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黛珂
與老師蘇軾相比,弟子黃庭堅的人生就顯得內斂多了。
蘇軾以豁達豪放著稱,而庭堅則以方正內斂為名。
蘇軾的文章具有李白的飄逸之美,而庭堅則學習杜甫的沉郁頓挫。
字句所出,莫不有法。
多年后,豁達豪放的蘇東坡溘然而逝,而庭堅,也在多受了幾年塵世的摧殘后,終歸凋寂。
這背后,不得不讓人心懷慨嘆,感惜備至!
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作為與王安石筆下“方仲永”有相同才智的小神童,黃庭堅的命運是完全不同的。
一歲時,老爹為了試試他將來的志向,拿出各種東西讓他抓。
這和《紅樓夢》中與賈政的做法如出一轍。只不過,庭堅并不像賈寶玉那樣只抓了女人的脂粉香奩,而是一把握住了一方墨。
這一下把父親黃庶興壞了——不用說,將來科舉及第,名垂青史無疑了。不過,再聰慧的天才,他也有失足的時候。
二十歲時,一向被譽為“神童”的黃庭堅,在科舉考試中無意落榜。
之后,便回家接著復習,埋頭苦讀,杜絕酒色。
與北宋許多文人一樣,少年的黃庭堅也擅寫艷詞。譬如這一首《惜余歡》:
四時美景,正年少賞心,頻啟東閣。芳酒載盈車,喜朋侶簪合。杯觴交飛勸酬獻,正酣飲、醉主公陳榻。坐來爭奈,玉山未頹,興尋巫峽。
歌闌旋燒絳蠟。況漏轉銅壺,煙斷香鴨。猶整醉中花,借纖手重插。相將扶上、金鞍騕褭,碾春焙、愿少延歡洽。未須歸去,重尋艷歌,更留時霎。
后世深受儒家正統(tǒng)思想影響的文人讀之莫不厭惡,引以為戒。
據說,道人法秀在讀了幾首他的后詞說:“以筆墨勸淫,于我法中當下犁舌之獄’?!?/p>
這就是說,“像你這樣用文字誘導人向淫的,死后該是下割舍頭地獄的。”
這既是友人對他的訓責,也是一次思想上的引導。
自此之后,庭堅再沒寫過這種艷麗直白的“淫詞”了。
一心研究學問書法,參禪悟道。
元豐三年(1080年),庭堅結束了國子監(jiān)教授的職務,之后被任命為吉州太和知縣。
走馬上任期間路過舒州,特地去游玩了天柱山,又佇足于山上大大小小的寺廟。因山谷寺風景幽僻,庭堅到此仿佛有了靈魂歸鄉(xiāng)之感,久久不愿離去。于是,給自己取號“山谷道人”。
希望他日辭官歸隱之際,能于此處讀書飲醴,得道升天。然而,終其一生,他并沒有機會隱居于此,但是“山谷道人”的名號卻平靜而妥帖地追隨了他正直多舛的一生。
一身正氣,付與時人冷眼看黃庭堅和老師蘇軾一樣,大半生的時間都處于貶謫途中。而究其原因,則繞不開一個人,那就著名金石學家趙明誠的父親,也就是李清照的公公——趙挺之。
趙挺之比黃庭堅大五歲。兩人最初的相交還算頗有君子之態(tài)??墒呛髞?,趙挺之為了盤踞上僚,不惜昧著良心盲目擁護新法,淪為了和李定、蘇亶一樣的宵小之人。
一個小小的例子就可以看出這個人有多自私:當初兒媳李清照含著淚央求他幫助自己的父親時,他卻以多番推諉而拒。李清照無奈嘆道:“炙手可熱心可寒!”。而對于反對他的黃庭堅就就更不用說了。后來,庭堅一貶再貶,直至客死異鄉(xiāng),這基本上都與他有著直接關系。
元佑二年(1087年),趙挺之在皇帝面前污蔑黃庭堅和王鞏二人“輕薄無行,少有其比”。此外,還拉攏下屬同僚一起煽風點火。此事看起來頗為嚴重。所幸,當時主事的高太后不像后來的徽宗那樣堅信讒言,所以庭堅只是升遷之路受阻,暫無性命之虞。
可是到了紹圣年間,庭堅就和老師蘇軾一樣,開啟了漫長而痛苦的流亡生涯。這時哲宗親政,昔日的小人屢進讒言,黃庭堅被一貶再貶。先是到黔中蠻荒僻遠的黔中做了老農。
彼時,他在詞里寫道:
到了此處,大雁也無法將他的書信,捎回家鄉(xiāng),帶給親人了。這和他的“寄雁傳書謝不能”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庭堅所提倡“奪胎換骨”、“點鐵成金”,大抵就是如此了。
紹圣四年(1097年),庭堅由黔州被貶謫到更遠的戎州。
此去經年,更無良辰美景虛設。庭堅在逆旅中常與書文相伴。不僅詩風漸成,書法也上升到了一個新的境界。而且他的墨字不僅贈送親朋,還寄給窮人,成為治病的良藥。
后世所評宋書四大家,“蘇、黃、米、蔡”,其若以真情論,庭堅字中所含應是最多了。
山谷道人,自成一家始逼真說起黃庭堅,就跳不過他的老師蘇東坡。
東坡于黃庭堅是亦師亦友的關系,其次也是同命相憐的靈魂伴侶。
元豐八年,神宗駕崩后,東坡被太皇太后高氏召回京都,短期內連升三級,一時門庭喧囂。這時他邀請曾經老師的兒子晏幾道交談文藝,可是被他斷然拒絕了。然而他的另一位崇拜者卻慕名而來,他就是后來江西詩派的“創(chuàng)始人”——黃庭堅。
兩人相見后酬文應和,互相歡喜,彼此之間早已心意相通。
這次會面,和李杜相逢的性質是一樣的,同樣成為了文化史上的一段佳話。
有人說,在對的時候遇到對的人,一切才顯得那般美好。
試想一下,如果此時的東坡還是蘇軾,或者庭堅還是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他們兩人之間會擦出靈魂的火花嗎?!
可也就是這一次相遇,讓兩人之間結下了終身的友誼。
后來59歲的東坡居士被貶惠州,庭堅聽聞后早早地就在鄱陽湖邊等候,只為與老師見上一面。
兩人執(zhí)手相看淚眼,全無半點哀情,酒酣歌罷之后,是生是死,又有誰會在意呢?!
從少年起,黃庭堅就樹立了在書法、詩文上要“自成一家”的志向。
他自己也說:“隨人作計終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焙髞恚粌H在書法上取得了巨大成就,被稱為“尚意”美學的典范,受后世文人爭先效仿;而在詩文上,又開創(chuàng)了“江西詩派”,與“杜甫、晁補之、張耒”并稱“一祖三宗”。其影響之大,自是不消多言。
人們常說:“空谷幽蘭”。
清代劉鶚也在他的《老殘游記》中說:“空谷幽蘭,真想不到這種地方,會有這樣高人。”
是啊,真想不到在那樣幽僻的山谷之中,會有一株孤芳自賞的幽蘭,會有一位深情繾綣的山谷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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