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滕第八
金滕第八
【原文】
武王有疾,周公作《金滕》。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298]。二公曰[299]:“我其為王穆卜[300]?!敝芄唬骸拔纯梢云菸蚁韧鮗301]?”公乃自以為功[302],為三壇同墠[303]。為壇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圭[304],乃告太王、王季、文王[305]。
【注釋】
[298]豫:安詳。
[299]二公:指太公和召公。
[300]穆:恭敬。
[301]戚:讀為禱,告事求福。
[302]功:質(zhì),今言抵押。自以為功,即以身作抵押。
[303]三壇:太王、王季、文王各為一壇。墠(shàn):祭祀的場(chǎng)地。
[304]植:古字通“置”。璧:圓形的玉。圭:上圓下方的玉。古代祈禱要用圭、璧等。
[305]太王:武王的曾祖。王季:武王的祖父。文王:武王的父親。
【譯文】
周武王生病,周公作《金滕》為他祈禱。周滅商后的第二年,武王生了重病,身體不安。太公、召公說:“我們?yōu)橥豕Ь吹夭穯柤獌窗?!”周公說:“不可以向我們先王禱告嗎?”周公就把自身作為抵押,清除一塊土地,在上面筑起三座祭壇。又在三壇的南方筑起一座臺(tái)子。周公面向北方站在臺(tái)上,放著玉,拿著圭,就向太王、王季、文王禱告。
【原文】
史乃冊(cè)[306],祝曰:“惟爾元孫某[307],遘厲虐疾[308]。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zé)于天[309],以旦代某之身。予仁奢考能[310],多材多藝[311]。能事鬼神。乃元孫不若旦多材多藝[312],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313],敷佑四方[314],用能定爾子孫于下地[315]。四方之民罔不祗畏[316]。嗚呼!無墜天之降寶命[317],我先王亦永有依歸。今我即命于元龜[318],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圭歸俟?fàn)柮黐319];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圭[320]?!蹦瞬啡?,一習(xí)吉[321]。啟籥見書[322],乃并是吉。公曰:“體[323]!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于三王[324],惟永終是圖;茲攸俟[325],能念予一人[326]?!惫珰w,乃納冊(cè)于金縢之匱中。王翼日乃瘳[327]。
【注釋】
[306]史:史官。冊(cè):寫冊(cè)書。
[307]惟:語氣助詞。元:長。某:指周武王姬發(fā)。
[308]遘(gòu):遇到。厲:危。虐:惡。
[309]是:這時(shí)。丕子:布席,舉行祭祀,先須布席,所以布席就是助祭。
[310]仁若:柔順??迹骸妒酚洝穼懽鳌扒伞?。
[311]材、藝:都指技術(shù)。
[312]乃元孫:你們的長孫。
[313]乃:始,初。命:見命,被命。
[314]敷:普遍。佑:讀為有。
[315]下地:人間。
[316]祗:敬。
[317]墜:?jiǎn)适?。寶命:指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的使命?/p>
[318]即命:就而聽命。
[319]歸:收藏。
[320]屏(bìng):收藏。
[321]一:都。習(xí):重復(fù)。
[322]啟:開?;a:藏兆書的鎖鑰。書:占卜的書。
[323]體:兆形。
[324]命:禱告。
[325]攸:所。俟:期待。
[326]予一人:周公自稱。
[327]翼日:明日。瘳:病好了。
【譯文】
史官就寫了策書,祝告說:“你們的長孫姬發(fā),遇到險(xiǎn)惡的病。假若你們?nèi)幌韧踹@時(shí)在天上有助祭的職責(zé),就用我姬旦代替他的身子吧!我柔順巧能,多才多藝,能侍奉鬼神。你們的長孫不如我多才多藝,不能侍奉鬼神。而且他在天帝那里接受了任命,施德四方,因此能夠在人間安定你們的子孫,天下的老百姓也無不敬畏他。唉!不要喪失上帝降給的寶貴使命,我們的先王也就永遠(yuǎn)有所歸依。現(xiàn)在,我來聽命于大龜,你們?cè)试S我,我就拿著璧和圭歸向你們,等待你們的命令;你們不允許我,我就收藏璧和圭,不敢再請(qǐng)了?!庇谑遣穯柸敚贾貜?fù)出現(xiàn)吉兆。打開藏書的鎖鑰查書,竟然都是吉利。周公說:“根據(jù)兆形,王會(huì)沒有危險(xiǎn)。我新向三位先王禱告,只圖國運(yùn)長遠(yuǎn);現(xiàn)在期待的,是先王能夠俯念我的誠心。”周公回去,把冊(cè)書放進(jìn)金屬束著的匣子中。第二天,周武王的病就好了。
【原文】
武王既喪[328],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國[329],曰:“公將不利于孺子[330]?!敝芄烁娑唬骸拔抑ケ賉331],我無以告我先王?!敝芄?xùn)|二年[332],則罪人斯得[333]。于后,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鸮》[334]。王亦未敢誚公[335]。秋[336],大熟,未獲,天大雷電以風(fēng)[337],禾盡偃[338],大木斯拔[339],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啟金縢之書[340],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341]。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zhí)事[342]。對(duì)曰:“信[343]。噫[344]!公命我勿敢言?!蓖鯃?zhí)書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弗及知[345]。今天動(dòng)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346],我國家禮亦宜之?!蓖醭鼋?,天乃雨,反風(fēng),禾則盡起[347]。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筑之[348]。歲則大熟。
【注釋】
[328]喪:死。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寧而崩。
[329]管叔:名鮮。群弟:指蔡叔、霍叔。
[330]孺子:年幼的人,指成王。
[331]辟,攝政為君。
[332]居?xùn)|:居在東土,指東征。
[333]罪人:指武庚和三叔等。斯:乃。
[334]鴟鸮(chī xiāo):貓頭鷹。今存《詩·豳風(fēng)》中。
[335]誚:責(zé)備。亦:只,只是。
[336]秋:指“周公居?xùn)|二年,罪人斯得”以后的秋天。
[337]以:與,和。
[338]偃:倒伏。
[339]斯:可能為“荊”的誤寫。
[340]弁:禮帽,這里是戴上禮帽的意思。
[341]說:禱告的祝詞。
[342]百執(zhí)事:許多辦事官員。
[343]信:確實(shí)。
[344]噫:唉。嘆詞。
[345]沖人:年幼的人。
[346]新:也寫作“親”親。逆:迎接。
[347]起:立起,伸起。
[348]筑:用土培根。
【譯文】
武王死后,管叔和他的幾個(gè)弟弟就在國內(nèi)散布謠言,說:“周公將會(huì)對(duì)成王不利?!敝芄透嬖V太公、石公說:“我不攝政,我將無辭告我先王。”周公留在東方兩年,罪人就捕獲了。后來,周公寫了一首詩送給成王,叫它為《鴟鸮》。結(jié)果,成王只是不敢責(zé)備周公。秋天,百谷成熟,還沒有收獲,天空出現(xiàn)雷電與大風(fēng)。莊稼都倒伏了,大樹都被拔起,國人非??只?。周成王和大夫們都戴上禮帽,打開金屬束著的匣子,于是得到了周公以自身為質(zhì)、請(qǐng)代武王的祝辭。太公、召公和成王就詢問眾史官以及許多辦事官員。他們回答說:“確實(shí)的。唉!周公告誡我們不能說出來?!背赏跄弥鴥?cè)書哭泣,說:“不要敬卜了!過去,周公勤勞王室,我這年輕人來不及了解?,F(xiàn)在上天動(dòng)怒來表彰周公的功德,我小子要親自去迎接,我們國家的禮制也應(yīng)該這樣?!背赏踝叱鼋纪猓炀拖轮?,風(fēng)向也反轉(zhuǎn)了,倒伏的莊稼又全部伸起來。太公、召公命令國人。凡大樹所壓的莊稼,要全部扶起來,又培好根,這一年的年成卻是個(gè)大豐收。
【解析】
武王勝商后兩年,得了重病。當(dāng)時(shí)天下尚未安定,殷民心懷不服。武王一身關(guān)系天下的安危,所以周公親自請(qǐng)于太王、王季和文王,求以自己代替武王去死。祝告的冊(cè)書收藏在金屬束著的匱中。武王死后,成王年幼,周公代理政事,管叔、蔡叔放出流言說周公將不利于成王。因此成王也懷疑周公,骨肉之間發(fā)生了隔閡。周公東征,取得輝煌的勝利,又寫了《鴟鸮》詩,想感動(dòng)成王,成王仍然沒有醒悟,可見隔閡之深。后來因一次偶然的天災(zāi),成王打開金滕之匱,發(fā)現(xiàn)了周公請(qǐng)求代替武王死的冊(cè)書,深深受到感動(dòng)。史官看到金滕匱中的冊(cè)書作用這樣重大,于是記錄了這件事來表彰周公的忠誠。為了突出金滕中冊(cè)書的作用,于是名叫《金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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