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的游魚是緘默沉靜的,陸地上的獸類是喧嘩的,空中的飛鳥是喧嘩著的。人類卻兼有海洋的緘默沉靜、陸地的喧嘩與天空的音樂。
——泰戈爾
佳
著
薦
文/余宗林
雨,輕薄淺落,絲絲縷縷,幽幽怨怨。不知何時起,細(xì)膩的心莫名地愛上了陰雨天。也許,雨天是思念的風(fēng)鈴,雨飄下,鈴便響。伸出薄涼的手掌,雨輕彈地滴落在掌心,涼意,遍布全身;懷念,張開翅膀;眼角,已感濕潤。
暮秋1
兒時,故鄉(xiāng)是一大片的泥瓦房。顧名思義,泥瓦房是泥土伴沙石灌入事先固定好的木夾板里,制成土坯,壘砌而成,屋頂放置互相固定好的木梁,再隔相同間距鋪以木櫞,蓋上青灰瓦片,上梁下方釘有木立柱子。
我家的泥瓦房最為破陋:殘垣斷壁的身段,歲月斑斕了白墻上的裂痕,木柱子被蟲子啃食得傷疤累累,屋內(nèi)別有洞天的水簾洞……我戲謔它為“陋舍”,真是恰如其分。爺爺一家子人口眾多,我爸又是老大,只能被安排偏居于鄰山坡的一隅。門口有牛房、豬房,還有亂石堆砌起來的菜圃。房內(nèi)甚為雜蕪,五花八門的陳設(shè),著實讓人眼花繚亂:木板鋪設(shè)的床,上面架著一輛干旱時用的踩水車,床的隔壁堆滿了秋后的秸稈……這么多的東西,孔子云“何陋之有”呢?!〈箝艠湎碌幕貞?
要造訪我家,需要頗費點周折與辛勞的,你首先要繞胡同,繞到盡頭,你再拾階而上;如果你不擅繞,你大可以從后山坡順坡而下,穿過一道甬道,便可覓得?!奥帷敝谟谒穆?,遇上滂沱大雨,就棘手了,雨水順坡而下,驟然之間蓄成水勢,沖涮泥墻,涌入陋舍。陋舍里也跟著下起淋淋瀝瀝的雨點,咕咚咕咚個不停,常揶揄此景,是瓦礫可憐落淚了!一家人臨危陋舍洪水,有條不紊地拿出鍋碗盤勺泄洪,遇到有朋自鄰里來,他必定會入伙共抗“陋舍”洪災(zāi)。待救災(zāi)完畢,雨水與汗水一身并流。
“陋舍”的熱鬧,是人與動物處之泰然的天堂。有往南來度假的燕子,忙碌把銜來的泥和草莖用唾液粘合,在屋頂上筑成巢穴?!奥帷蓖鈮ηН彴倏椎男《囱?,便是這些閑就的泥蜂巧奪天工之作,他們像是響應(yīng)個體戶經(jīng)濟(jì)的號召,個個是獨立經(jīng)營的“老板”,無需煩擾交稅納糧。那時,捕捉泥蜂成了兒伴們尋樂的事兒,拿一根細(xì)細(xì)的木柴,見泥蜂飛回洞穴,趕忙用塑料瓶罩住,木柴探入洞穴攪動幾下,泥蜂忍不住這番搗蛋,撲撲飛向塑料瓶中?!奥帷钡氖鬄?zāi)是一年四季的,一到晚上讓人惶恐不安,如果你想跟鼠較勁,那委實會累得人仰馬翻,倒不如它偷它的,你睡你的,各取所需豈不樂哉。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雅是雅,可那有我家“陋舍”這般風(fēng)趣有味。
“陋舍”的窗正對著山坡,四季更迭,望聞聽切便可得知。春來時,草色入簾青,柳葉抽絲,山坡綠油油的一片;夏來時,芍藥、梔子花的馥香彌漫陋舍;秋就不消說了,秋蟬的聒躁會掃蕩掉清靜,徒添了一絲傷感。到深秋,紅彤彤的落葉紛飛,好不煞風(fēng)景;冬是最有體會的,一陣陣?yán)滹`颼的風(fēng)刮來,壓迫我添被加衣,原本鐵青的山坡覆上一層皚皚白雪……
“陋室”最得月色,看山頭吐一闕月明,紅盤乍現(xiàn),有別樣的云霓映射入窗臺,可謂人在床上睡,月從天上來,身上淋濕透了一道月光?。灰怯幸槐P小菜或花生米,再溫一壺月光下酒,那酣睡也得入一場好夢。
父親的扁擔(dān)3
陋室雖陋,陳設(shè)有井固然談不上,像樣的家具也沒有,還時不時散發(fā)著陣陣的牛糞、羊糞之類的惡臭。但“陋舍”之于我是幸福,滿足的,它給了我歡樂、玩趣。房子之于海子是精神上的: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即使海子擁有這樣的房子,他也會臥軌自殺,法國象征派詩人蘭波有一句名言:“生活在遠(yuǎn)方”,海子生活其實就在他心里。古有大思想家王陽明在蠻彜之地,領(lǐng)悟出“知行合一”哲理;陶潛住著破竹屋寫出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豁達(dá)的詩句;杜甫身居茅屋吟出了“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這樣博大胸襟與崇高的理想……,
古往今來,這樣的先例數(shù)不勝數(shù),可見一個人活得怎么樣,不是房子好與壞,而是人心之所思。
這幾年陋舍坍塌得不行了,我家業(yè)已遷居新處了,蓋了一棟三層新房。樓房蓋得蔚為壯觀,地面鋪砌刨光大理石,外墻砌上墻磚,風(fēng)雨是不能夠滲透的,更別提蜜蜂造穴了…… 兒時的全部玩趣,新房一樣都無。新房對我是陌生的,每年回去都是小住幾日。不過,我有個壞毛病,但凡住在那里,都會心安,我想蘇東坡“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就是這種韻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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