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經(jīng)注》寫景藝術(shù)之一瞥酈道元《水經(jīng)注》原是一本地理書,文字以說明為主,按說他只要說得準確清楚就算是完成了使命,但他還講究說得有味道,寫景之妙,古今共賞,甚至認為無以復(fù)加。明末文人張岱指出:“古人記山水手,太上酈道元,其次柳子厚;近則袁中郎?!?/p>
(《跋〈寓山注〉二則》,《瑯?gòu)治募肪砦澹?/p>
清初大學(xué)者劉獻廷說:“酈道元博極群書,識周天壤,其注《水經(jīng)》也,于四瀆百川之原委支派,出入分合,莫不定其方向,紀其道里。數(shù)千年之往跡故瀆,如觀掌紋而數(shù)家寶;更有余力,鋪寫景物,片語只字,妙絕古今,誠宇宙未有之奇書也?!?/p>
(《廣陽雜記》卷四)
所以文學(xué)史家之關(guān)注此書,實不下于歷史地理學(xué)家。
酈道元是一位極富于審美情趣的人,他原是河北涿縣人,早年跟著當(dāng)官的父親在山東青州的臨朐生活過一段時間,很熱愛那里的山水,他在《水經(jīng)注》卷二十六里有一段回憶說:“巨洋水自朱虛北入臨朐縣,熏冶泉水注之。水出西溪,飛泉側(cè)瀨,于窮坎之下。泉溪之上,源麓之側(cè),有一祠……水色澄明,而清泠特異,淵無潛石,淺鏤沙文,中有古壇,參差相對,后人微加功飾,以為嬉游之處。南北邃岸凌空,疏木交合。先公以太和中作鎮(zhèn)海岱,余總角之年,侍節(jié)東州,至若炎夏火流,閑居倦想,提琴命友,嬉娛永日,桂筍(櫂)
尋波,輕林委浪,歌琴既洽,歡情亦暢,是焉棲寄,實可憑衿。”對兒時游釣之地充滿了感情,多少年后回憶起來仍迫切而不能已于言。他對自己故鄉(xiāng)酈亭的景色亦復(fù)津津樂道,卷十二《巨馬河》特別提到:
巨馬水又東,酈亭溝水注之,水上承督亢溝水于遒縣東,東南流歷紫淵東。余六世祖樂浪府君,自涿之先賢鄉(xiāng)爰宅其陰。西帶巨川,東翼茲水,枝流津通,纏絡(luò)墟圃,匪直田漁之瞻可懷,信為游神之勝處也。
這里是北方的一處水鄉(xiāng),在酈道元心目中,她是非常之美的游神勝處。凡是有水流的地方,在他看來全都是美好的。那時中國北方水資源非常豐富,在酈道元的故鄉(xiāng)、今之河北省境內(nèi)有些地方簡直像是江南,例如陽城縣的一處景色:“博水又東南,逕谷梁亭南,又東逕陽城縣,散為澤渚,渚水潴漲,方廣數(shù)里。匪直蒲筍是豐,實亦偏饒菱藕,至若孌童丱女,弱年崽子,或單舟采菱,或疊舸折芰,長歌陽春,愛深淥水,掇拾者不言疲,謠詠者自流響。于時行旅過矚,亦有慰于羈望矣。世謂之為陽城淀也。”完全是一派江南風(fēng)味。
酈道元寫景往往只有不多幾句,抓住該處的特點,淡寫幾句,而已得其神。酈亭一帶近于水網(wǎng)地區(qū),臨朐縣熏冶泉以澄明清泠的水色令他難以忘懷,而陽城淀則以開闊的水面和小兒女采菱的歌聲引人入勝。
當(dāng)然更多的奇異的山水還是在南方,因為政治上的分裂,酈道元沒有條件到南方去考察游覽,《水經(jīng)注》寫到他未嘗去過之處,只好借用前人的文字,引用南方作家的文字甚多,例如三峽中的西陵峽,《水經(jīng)注》卷三十四便引用東晉作家袁山松
(?—401)
的《宜都山水記》:“常聞峽中水急,書記及口傳皆以臨懼相戒,曾無稱有山水之美也。及余來踐躋此境,既至欣然,始信耳聞之不如親見矣。其疊崿秀峰,奇構(gòu)異形,固難以辭敘。林木蕭蕭,離離蔚蔚,乃在霞氣之表。仰矚俯映,彌習(xí)彌佳,流連信宿,不覺忘返。目所履歷,未嘗有也。既自欣得此奇觀,山水有靈,亦當(dāng)驚知己于千古矣?!币陨剿闹鹤栽偅B道元正與袁山松所見略同。
《水經(jīng)注》中關(guān)于三峽有一段著名的經(jīng)常進入選集的文字:
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疊嶂,隱天蔽日,自非停午夜分,不見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泝阻絕,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fā)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fēng),不以疾也。春冬之時,則素湍綠潭,回清倒影。絕多生檉柏,懸泉飛瀑,飛漱其間,清榮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zhuǎn)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p>
這一段錄自劉宋作家盛弘之的《荊州記》
(見于《藝文類聚》卷七,又《太平御覽》卷五十三)
,文字小有變易,這固然可能出于版本上的差異,更大的可能則是酈道元有所改動。他的引文,往往與完全出于自己的文字簡直同出一手,表現(xiàn)了很高的辭章功夫。酈道元引用過的南方作家的著作后來大抵散逸,所以他的潤飾、傳播之功頗不可沒——這是當(dāng)年沒有預(yù)料到的。
酈道元沒有到過南方,凡記載南方的山水,大抵錄自有關(guān)文獻;他同中國古代知識分子一樣,持春秋大一統(tǒng)的觀念,所以雖然南北政權(quán)對立,而總是堅信國家早晚要統(tǒng)一,神州河山是不容長期分裂的,所以他寫起來同樣充滿感情。當(dāng)時南方作家寫景比較細致,講究形容;酈道元自己寫景一般比較簡約,注意抓主要特點,所以他也很注意向南方作家學(xué)習(xí),并能化為自己的血肉,有時甚至不惜大段引錄。
酈道元的寫景很注意將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結(jié)合起來寫,其例至多,如卷三十九《廬江水》記廬山景色云:
其山川明凈,風(fēng)澤清曠,氣爽節(jié)和,土沃民逸。嘉遁之士,繼響窟巖,龍潛鳳采之賢,往者忘歸矣。秦始皇、漢武帝及太史公司馬遷咸升其巖,望九江而眺鐘、彭焉。
廬山之北有石門水,水出嶺端,有雙石高竦,其狀若門,因有石門之目焉。水導(dǎo)雙石之中,懸流飛澍,近三百許步,下散漫十?dāng)?shù)步,上望之連天,若曳飛練于霄中矣。下有磐石,可坐數(shù)十人。冠軍將軍劉敬宣,每登陟焉。其水歷澗,逕龍泉精舍南,太元中,沙門釋慧遠所建也。
直接寫山水的其實沒有幾句,相當(dāng)概括凝練,而短短幾行之內(nèi),卻已提到秦始皇、漢武帝、司馬遷、劉敬宣、釋慧遠等五位歷史人物,講他們同廬山的關(guān)系。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同歷史文化名人相關(guān)的山水,水平大大高于未經(jīng)文化滋潤浸泡的荒山野嶺。自然和人文的結(jié)合是《水經(jīng)注》最常采用的筆法。
酈道元在敘寫山水時很注意與其名稱有關(guān)的傳說。如卷十三提到居庸縣有大翮、小翮二峰,“高巒截云,層陵斷霧,雙阜共秀,競舉群峰之上”,這兩座山峰之名就來自一個與秦朝有關(guān)的傳說:
郡人王次仲,少有異志,年及弱冠,變倉頡舊文為今隸書。秦始皇時,官務(wù)繁多,以次仲所易文簡,便于事要,奇而召之,三征而輒不至。次仲履真懷道,窮術(shù)數(shù)之美;始皇怒其不恭,令檻車送之,次仲始發(fā)于道,化為大鳥,出在車外,翻飛而去。落二翮于斯山,故其峰巒有大翮、小翮之名矣。
對待專家態(tài)度要客氣一點,動輒抓人不是辦法。王次仲與漢字形態(tài)的變遷大有關(guān)系,研究書法史的專家非常關(guān)注,為《水經(jīng)注》作疏的楊守敬也是著名書法家,所以他特別于此下出一長注,講他所理解的漢字變遷史
(詳見楊守敬、熊會貞撰之《水經(jīng)注疏》中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在人文景觀方面,酈道元特別注意記敘各地有關(guān)的古代碑刻,其所著錄者有三百多方,有些摘錄了幾句碑文,有些只提到一下名目,實際已開后來宋人注意石刻之先河,洪適就在他的《釋隸》一書中用專卷記錄酈道元所見的碑刻。這些碑刻頗可證史,如卷八《濟水·二》說項羽的墓葬在谷城:“又有狼水,出東南大檻山狼溪,西北逕谷城西,又北,有西流泉,出城東近山,西北逕谷城北,西注狼水,以其流西,故即名焉。又西北,入濟水。城西北三里,有項王羽之冢,半許毀壞,石碣尚存,題云《項王之墓》?!痘视[》云冢去縣十五里,謬也。今彭城谷陽城西南又有項羽冢,非也。余按史遷《記》,魯為楚守,漢王示羽首,魯乃降,遂以魯公禮葬羽于谷城。寧得言彼也?!睂⒋说氐哪鬼倥c司馬遷《史記》中的記載加起來考慮,項羽的墓葬確在谷城城西北三里,其他的說法未必可靠。《水經(jīng)注》的學(xué)術(shù)價值主要在于其中準確地敘述了各水道的源流和流向首尾,也在于對一些名勝古跡的考訂,后者尤其容易引起一般讀者的注意和興趣。
清人孫梅早已注意到酈道元的這一寫作特點,他說“天地間山水林麓,奇?zhèn)バ沱愔?,賴文人之筆以陶寫之。若陸云《答車茂安書》、鮑照《大雷岸與妹書》等篇,托興涉筆,都成絕構(gòu),蓋皆會景造語不假雕琢者也。至酈善長始以淹雅之才,發(fā)攄文筆,勒為《水經(jīng)注》四十卷,訂以志乘,緯以掌故,刻畫標致,奇幽詭勝,搜剔無遺,后來作者罕復(fù)能繼”
(《四六叢話》卷三一《作家四·酈道元》)。
“訂以志乘,緯以掌故”正是說酈道元在描寫山水景物時有機地加上人文的元素,從而大大增加了作品的文化含量。
劉熙載《藝概·文概》說:“酈道元敘山水,峻潔層深?!薄端?jīng)注》的文字確實講究簡潔而富于層次感,例如卷四《河水·四》敘述鼓鐘峽、鼓鐘城云:
河水又東,與教水合。水出垣縣北教山,南逕輔山。山高三十許里,上有泉源,不測其深。山頂周圓五六里,少草木?!渡胶=?jīng)》曰,孟門東南有平山,平水出于其上,潛于其下,又是王屋之次,疑即平山也。其水南流,歷鼓鐘上峽,懸洪五丈,飛流注壑,夾岸深高,壁立直上,輕崖秀舉,百有余丈。峰次青松,巖懸赪色,于中歷落,有翠柏生焉。丹青綺分,望若圖繡矣。水廣一十步許,南流歷鼓鐘川,分為二澗,一澗西北出,一百六十許里,山岫回岨,才通馬步。今聞喜縣東北谷口,猶有干河里故溝存焉。一水歷冶官西,世人謂之鼓鐘城,城之左右,猶有遺銅及銅錢也。城西阜下有大泉,西流注澗,與教水合,伏入石下,南至下峽?!渡胶=?jīng)》曰,帝臺之所以觴百神,即是山也。
這里敘述的對象相當(dāng)復(fù)雜,酈道元逐層道來,行文雍容,一絲不亂,自是大家手筆。酈道元又十分講究親自考察山水,他在文章中時時提到自己的親眼所見,大大增加了文章的現(xiàn)場感,從而沖淡了科學(xué)文章的干枯沉悶,使得可讀性大為加強。這樣的段落甚多,如卷五《河水·五》說到成皋的虎牢關(guān)的一段:
秦以為關(guān),漢乃縣之。城西北隅有小城,周三里,北面列觀,臨河,苕苕孤上。景明中,言之壽春,路值茲邑,升眺清遠,勢盡川陸。羈途游至,有傷深情。河水南對玉門,昔漢祖與滕公潛出,濟于是處也。門東對臨河,澤岸有土穴,魏攻宋司州刺史毛德祖于虎牢,戰(zhàn)經(jīng)二百日,不克。城惟一井,井深四十丈,山勢峻峭,不容防捍,潛作地道取井。余頃因公至彼,故往尋之,其穴處猶存。
這里兩處提到自己利用出差的機會對當(dāng)?shù)氐目疾欤粌H寫此處山川的險峻,也介紹了元魏攻劉宋的一大戰(zhàn)役,讀來令人如臨其境。
《水經(jīng)注》的文字駢散結(jié)合,轉(zhuǎn)換靈活,舉重若輕,如卷十一《滱水》敘靈丘縣、倒馬關(guān)一帶的山水道:
滱水自縣南流入峽,謂之隘門,設(shè)隘于峽,以譏禁行旅。歷南山,高峰隱天,深溪埒谷,其水沿山西轉(zhuǎn),逕御射臺南,臺在北阜上。臺南有御射石碑。南則秀嶂分霄,層崖刺天,積石之峻,壁立直上,車駕沿泝,每出是所游藝焉。
……滱水又西逕倒馬關(guān),關(guān)山險隘,最為深峭……關(guān)水出西南長溪下,東北歷關(guān),注滱。滱水南山上,起御坐于松園,見祇洹于東圃。東北二面,岫嶂高深,霞峰隱日,水望澄明,淵無潛甲,行李所逕,鮮不徘徊忘返矣。
又如卷十三《漯水》寫魏之故都平城(今山西大同)
的宮殿建筑和皇家氣派道:
其水夾御路南流,逕蓬臺西,魏神瑞三年又建白樓,樓甚高竦,加觀榭于其上,表里飾以石粉,皜曜建素,赭白綺分,故世謂之白樓也。后置大鼓于其上,晨昏伐以千椎,為城、里諸門啟閉之候,謂之戒晨鼓也。又南逕皇舅寺西,是太師昌黎王馮晉國所造,有五層浮圖,其神圖像皆合青石為之,加以金銀火齊,眾彩之上,煒煒有精光。又南逕永寧七級浮圖西,其制甚妙,工在寡雙。又南遠出郊郭,弱柳蔭街,絲楊被浦,公私引裂,用周園溉……
大抵敘事說明用散句,寫山水建筑諸景用駢句,且多四字一句。這樣的駢散結(jié)合可以兼取“文”“筆”二者之長,增添讀者的興趣,不容易感覺疲勞。中國古代作家非常注意這樣的兼容配合,后來的章回小說中,敘事用散文,抒情用詩歌,寫景則用通俗化了辭賦;戲劇中講究唱詞與道白的配合——都是同樣的道理。
后來記山水、寫游記的作家,幾乎沒有不向酈道元取經(jīng)學(xué)藝的。
正因為《水經(jīng)注》在寫景方面取得很高的成就,所以后世一再出現(xiàn)這一方面的選本,前有《水經(jīng)注寫景文鈔》(范文瀾編選,樸社1929年版,后收入《范文瀾全集》第六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后有專門從文學(xué)角度出發(fā)的《水經(jīng)注選注》(譚家健、李知文選注,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9年版)。
《水經(jīng)注》寫景藝術(shù)之一瞥 酈道元《水經(jīng)注》原是一本地理書,文字以說明為主,按說他只要說得準確清楚就算是完成了使命,但他還講究說得有味道,寫景之妙,古今共賞,甚至認為無以復(fù)加。明末文人張岱指出:“古人記山水手,太上酈道元,其次柳子厚;近則袁中郎?!?/p>
(《跋〈寓山注〉二則》,《瑯?gòu)治募肪砦澹?/p>
清初大學(xué)者劉獻廷說:“酈道元博極群書,識周天壤,其注《水經(jīng)》也,于四瀆百川之原委支派,出入分合,莫不定其方向,紀其道里。數(shù)千年之往跡故瀆,如觀掌紋而數(shù)家寶;更有余力,鋪寫景物,片語只字,妙絕古今,誠宇宙未有之奇書也。”
(《廣陽雜記》卷四)
所以文學(xué)史家之關(guān)注此書,實不下于歷史地理學(xué)家。
酈道元是一位極富于審美情趣的人,他原是河北涿縣人,早年跟著當(dāng)官的父親在山東青州的臨朐生活過一段時間,很熱愛那里的山水,他在《水經(jīng)注》卷二十六里有一段回憶說:“巨洋水自朱虛北入臨朐縣,熏冶泉水注之。水出西溪,飛泉側(cè)瀨,于窮坎之下。泉溪之上,源麓之側(cè),有一祠……水色澄明,而清泠特異,淵無潛石,淺鏤沙文,中有古壇,參差相對,后人微加功飾,以為嬉游之處。南北邃岸凌空,疏木交合。先公以太和中作鎮(zhèn)海岱,余總角之年,侍節(jié)東州,至若炎夏火流,閑居倦想,提琴命友,嬉娛永日,桂筍(櫂)
尋波,輕林委浪,歌琴既洽,歡情亦暢,是焉棲寄,實可憑衿?!睂簳r游釣之地充滿了感情,多少年后回憶起來仍迫切而不能已于言。他對自己故鄉(xiāng)酈亭的景色亦復(fù)津津樂道,卷十二《巨馬河》特別提到:
巨馬水又東,酈亭溝水注之,水上承督亢溝水于遒縣東,東南流歷紫淵東。余六世祖樂浪府君,自涿之先賢鄉(xiāng)爰宅其陰。西帶巨川,東翼茲水,枝流津通,纏絡(luò)墟圃,匪直田漁之瞻可懷,信為游神之勝處也。
這里是北方的一處水鄉(xiāng),在酈道元心目中,她是非常之美的游神勝處。凡是有水流的地方,在他看來全都是美好的。那時中國北方水資源非常豐富,在酈道元的故鄉(xiāng)、今之河北省境內(nèi)有些地方簡直像是江南,例如陽城縣的一處景色:“博水又東南,逕谷梁亭南,又東逕陽城縣,散為澤渚,渚水潴漲,方廣數(shù)里。匪直蒲筍是豐,實亦偏饒菱藕,至若孌童丱女,弱年崽子,或單舟采菱,或疊舸折芰,長歌陽春,愛深淥水,掇拾者不言疲,謠詠者自流響。于時行旅過矚,亦有慰于羈望矣。世謂之為陽城淀也?!蓖耆且慌山巷L(fēng)味。
酈道元寫景往往只有不多幾句,抓住該處的特點,淡寫幾句,而已得其神。酈亭一帶近于水網(wǎng)地區(qū),臨朐縣熏冶泉以澄明清泠的水色令他難以忘懷,而陽城淀則以開闊的水面和小兒女采菱的歌聲引人入勝。
當(dāng)然更多的奇異的山水還是在南方,因為政治上的分裂,酈道元沒有條件到南方去考察游覽,《水經(jīng)注》寫到他未嘗去過之處,只好借用前人的文字,引用南方作家的文字甚多,例如三峽中的西陵峽,《水經(jīng)注》卷三十四便引用東晉作家袁山松
(?—401)
的《宜都山水記》:“常聞峽中水急,書記及口傳皆以臨懼相戒,曾無稱有山水之美也。及余來踐躋此境,既至欣然,始信耳聞之不如親見矣。其疊崿秀峰,奇構(gòu)異形,固難以辭敘。林木蕭蕭,離離蔚蔚,乃在霞氣之表。仰矚俯映,彌習(xí)彌佳,流連信宿,不覺忘返。目所履歷,未嘗有也。既自欣得此奇觀,山水有靈,亦當(dāng)驚知己于千古矣?!币陨剿闹鹤栽偅B道元正與袁山松所見略同。
《水經(jīng)注》中關(guān)于三峽有一段著名的經(jīng)常進入選集的文字:
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疊嶂,隱天蔽日,自非停午夜分,不見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泝阻絕,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fā)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fēng),不以疾也。春冬之時,則素湍綠潭,回清倒影。絕多生檉柏,懸泉飛瀑,飛漱其間,清榮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zhuǎn)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p>
這一段錄自劉宋作家盛弘之的《荊州記》
(見于《藝文類聚》卷七,又《太平御覽》卷五十三)
,文字小有變易,這固然可能出于版本上的差異,更大的可能則是酈道元有所改動。他的引文,往往與完全出于自己的文字簡直同出一手,表現(xiàn)了很高的辭章功夫。酈道元引用過的南方作家的著作后來大抵散逸,所以他的潤飾、傳播之功頗不可沒——這是當(dāng)年沒有預(yù)料到的。
酈道元沒有到過南方,凡記載南方的山水,大抵錄自有關(guān)文獻;他同中國古代知識分子一樣,持春秋大一統(tǒng)的觀念,所以雖然南北政權(quán)對立,而總是堅信國家早晚要統(tǒng)一,神州河山是不容長期分裂的,所以他寫起來同樣充滿感情。當(dāng)時南方作家寫景比較細致,講究形容;酈道元自己寫景一般比較簡約,注意抓主要特點,所以他也很注意向南方作家學(xué)習(xí),并能化為自己的血肉,有時甚至不惜大段引錄。
酈道元的寫景很注意將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結(jié)合起來寫,其例至多,如卷三十九《廬江水》記廬山景色云:
其山川明凈,風(fēng)澤清曠,氣爽節(jié)和,土沃民逸。嘉遁之士,繼響窟巖,龍潛鳳采之賢,往者忘歸矣。秦始皇、漢武帝及太史公司馬遷咸升其巖,望九江而眺鐘、彭焉。
廬山之北有石門水,水出嶺端,有雙石高竦,其狀若門,因有石門之目焉。水導(dǎo)雙石之中,懸流飛澍,近三百許步,下散漫十?dāng)?shù)步,上望之連天,若曳飛練于霄中矣。下有磐石,可坐數(shù)十人。冠軍將軍劉敬宣,每登陟焉。其水歷澗,逕龍泉精舍南,太元中,沙門釋慧遠所建也。
直接寫山水的其實沒有幾句,相當(dāng)概括凝練,而短短幾行之內(nèi),卻已提到秦始皇、漢武帝、司馬遷、劉敬宣、釋慧遠等五位歷史人物,講他們同廬山的關(guān)系。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同歷史文化名人相關(guān)的山水,水平大大高于未經(jīng)文化滋潤浸泡的荒山野嶺。自然和人文的結(jié)合是《水經(jīng)注》最常采用的筆法。
酈道元在敘寫山水時很注意與其名稱有關(guān)的傳說。如卷十三提到居庸縣有大翮、小翮二峰,“高巒截云,層陵斷霧,雙阜共秀,競舉群峰之上”,這兩座山峰之名就來自一個與秦朝有關(guān)的傳說:
郡人王次仲,少有異志,年及弱冠,變倉頡舊文為今隸書。秦始皇時,官務(wù)繁多,以次仲所易文簡,便于事要,奇而召之,三征而輒不至。次仲履真懷道,窮術(shù)數(shù)之美;始皇怒其不恭,令檻車送之,次仲始發(fā)于道,化為大鳥,出在車外,翻飛而去。落二翮于斯山,故其峰巒有大翮、小翮之名矣。
對待專家態(tài)度要客氣一點,動輒抓人不是辦法。王次仲與漢字形態(tài)的變遷大有關(guān)系,研究書法史的專家非常關(guān)注,為《水經(jīng)注》作疏的楊守敬也是著名書法家,所以他特別于此下出一長注,講他所理解的漢字變遷史
(詳見楊守敬、熊會貞撰之《水經(jīng)注疏》中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在人文景觀方面,酈道元特別注意記敘各地有關(guān)的古代碑刻,其所著錄者有三百多方,有些摘錄了幾句碑文,有些只提到一下名目,實際已開后來宋人注意石刻之先河,洪適就在他的《釋隸》一書中用專卷記錄酈道元所見的碑刻。這些碑刻頗可證史,如卷八《濟水·二》說項羽的墓葬在谷城:“又有狼水,出東南大檻山狼溪,西北逕谷城西,又北,有西流泉,出城東近山,西北逕谷城北,西注狼水,以其流西,故即名焉。又西北,入濟水。城西北三里,有項王羽之冢,半許毀壞,石碣尚存,題云《項王之墓》?!痘视[》云冢去縣十五里,謬也。今彭城谷陽城西南又有項羽冢,非也。余按史遷《記》,魯為楚守,漢王示羽首,魯乃降,遂以魯公禮葬羽于谷城。寧得言彼也?!睂⒋说氐哪鬼倥c司馬遷《史記》中的記載加起來考慮,項羽的墓葬確在谷城城西北三里,其他的說法未必可靠?!端?jīng)注》的學(xué)術(shù)價值主要在于其中準確地敘述了各水道的源流和流向首尾,也在于對一些名勝古跡的考訂,后者尤其容易引起一般讀者的注意和興趣。
清人孫梅早已注意到酈道元的這一寫作特點,他說“天地間山水林麓,奇?zhèn)バ沱愔?,賴文人之筆以陶寫之。若陸云《答車茂安書》、鮑照《大雷岸與妹書》等篇,托興涉筆,都成絕構(gòu),蓋皆會景造語不假雕琢者也。至酈善長始以淹雅之才,發(fā)攄文筆,勒為《水經(jīng)注》四十卷,訂以志乘,緯以掌故,刻畫標致,奇幽詭勝,搜剔無遺,后來作者罕復(fù)能繼”
(《四六叢話》卷三一《作家四·酈道元》)。
“訂以志乘,緯以掌故”正是說酈道元在描寫山水景物時有機地加上人文的元素,從而大大增加了作品的文化含量。
劉熙載《藝概·文概》說:“酈道元敘山水,峻潔層深?!薄端?jīng)注》的文字確實講究簡潔而富于層次感,例如卷四《河水·四》敘述鼓鐘峽、鼓鐘城云:
河水又東,與教水合。水出垣縣北教山,南逕輔山。山高三十許里,上有泉源,不測其深。山頂周圓五六里,少草木?!渡胶=?jīng)》曰,孟門東南有平山,平水出于其上,潛于其下,又是王屋之次,疑即平山也。其水南流,歷鼓鐘上峽,懸洪五丈,飛流注壑,夾岸深高,壁立直上,輕崖秀舉,百有余丈。峰次青松,巖懸赪色,于中歷落,有翠柏生焉。丹青綺分,望若圖繡矣。水廣一十步許,南流歷鼓鐘川,分為二澗,一澗西北出,一百六十許里,山岫回岨,才通馬步。今聞喜縣東北谷口,猶有干河里故溝存焉。一水歷冶官西,世人謂之鼓鐘城,城之左右,猶有遺銅及銅錢也。城西阜下有大泉,西流注澗,與教水合,伏入石下,南至下峽。《山海經(jīng)》曰,帝臺之所以觴百神,即是山也。
這里敘述的對象相當(dāng)復(fù)雜,酈道元逐層道來,行文雍容,一絲不亂,自是大家手筆。酈道元又十分講究親自考察山水,他在文章中時時提到自己的親眼所見,大大增加了文章的現(xiàn)場感,從而沖淡了科學(xué)文章的干枯沉悶,使得可讀性大為加強。這樣的段落甚多,如卷五《河水·五》說到成皋的虎牢關(guān)的一段:
秦以為關(guān),漢乃縣之。城西北隅有小城,周三里,北面列觀,臨河,苕苕孤上。景明中,言之壽春,路值茲邑,升眺清遠,勢盡川陸。羈途游至,有傷深情。河水南對玉門,昔漢祖與滕公潛出,濟于是處也。門東對臨河,澤岸有土穴,魏攻宋司州刺史毛德祖于虎牢,戰(zhàn)經(jīng)二百日,不克。城惟一井,井深四十丈,山勢峻峭,不容防捍,潛作地道取井。余頃因公至彼,故往尋之,其穴處猶存。
這里兩處提到自己利用出差的機會對當(dāng)?shù)氐目疾?,不僅寫此處山川的險峻,也介紹了元魏攻劉宋的一大戰(zhàn)役,讀來令人如臨其境。
《水經(jīng)注》的文字駢散結(jié)合,轉(zhuǎn)換靈活,舉重若輕,如卷十一《滱水》敘靈丘縣、倒馬關(guān)一帶的山水道:
滱水自縣南流入峽,謂之隘門,設(shè)隘于峽,以譏禁行旅。歷南山,高峰隱天,深溪埒谷,其水沿山西轉(zhuǎn),逕御射臺南,臺在北阜上。臺南有御射石碑。南則秀嶂分霄,層崖刺天,積石之峻,壁立直上,車駕沿泝,每出是所游藝焉。
……滱水又西逕倒馬關(guān),關(guān)山險隘,最為深峭……關(guān)水出西南長溪下,東北歷關(guān),注滱。滱水南山上,起御坐于松園,見祇洹于東圃。東北二面,岫嶂高深,霞峰隱日,水望澄明,淵無潛甲,行李所逕,鮮不徘徊忘返矣。
又如卷十三《漯水》寫魏之故都平城(今山西大同)
的宮殿建筑和皇家氣派道:
其水夾御路南流,逕蓬臺西,魏神瑞三年又建白樓,樓甚高竦,加觀榭于其上,表里飾以石粉,皜曜建素,赭白綺分,故世謂之白樓也。后置大鼓于其上,晨昏伐以千椎,為城、里諸門啟閉之候,謂之戒晨鼓也。又南逕皇舅寺西,是太師昌黎王馮晉國所造,有五層浮圖,其神圖像皆合青石為之,加以金銀火齊,眾彩之上,煒煒有精光。又南逕永寧七級浮圖西,其制甚妙,工在寡雙。又南遠出郊郭,弱柳蔭街,絲楊被浦,公私引裂,用周園溉……
大抵敘事說明用散句,寫山水建筑諸景用駢句,且多四字一句。這樣的駢散結(jié)合可以兼取“文”“筆”二者之長,增添讀者的興趣,不容易感覺疲勞。中國古代作家非常注意這樣的兼容配合,后來的章回小說中,敘事用散文,抒情用詩歌,寫景則用通俗化了辭賦;戲劇中講究唱詞與道白的配合——都是同樣的道理。
后來記山水、寫游記的作家,幾乎沒有不向酈道元取經(jīng)學(xué)藝的。
正因為《水經(jīng)注》在寫景方面取得很高的成就,所以后世一再出現(xiàn)這一方面的選本,前有《水經(jīng)注寫景文鈔》(范文瀾編選,樸社1929年版,后收入《范文瀾全集》第六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后有專門從文學(xué)角度出發(fā)的《水經(jīng)注選注》(譚家健、李知文選注,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9年版)。
水經(jīng)注寫作特點語言清麗
古今學(xué)者,對《水經(jīng)注》的寫景語言進行了研究,得出了大同小異的結(jié)論。劉熙載在《藝概文概》中曰:“酈道元敘山水,峻潔層深,奄有《楚辭·山鬼》《招隱士》勝境。”李景華論及《水經(jīng)注》的語言特點說:“《水經(jīng)注》的寫景語言,既不同于辭賦,又不同于駢文,酈道元綜合了辭賦、駢文的語言特色,再參酌山水詩的文字技巧,形成了流暢自然、清新精練的語言風(fēng)格。”周建江說:《水經(jīng)注》“受到魏晉清談的影響,真正散文家的山水文章大都是以清談而著稱的。在這方面,酈道元也不例外,文章總體風(fēng)格仍以清麗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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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活多變
清代散文家劉大櫆說:“文貴變?!贬B道元是南北朝時期的一位杰出的語言大師,在《水經(jīng)注》中極盡語言、語辭變化之能事,使行文生動活潑,給人以新鮮感。趙一清在《書楊慎《水經(jīng)序》后中曰:“道元其造語驚人,遣辭則古,六朝文士終當(dāng)斂手避席,自可成一家之言?!标悩蝮A高度評價酈道元的語言藝術(shù)說:“他描寫風(fēng)景的特點之一,就是語言新穎,不用前人的套語濫調(diào)?!谡Z言運用上的另一特點是多變?!薄端?jīng)注》中不計其數(shù)的山水以及它們千差萬別的個性情態(tài),要求道元的語言非新穎而變化不可,若不然,他筆下的山水就會千景一面,彼此難辨。
酈道元在《水經(jīng)注》中多敘述水道的流向情況,而各水道的流向往往較為相似,這樣在表達上就很難避免用詞重復(fù),以致讀者產(chǎn)生單調(diào)乏味之感但是,酈氏善于區(qū)別各水道流向及交合的細微差別,準確地變換使用不同的“上承”“至”“屈”“奔流”“鳴注”“澮”、“屈”等詞,這些詞匯,在含義上往往也是互有區(qū)別的。例如,小水合大水謂之“入”,大水合小水謂之“過”,兩水勢均相入謂之“會”,水曲折而流謂之“委注”,水環(huán)繞某地而流謂之“絡(luò)”,水有力流入它水并伴有巨大的聲響謂之“鳴注”,大水沖擊而流謂之“澮”,繞彎而流謂之“屈”,等等。水流情狀的復(fù)雜性和差異性,決定了這方面詞匯的豐富性。
生動形象
語言生動形象主要表現(xiàn)在《水經(jīng)注》的寫景文字中。明代鐘惺、譚元春、朱之臣等酈學(xué)辭章派學(xué)人對《水經(jīng)注》中的妙詞麗句多有評點,稱其用字絕妙,言簡意豐。例如,《水經(jīng)注》云:“井裁容人,穴空,迂回頓曲而上,可高六丈余?!辩娦蕦Α邦D曲”二字評道:“頓曲’二字中藏多少路徑?!庇秩?,《水經(jīng)注》云:“兩山相次去數(shù)十里,回峙相望,孤影若浮?!敝熘荚唬骸啊案 ?,二字狀盡君山孤回而洞庭之大自見文章有不必盡言者,此類是也?!痹偃纾端?jīng)注》云:“川水西得白楊泉又西得蒲谷水,又西得蒲谷西川,又西得龍尾溪水,與蒲谷水合,俱出南山,飛清北入川水?!弊T元春評曰:“揚波飛清,止以二字描贊便活現(xiàn),何其省捷?!薄耙獗M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然言止而意不盡者尤佳。”《水經(jīng)注》中寫景語多為“尤佳”之言。酈道元主要是運用類比、比喻和擬人等寫作手法,才使《水經(jīng)注》的語言取得生動形象、言簡意豐的藝術(shù)效果的。
酈道元模山范水時,或用類比,或多用比喻,把山形水態(tài)描繪得惟妙惟肖,不僅給人以直觀形象感,而且,在文字之外,還給人留下廣闊的想象空間,可謂言有盡而意無窮。如上文所言水清的句子:“俯視游魚,類如乘空矣。”通過類比,讓人仿佛感受到水之清澈見底,如睹目前。南朝吳均也是山水圣手,他在《與朱元思書》中直接描寫水清之態(tài)曰:“游魚細石,直視無礙?!眱烧咄瑯邮菍懰澹啾戎?,吳氏之語讓人總覺有幾分朦朧之感,不如酈語形象可感,表達效果遜于酈氏。正如錢鐘書指出的:“空’即‘無礙’,而以‘空’狀魚之‘游’,較以無礙’狀人之‘視’,更進一解?!?
言簡意豐
“文貴簡…簡為文章盡境?!鄙虻聺撛凇?lt;水經(jīng)注>集釋訂訛序》中高度評價《水經(jīng)注》的語言道:“(酈道元)所成文章,又復(fù)鉤采群書,造語選辭,句斤字削,于經(jīng)史子集中別開面目,若天地間不可無一,不容有二者。明代朱之臣在《水經(jīng)注刪》中評價曰:“酈氏每于景色,只一二字點綴,最工,其筆其韻,未易追也?!薄端?jīng)注》凝練簡潔的語言特色更突出地表現(xiàn)在駢句、互文、引用等手法的運用中。由此,作者用較少的語言傳達出了豐富的文字信息,可謂字字珠璣,體現(xiàn)出作者錘煉語言的功力。
在《水經(jīng)注》的行文中,酈道元將對偶之句綴于散句間,二者契合無間,即使文章達意明白曉暢,又使語言精警凝練?!端?jīng)注》使用了不少對偶句如:當(dāng)然,《水經(jīng)注》中也有出句和對句在句意上重復(fù)的對偶句,如句子“觸石成井,水深不測,素波自激,濤襄四陸,瞰之者驚神,臨之者駭魄矣”。其中對偶句“瞰之者驚神,臨之者駭魄”抒發(fā)作者的感受,看上去好似重復(fù),但這絕非簡單形式上的重復(fù),而是為了加強表達效果有意為之。
另外,《水經(jīng)注》中多用互文手法。也就是,把本應(yīng)該合在一起說的話臨時拆開,使同句或相鄰句中所用的詞相互補充,相互滲透,該修辭手法的運用能起到了用筆經(jīng)濟,表意委婉,耐人尋味的藝術(shù)效果。
人文氣息和歷史厚重感
文中恰到好處地引用了一些民歌、謠諺以及文人詩、賦,而這些本來就是經(jīng)過錘煉而富有表現(xiàn)力的語言。如此一來,避免了語言的繁瑣,使行文言簡意咳,取得了事半功倍的藝術(shù)效果。正如李知文所說:“(《水經(jīng)注》)對詩、賦、謠諺、典故的引用,不僅使語言更加精煉,而且有助于濃化文章的詩情畫意?!边@些詩、賦、謠諺、民歌與作品渾然一體,往往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有效地補充了作品的未盡之意;再者,這使行文韻散相間,交相輝映,和諧統(tǒng)一,將散文美與詩詞美融為一體,增強藝術(shù)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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