīng)該說是清蕓在看，我坐在她身邊打瞌睡。后來清蕓的手機(jī)響了，就接了個電話，嘰里呱啦地說話，把我吵醒了。我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聽個大概，電話是清蕓姐夫鞠震打來的，說林清芷外面有相好的了，有人爬山時看見她和一個男的在山道上手拉手，告訴了他。他說他沒法過了，說要死要活要離婚等話，哭哭啼啼的，像個娘們。要說我這個連襟鞠震，這個家伙年輕時可不這樣，打小就混社會，打打殺殺是家常便飯，額頭上有一條醒目的斜疤直伸到眼角，誰看了都得哆嗦兩下?？勺屓死斫獠涣说氖蔷瓦@樣一個人渣愣是把大美女林清芷給追到手了，才幾年的工夫就把棱角全磨光了，變得銳氣全無，成了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賈寶玉了。真不知道林清芷這個女人施了什么魔法。真是應(yīng)了那句老話：‘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瘹G，老費(fèi)，林清芷想必你該見過吧？比咱們高一級的，有名的校花！”

我端起茶杯呷了口水，嘴里胡亂應(yīng)著：“哦，好像聽說過，該是見過吧，嗯，不大有印象了?！?/p>

“嗯，也是，上學(xué)的時候，你成天埋在書堆里，眼里只有書，對女孩子不上心?！丙溒婵渫晡?，古怪地笑了。這讓我聽著就像是在挖苦我。

我也哂笑著端起茶壺給麥奇倒水，麥奇端起來喝了一口接著說：“清蕓接完電話，就著急，著急忙慌地要立馬回來看看她姐，問問到底怎么回事，勸和勸和。我說天都這么晚了，那么遠(yuǎn)的路，道上怕是還有沒化的雪，不安全，要去也得等明天天亮了再去?？汕迨|不聽，執(zhí)意立刻就走。我也勸不住她，就說好吧，你別開車了，我開車?yán)闳?，她還不愿意，說你去了摻和進(jìn)來就不好了，弄得復(fù)雜化了，像是去打架的樣。我說你心情不好，開車不安全，這樣吧，咱們一塊去，我不下車，我在車上等你，你勸說完了，下來找我，行不。她同意了。就這樣，我開著車，一路狂飆，直奔她姐家。費(fèi)越，你知道她姐住哪兒嗎？”

我笑答：“我哪知道她姐住哪呀?！闭f完我又開玩笑道：“我連你家住哪兒都不知道，我能知道她姐家？”

麥奇也笑：“我就那么隨口一問，你不用認(rèn)真回答。我告訴你，她姐住在城東棲霞街附近，那兒凈些百年前的老房子，青瓦灰墻，飛檐雕棟，街上鋪的青石板，很有些古氣。這地方你肯定知道?！?/p>

我說：“這個我當(dāng)然知道，我小時候凈在那兒玩了，只是現(xiàn)在越發(fā)破敗了。周圍高樓大廈林立，把它圍在中間，遺世獨(dú)立，恍若世外桃源，偶爾經(jīng)過那附近時，我會進(jìn)去逛逛，會有種穿越到古代的不真實(shí)的感覺。”

麥奇笑了兩聲，說：“是嗎，我很久沒去了，那天晚上我也沒去，打邊上看了眼，里面沒有路燈，黑燈瞎火的，太寂靜，木頭門窗都緊閉著，有點(diǎn)恐怖，看著毛骨悚然的，就趕緊離開了。”

我說：“你還是白天抽空去看一看吧，風(fēng)聞那兒要拆了，看一眼少一眼嘍！等拆了只能去夢里看了。”我突然有點(diǎn)傷感。麥奇很驚訝：“哦，是嗎？那倒沒聽說，是得去看看，等拆了就看不著啦?！?/p>

麥奇接著說：“清蕓去了她姐姐家，我本來在樓下車上等，后來覺得這樣太傻了，就開著車去轉(zhuǎn)悠，在棲霞街那兒往里看了一眼，太黑，就沒停車，繼續(xù)往前走不遠(yuǎn)往左轉(zhuǎn)有個胡同，道邊好多小店，我就慢慢地開，后來看見一家咖啡店，我就想不如進(jìn)去邊喝咖啡邊等，可不比在外邊傻轉(zhuǎn)悠好。我就把車停在咖啡店門口，進(jìn)了店。店內(nèi)裝修挺雅致，比這個菜館要雅致多了。”

說到這兒，麥奇停了下來，仿佛怕自己說錯了似的，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環(huán)境，重新在心里做了下比較，確定自己沒說錯，便喝了口水，繼續(xù)講述：“咖啡館里也很靜，客人不多，只有兩對情侶靠得很近，竊竊私語，說著情話。光線朦朦朧朧的，仿佛眼前蒙了層紗。我挑了個靠墻的座位坐了，墻上貼的仿磚的壁紙，讓我覺得踏實(shí)。我坐下后，老板娘過來招呼，問我喝什么咖啡。我進(jìn)門時就注意到了這個女人了，身材豐潤，臉蛋很精致，但因?yàn)楣饩€暗，看不太清。等她走到跟前時，我認(rèn)出來了，她也認(rèn)出我了?！?/p>

說到這兒，麥奇露出了笑容，問：“費(fèi)越，你知道她是誰嗎？”

我嘁了一聲，說：“還能是誰，老相好唄？”

麥奇露出驚訝的表情，說：“這你都能猜得到。不過不準(zhǔn)確，我們是純潔的，不想你想的那么烏七八糟的。她住我們家后面那棟樓，比咱小兩歲，上學(xué)放學(xué)經(jīng)常碰到，開始我們都不說話，但會眉目傳情，有時候被她看兩眼，我會激動得渾身顫抖。后來還是她主動跟我打招呼，我們才好的，但也僅限于拉拉手親了嘴，沒有別的。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不分開的，直到我看見她坐一個高個男孩的摩托車緊摟著他的腰從我身邊飛馳而過，我發(fā)誓再不理她了。事實(shí)上她沒再找我，如果她來找我，對我說‘傻瓜，我還是愛你的’，也許我會繼續(xù)跟她好的。”

我隔著桌子笑著拍了拍麥奇的胳膊，調(diào)侃他：“初戀最是美好的，讓人永生難忘?！?/p>

麥奇也感慨：“是啊，我認(rèn)出來她后，我以前對她的那些怨恨啊立刻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看見我也很高興，還半真半假地跟我擁抱了一下。她比以前胖了些，可以說是豐滿，更有女人味了，比少女時期更能打動人。我們聊得很高興，聊了很久，那兩對情侶都走了，我還不想走。她現(xiàn)在比年輕時放得開，說話還帶手勢，還往我身上拍拍打打的，拍得我渾身燥熱，在她又拍我的手的時候，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懷里，嘴唇貼上去親她的嘴巴，她開始閉著嘴，有點(diǎn)抗拒，后來她身子就軟了。她呻吟著說，先等一會兒，她去把店門關(guān)了。我便松開她。她起來整了整衣裳，去關(guān)門，用鏈鎖在里面鎖上，卷簾門沒拉下來。她回來給我拋了個媚眼，徑自上樓了，我心領(lǐng)神會，屁顛屁顛地跟著上去。她樓上有臥室，我們進(jìn)了屋我把她按倒在床上，我們又瘋狂地接吻，我們熱切地愛撫，我們互相扯掉對方身上的衣服，互相廝纏，我們似乎要圓一個多年前的夢，或者還以前的夙債?！?/p>

麥奇向我要支煙，我給他點(diǎn)上，他深吸一口，似乎要細(xì)細(xì)品味煙的味道，或者在回味那晚的溫柔與狂野，半天才從鼻孔里將煙霧噴出來。

“我們完事后，出了房間，我坐在凳子上整理著衣裳，她去把店門打開，誰料到門鎖一開，門就砰的一聲被撞開了，我們都嚇了一跳。清蕓怒氣沖沖地闖進(jìn)來。后來才知道清蕓從她姐家出來后見我沒在樓下，就打我手機(jī)，可我手機(jī)沒電了，就沿街找我，看見我的車在咖啡店門口停著，就過來了，推門推不開，就趴門縫看，我們從房間出來她都看在眼里，男人衣衫不整神情疲憊；女人云鬢亂晚妝殘、面色緋紅慵懶的樣子，傻子也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清蕓進(jìn)來二話不說就甩了她倆耳光，然后瘋了一樣上來撕吧我打我的臉?！?/p>

我抬頭看了看他的臉，他垂著腦袋用手遮擋，說：“傷都好了，看不出來了。”

我說：“女人狠起來就是母老虎，千萬別惹女人?！?/p>

麥奇就頻頻點(diǎn)頭，說：“可不是嘛，我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了，清蕓瘋了一樣地鬧，要跟我離婚，我不愿意啊，她就去我單位鬧，鬧到最后，婚也離了，單位也把我開了，我成了孤家寡人，人不人鬼不鬼的無業(yè)游民。最可氣的是經(jīng)過林清蕓這么一鬧，鞠震和林清芷兩口子不鬧了，反過來還勸我們?！?/p>

說到這兒，麥奇又怒火中燒了：“你說說，費(fèi)越，這叫什么事，氣不氣人？本來我們兩口子是來勸他們兩口子別鬧離婚的，結(jié)果可好，人家兩口子什么事沒有了，到最后成了我們兩口子離婚了?！?/p>

麥奇又拍起了桌子，唾沫星子直飛：“我越尋思這事就越覺得鬧心，這件事是不是都因?yàn)榱智遘圃谕膺厑y搞引起的？?。磕阏f林清芷是不是罪魁禍?zhǔn)?？她害得我老婆沒了，工作丟了，我成了個流浪漢。我一定要?dú)⒘怂?，捅她一百刀，也解不了我心頭恨?！?/p>

我沒有答話，低頭沉吟著，忽然心里一動，我抬起頭來，問麥奇：“你剛才說的那個咖啡店叫什么名？老板娘叫什么？”

“咖啡店叫……藍(lán)山小鎮(zhèn)，老板娘叫……喬雨菲。”麥奇看著我突變的臉色，不明白我為什么問這個，就回答得有點(diǎn)遲疑。

“什么？你個混蛋?！蔽遗牧讼伦雷诱酒饋?，抓住麥奇的衣襟罵道：“她是我老婆，你他媽的！你睡了我老婆！”

麥奇慌了神，也站起來，說話的聲音有點(diǎn)顫抖：“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她是你老婆啊，我要知道哪能干那事??！費(fèi)越，你原諒我，都是我的不對，你要打要罵，我都認(rèn)了?！?/p>

我氣得直嚷嚷：“我打你罵你有用嗎，你口口聲聲說林清芷罪大惡極，是罪魁禍?zhǔn)?，你自己犯渾，能往別人身上賴嗎？還口口聲聲要去殺人家，我看該殺的人是你！”

麥奇直點(diǎn)頭：“你說得對，費(fèi)越，我罪大惡極，我是罪魁禍?zhǔn)?，我自己做的孽，怨不得別人?！?/p>

我問：“你還去殺林清芷嗎？”

“殺啥呢，不殺了，我哪還有臉殺人家??？最該殺的人是我，我罪該萬死，我死有余辜。你消消氣，費(fèi)越，我立馬滾蛋，再不回這個地方了，你饒了我行不？對于給你造成的傷害，我深表歉意，請你不要為難雨菲。”

我吼道：“你還敢提她，混蛋！你不許提她的名字?！?/p>

麥奇忙不迭地應(yīng)答：“好，我不提，不提，再也不提了。”

我像攆蒼蠅一樣揮了下手，說：“滾吧，立刻從我眼前消失。若再讓我見到你，你就死定了！”我的眼里露出兇光。

麥奇說：“好的，我立刻走，那個，費(fèi)越，這頓飯我請，算給你賠罪的，我去買單，你吃完走就行了。”麥奇穿了外套，跌跌撞撞地去吧臺在老板娘和招待鄙視的目光里結(jié)了賬，然后出了門，消失在黑夜里。

在麥奇走了好一會兒后，我還保持著氣憤難平的表情，餐館老板娘和女招待都用同情的眼神偶爾往我身上掃兩眼，都沒來打擾我。過了一會兒，我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我心里暗暗佩服自己的演技來。

我掏出手機(jī)，撥了個號碼，響了幾聲鈴，接通了。我說：“清芷啊，在哪?。坑H愛的，你猜我晚上碰見誰了，你妹夫，哦，前妹夫，對，就是麥奇。這個神經(jīng)病，把他離婚的事怪在你頭上，說要找你算賬。還好我機(jī)智，靈機(jī)一動，我說那個讓他給睡了的什么小鎮(zhèn)咖啡館叫什么菲的老板娘是我老婆，把他給臭罵了一頓，給他嚇跑了。”我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的林清芷的聲音卻很慌亂：“費(fèi)越，你別瞎高興了，鞠震不知道打哪兒查出來是你，滿世界找你尋仇呢，你可當(dāng)心點(diǎn)啊?！闭f完她就掛了電話。

我的后背陡然升起一陣涼意，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我坐不住了，我感覺到空氣里有危險在逼近，讓我窒息，喘不上氣兒。我急急忙忙地穿外套準(zhǔn)備離去。這個時候，餐館的門被人推開了，一陣?yán)滹L(fēng)灌進(jìn)來，我打了個寒顫。我抬起頭來，看見麥奇竟然又站在門口，他冷冷地看著我，嘴角掛著詭異的笑。他的旁邊，站著另一個男人，穿著黑皮夾克，板寸頭，一張陰鷙的臉，面無表情，在昏暗的燈光掩映下，一道從額頭到眼角蜈蚣般的疤痕格外明顯。麥奇像個幽靈一樣眨眼就不見了，而刀疤臉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

我猛然意識到自己被算計(jì)了，我以為我巧舌如簧，把麥奇玩于股掌之間，使他不戰(zhàn)而退。我錯了，我才是那個被貓戲弄的小老鼠，他忍著笑藏了刀欣賞我自以為聰明的表演。我想站起來跑掉，可我的腿軟得不聽使喚了。

這就是我在街心花園遇到的坐輪椅的老人那天晚上給我講的故事。他說那個后來闖進(jìn)來的刀疤臉男人。沒錯就是林清芷的老公鞠震，那天晚上他又恢復(fù)了他當(dāng)年的雄風(fēng)，一根棍子打得我雙腿粉碎性骨折，我的后半生只能在輪椅上度過。

那天晚上，我沒有再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等下去，我覺得我不能再等了，也許冥冥之中我等的就是這個老人，于是我將那束火紅的玫瑰鄭重地送給了老人，他很喜歡，搖著輪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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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人性罪惡的根源在哪里？人性本善的火種又在哪里？我曾隨波逐流，也曾追尋希望，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案件后，我似乎找到了答案在撲朔迷離的案件中，有太多的不解和疑惑，我揭開疑霧尋找隱匿在其中的黑手，那就是罪魁者。罪魁者，或許是只可遠(yuǎn)觀的他？或許是隱藏在身邊的他？是組織還是個人？罪魁者，他是血腥殘忍的？十惡不赦的？還是孤立無援的？慘遭不幸的？罪魁者，他是否代表的是光明中一種晦暗？又或許他只是黑暗中一絲反抗？這值得我們深思，因?yàn)橐苍S這都是他！

罪魁的意思是什么
罪魁的解釋

[chief criminal;prime culprit;arch-criminal;chief offender]

罪 惡行 為的頭子 詳細(xì)解釋 罪首。 宋 文天祥 《指南錄·紀(jì)事》 ：“ 文煥 云：‘ 丞相 何故罵 煥 以亂賊？’予謂：‘ 國家 不幸 至今日，汝為罪魁，汝非亂賊而誰？’” 清 陳天華 《猛回頭》 ：“ 中國自此一敗，遂跌落到這一個地步，豈 不是葉志超 的罪魁嗎？”

詞語分解

罪的解釋罪 ì 犯法的行為：犯罪。 罪人 。認(rèn)罪。有罪。罪惡。罪名。罪魁。罪行。罪證。罪責(zé)。罪孽（迷信的人認(rèn)為應(yīng) 受到 報(bào)應(yīng)的罪惡）。罪不容誅。 過失，把過失歸到某人身上：功罪。罪愆。罪尤（“尤”，過失，罪過）。歸罪 魁的解釋魁 í 為首的，居第一位的：魁首。 魁星 （a．北斗星中第一星，又第一星至第四星的總稱；b．中國神話中所說的 主宰 文章 興衰的神）?？Ｗ锟?zhǔn)?。奪魁。 高大：身魁力壯。 魁梧 ?？齻ァ?筆畫數(shù)：； 部首 ：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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