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dú)孤及:華山黃神谷燕臨汝裴明府序
獨(dú)孤及
黃盧子滅景上漢千歲矣,留碧峰白云以貽后世,故清機(jī)勝事,未始有極。余吏于華之明年,道侶裴冀,亦再命為臨汝令,夏六月,假道敝邑,稅鞅此山,思欲追高步,詣?wù)婢场S谑窍嗯c攜手,及二三友生、童子將命者六七人,挈長(zhǎng)瓢,荷大壺,以濁醪素琴,會(huì)于黃神之谷,興也。
案谷之西、頂實(shí)三峰,東面石壁叢倚,束為洞壑,乳竇潛泄,噴成盤渦。兩崖合斗,若與天接。二三子將極其登探也,至則系馬山足,披榛石門,入自洞口,至于梯路。蹋連嶂與疊崿,度嶇嵚而躡凌兢,夤緣絕磴,及橫嶺而止。澡身乎飛泉,濯纓乎清漣,想夫君俟我于花峰,下碧空而嬋娟,愛而不見,搔首空山。然后靡靈草以為席,傾流霞而相勸。楚歌徐動(dòng),沂詠亦發(fā),清商激于琴韻,白云起于筆鋒。是日也,高興盡而世緒遣,幽情形而神機(jī)王,頹然覺形骸六藏悉為外物,天地萬有無非秋毫。亦既醉止,則皆足言,以志仙跡,且旌吾友嘉會(huì)之在山也。
乾隆《華陰縣志》卷七“職官”志說作者在“天寶末以道舉高補(bǔ)華陰尉”,而本文中又有“余吏于華之明年”的話,由此可知這篇游記當(dāng)為天寶末年所作。文章記敘作者與友人裴冀等宴游于華山黃神谷的情景。黃神谷為華山東部的一處壑谷,相傳漢代真人黃蘆子(葛期)曾隱居于此,后乘黃龍飛升而去。
作品一開頭便從黃盧子寫起,他雖然仙升而去,但“留碧峰白云,以貽后世,故清機(jī)勝事,未始有極”,這幾句開頭語,既點(diǎn)開題目,又引出黃神谷,為后文寫宴游之樂預(yù)作張本。
作者記游寫景,均以黃神谷為軸心,而從仰視與俯瞰兩個(gè)角度進(jìn)行描繪。先寫谷底仰視,所見景色之美。只見西聳三峰,東立石壁,洞壑乳竇,潛流傾瀉,形成旋渦。而東壁西峰,兩相對(duì)峙,若與天接。這峻峭奇異的景色,令人豁心醒目,撩起了作者涉險(xiǎn)探幽攬勝的心理,于是“系馬山足,披榛石門”,從洞口入,登梯而上,“蹋連嶂與疊崿,度嶇嶔而躡凌兢”從而到達(dá)谷上,此時(shí)于俯瞰遠(yuǎn)眺,但見山峰連綿,石壁峻峭,飛瀑橫瀉,云氣變幻,不由使人飄飄然,恍如置身仙境。因而冥想聯(lián)翩,想到曾在這里飛升而去的黃蘆子,仿佛他又回到山中,相候于蓮花峰,流露出企羨隱逸的情感。但這畢竟是幻想,“愛而不見”的黃盧子似隱似現(xiàn),若有若無,徒令作者“搔首空山”,悵悵而已。然而,未始有極的“清機(jī)勝事”卻給作者心靈帶來慰藉?!懊异`草以為席,傾流霞而相勸”,發(fā)歌沂詠,撫琴揮毫,排遣憂愁,盡心而歡,精神為之舒朗,心靈為之凈化,達(dá)到了真美的境界。這種冥思遐想,作為一種精神活動(dòng),反映了作者厭倦世俗,追求高雅生活的情懷。
這篇文章在寫法上很有特色。首段以黃蘆子引出游興,欲“追高步,詣?wù)婢场?,二段則從游興中引出黃蘆子,雖因其“愛而不見”而“搔首空山”,但能得其感悟,“高興盡而世緒遣,幽情形而神機(jī)王”,遣落形骸,神游天地,獲得莫大的快慰。前后映帶,渾然成篇。文章自始至終貫穿著對(duì)美好生活的憧憬和追求,閃耀著峻潔人格、高尚情操的光輝,表現(xiàn)出人與自然同化共美的審美心理。在語言上,駢散相間,自然流宕,宛而情深,又極富于理性的色彩,含有無限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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