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耀明《翻看一塊泥土》散文鑒賞

喜鵲叫喳喳

一只喜鵲，正在樹的肩頭左顧右盼，嘰嘰喳喳地鳴叫著。

我聽得出，喜鵲不是在唱歌，而是鳴叫。唱歌與鳴叫的區(qū)別我聽得出。

人們常說，喜鵲枝頭叫喳喳，會給人們帶來好運和吉祥。小時候，我聽母親常這樣說?？墒墙裉欤衣牭竭@只喜鵲的叫聲有一些不同，我對帶來好運和吉祥的說辭產(chǎn)生了懷疑。

喜鵲站的位置很高，我要仰頭才能看到它。

我看到喜鵲的尾巴并沒有一翹一翹的，表現(xiàn)出應有的喜慶意味，而是平靜地垂著，像一個人拎著一把疲憊的鋤。

一只不唱歌只鳴叫的喜鵲，一只滿腹心事的喜鵲，正在村莊的邊緣一棵并不特別的楊樹上站著，像一片樹葉，如彈弓射出的一枚石子，更像一位旅者，正在短暫休息。

喜鵲的脖子伸得長長的，一邊鳴叫，一邊張望。

我在喜鵲的動作和神態(tài)中，猜測著喜鵲的心事。

它是一只急于返回故鄉(xiāng)的喜鵲么？它在眺望故鄉(xiāng)的身影么？它在找尋回故鄉(xiāng)的路徑么？

這幾個念頭來得風一樣突然，讓我忍不住怦然心動。

喜鵲眺望故鄉(xiāng)的表情，讓小村和我一起，狠狠地抖了一下。

坐在樹椏間

并不是因為淘氣。此時我坐在樹椏間，將身體蜷成一只鳥兒的姿勢，輕輕撥動片片樹葉，以一顆虔誠之心與風對話。

眼前的風正淡淡地吹，腳下的草正濃濃地綠，所有的景色都平靜如水，平靜得樹枝停止了搖晃，只有寬寬的葉子在無聲地舞動，像一只只善解人意的蝶。

我知道自己早已過了淘氣的年齡，但爬上樹椏間并不困難。這是我還是個鄉(xiāng)村少年時就曾爬過的樹椏，這相同的動作間隔了那么久，卻仍然在平靜地重復，這是何等讓人心動的情節(jié)呵。

天空高遠，陽光朗照，遠處的女兒河流淌得無聲無息，只有農(nóng)人的馬車正在樹林的邊緣快速走過，發(fā)出“丁丁當當”的聲響。這是個平常的中午。在鄉(xiāng)下，這樣的場景比比皆是，可是樹椏上的我卻固執(zhí)地將這個中午理解為一種狀態(tài)，一種心情。不求舊日重現(xiàn)，但求引我思索。

我告訴風，此時的我離天空是那么近，離喧囂是那么遠，這是一種求之不得的意境，這樣的意境足可以讓人無法自制地顫抖。更何況此時托舉我的不僅僅是一棵樹，而是我的整個故鄉(xiāng)！

假如，有一只鳥兒肯飛來與我為伴，我將淚流滿面。

大霧彌漫

大霧彌漫，村莊，像一個垂著面紗的羞澀新娘，比朦朧還要朦朧一些。

這樣的大霧天氣在小村里并不多見，如一個冒失的孩子，不由分說地闖進小村。

我小心翼翼地走出院子，走上村街。爹在身后提醒我要當心，我聽到爹的聲音遙遠而纏綿。

能見度一定不足三米，我竟然有些興奮。我走得相當緩慢，腳下有一種空空的感覺，心也鳥兒一樣飛，無處棲落。

興奮的不只我一個人，我聽到遠遠的地方有人在大叫，似乎在呼喊著心中的感慨，又仿佛是在斥責一個人。我依稀覺得，能不能聽清那個人喊的是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在大霧天氣里大喊幾聲，宣告自己的存在，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我聽到那喊聲一股一股地漫過來，比足音更能渲染氣氛。

只有喊聲，小村的聲音似乎有些單調(diào)。但爹不在乎。爹一邊給毛驢添料一邊自言自語：十霧九晴，快了。

我不知道爹說的快了是什么意思，但我隱約可以感到，晴朗的天如村街上那一聲聲喊，正一步一步地向鄉(xiāng)村走來。

大霧彌漫村莊，但在農(nóng)人的眼里，那就是晴朗睡醒時打的一個長長的哈欠。

站在村街上，我不禁對靜默的村莊肅然起敬。

清風徐來

鄉(xiāng)村的風，是干凈、綠色的，沒有汽車尾氣，沒有油煙。

我走在鄉(xiāng)村曲曲彎彎的田間小路上，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我看到女兒河水在靜靜流淌，風過河面，吹出淡淡的水波，讓水草輕輕搖晃。河畔風景有了動感，讓我忍不住開始深呼吸。

我聽到田野的風在莊稼的頭頂上吹過，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像竊竊私語。一定是風在與莊稼談起了什么秘密，他們都情不自禁地發(fā)出開心的笑聲。

在清風里行走是一件再愜意不過的事情了，可以耳聞目睹風帶給你的新發(fā)現(xiàn)。

還有更愜意的呢。選河畔一個有石的地方，將身體倚在石頭上，閉起眼睛，聽風。風可以帶給你特別豐富的聲響，任你去想象。難怪古代文人墨客總是有倚石聽風的雅興呢。

那是一種意境，一種生活態(tài)度，可以讓人心在清風的吹拂下變得干凈。

人的心情與風一樣，是需要過濾的。

到了鄉(xiāng)村，心情不僅可以得到過濾，還可以認識什么是真正的風。

遍地陽光

在鄉(xiāng)村，走在田野的邊緣，走在小村寂靜的街面上，隨便在什么地方，都可以進行日光浴。

在陽光下走走，自己的心情便有了高度，無需揣摩，無需丈量，那遍地陽光白花花的，隨你享用。

這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呀！

我走在村街上，走走停停，注意著平時常常被忽略掉的陽光。鄉(xiāng)村的陽光不僅是溫暖的，而且是有味道的，大概有泥土散出的酸味，樹木溢出的甜味，炊煙飄出的糊味，運肥的馬車走過，你還可以嗅到農(nóng)家肥的香味。這種種氣味都溶解在陽光里，讓我們身體里的熱度與心事一起拔節(jié)、生長。

曬太陽的人臉色一定會越來越明亮，曬太陽的人內(nèi)心一定不會潮濕。

當你來到鄉(xiāng)村，把心情放輕松，盡情享受遍地陽光帶給你的無盡暖意時，你會覺得小村是你的，陽光是你的，世界停止了喧嘩，你的心，也同陽光一起，暖暖的，燦燦的，忍不住熠熠發(fā)光。

青青草

一株草從土層里生長出來，比一陣風的吹拂更為輕松。

在小村里，青青草到處都是，它們是農(nóng)民最好的伙伴。馬兒餓了，農(nóng)人只需動一動彎鐮，就可以為馬兒添上一餐美食?；蛘吒纱鄬ⅠR放到草地上去，省了些力氣。漚農(nóng)家肥要用草，農(nóng)人打泥坯也要用草。這些農(nóng)家活我不會做，但我看見爹和娘這樣干過。

爹說：“咱鄉(xiāng)下人，跟草，一樣?！?/p>

爹的話說得很真誠，也很實在。這讓我想起很多不一般的人常以草自喻，意在說自己的平凡。我倒覺得這是很沒勁的事。那些人的話很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很有些糟蹋青草的味道，聽起來是那么不舒服。和爹比起來，他們?nèi)鄙俚?，就是真誠。因此我覺得爹比那些不一般的人更真實。

爹的話，每一個村里人都能說得出來，因為他們身上擁有著不一樣的品質(zhì)。

看看青草吧。馬兒啃過了，草還能生長出來;農(nóng)人割過了，草還會茂盛起來;天上的雨使勁地下呀下呀，即使下光了，草還會抬起頭微笑;風用力地吹呀，直到吹得筋疲力竭再也吹不動了，草還會靜靜地站著，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一樣。

農(nóng)民在草地上走過，他們總是相視一笑，那么真摯，那么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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