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古代世界的東交叉路口

【編者按】

阿諾德·約瑟夫·湯因比（1889-1975），是英國著名的歷史學家，12冊巨著《歷史研究》為他贏得了世界性的聲譽。1960年2月19日-7月1日，阿諾德·湯因比完成了為期四個月零十天，從阿富汗、巴基斯坦到印度的亞洲高原之旅。在《亞洲高原之旅：文明的興亡》一書中，湯因比以歷史學者的視角，行走在這片高原上，描繪著多元燦爛的亞洲文明、錯綜復雜的地緣格局。近日，《亞洲高原之旅：文明的興亡》中文版推出，澎湃新聞經(jīng)授權(quán)刊載該書第一章的部分內(nèi)容。

阿諾德·湯因比

歐洲人有句老話，“條條大路通羅馬”。站在一個歐洲人的角度，這么說理所當然。這句話其實很沒道理，因為歐洲僅僅位于古代世界的邊緣。如果你并不生活在歐洲，而是生活在伊拉克——古老世界（Oikoumenê） [1]的歷史中心，你將會看到完全不同的古老世界道路圖：一半道路通往阿勒頗（Aleppo），另一半通往貝格拉姆（Begram），也就是歷史名城卡比薩卡尼什（Kapisha Kanish） [2]。

古老世界的文明似乎源于5000多年以前的伊拉克，并同時向東西方傳播。向東進入波斯、阿富汗、印度次大陸、中亞、東亞；向西延伸進埃及、安納托利亞、愛琴海、西北非、歐洲和俄羅斯。生于伊拉克的古老文明一直擴展到了大地的盡頭，已知世界因此變得色彩紛呈。文明不再單一，繽紛多姿的區(qū)域文明誕生了，痕跡遍布從最東北端的日本到最西北端的愛爾蘭，深入赤道下的爪哇。那些更加年輕的文明區(qū)域，它們彼此之間或者作為一個整體與已知世界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完全相同。不同的地理位置將它們劃分成了兩類，一類是“絕地”（culs de sac），另一類則是“通衢”（round abouts）。前者位于已知世界的邊緣，只能不斷接受世界中心的影響，卻不能繼續(xù)傳播下去；而后者是道路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又向四面八方輻射出去的地區(qū)。

典型的絕地，是處于已知世界東北端的日本，最南端的爪哇，以及最西北角的摩洛哥、不列顛群島和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典型的通衢則是伊拉克兩翼地區(qū)：敘利亞（從最寬泛的地理意義上而言）是伊拉克西部的樞紐，而伊朗東北部（今阿富汗）則是東部樞紐。敘利亞始終是連接西南亞、非洲、小亞細亞和歐洲的橋梁，阿富汗則連通西南亞、印度次大陸、中亞和東亞。

滄海桑田，絕地變通衢，反之亦然。1700年前，歐洲就是一塊絕地，直到公元前3世紀才融入已知世界。在過去的17個世紀中，大西洋一直阻礙著古老文明向西擴張。但生于西班牙的古羅馬詩人塞涅卡（Seneca） [3]早就預言，終有一天天塹變通途。1400年以后，他的預言成真。15世紀，葡萄牙人發(fā)明了可以連續(xù)航行數(shù)月之久的新型帆船。于是，西歐人擁有了掌控海洋的能力，西歐也暫時成為世界的中心，所有的航線在這里匯聚、發(fā)散。基本交通工具的革命性變革，暫時將阿富汗和敘利亞踢出了局。因為這兩個曾經(jīng)的文明樞紐能夠興旺發(fā)達，主要是依靠陸路交通，利用家畜轉(zhuǎn)運物資：比如驢、馬和駱駝。但是技術(shù)不會一直停滯不前，今天，我們正目睹更新的技術(shù)發(fā)明：機械化軌道、道路、車輛，還有飛機。它們將讓西歐失去暫時的世界領先地位，使敘利亞和阿富汗再度繁盛。

這些曾經(jīng)的通衢本來可以更加迅速地奪回作為交通樞紐的傳統(tǒng)角色，但卻因深陷邊界政治紛爭而阻礙了經(jīng)濟發(fā)展。政治斗爭、經(jīng)濟落后造成的阻礙極有可能與自然屏障一樣強大。盡管如此，貝魯特（Beirut） [4]依舊是最重要的國際機場之一，坎大哈（Qandahar） [5]也很有希望位列其中。同時，蘇聯(lián)和美國工程師正在為阿富汗修建的新道路，將為阿富汗提供機械化的陸上交通，這將保證阿富汗再次成為國際樞紐，恢復它在使用驢和駱駝的時代的地位。

蘇聯(lián)人正在修建一條新路，從坎大哈向北通往蘇聯(lián)中亞鐵路網(wǎng)最南端的庫什卡（Kushka） [6]。美國人也在修一條新路，從坎大哈向東南通往杰曼（Chaman） [7]，那里是從奎達（Quetta） [8]到巴阿邊境的鐵路公路終點站。蘇聯(lián)人還在修建另一條道路，從喀布爾向北通往克孜勒堡（Qyzyl Qala），那里是他們?yōu)榘⒏缓菇ㄔO的阿姆河港口。這條道路將通過薩朗山口（Salang Pass）下的隧道，穿過興都庫什中部山脈。穿越興都庫什山中部、連接印度次大陸和中亞的山口共有三個：薩朗、希巴爾（Shibar）和哈瓦克（Khawak），其中要數(shù)薩朗山口這條路最短，但是海拔最高。美國人還修了一條路，從喀布爾向東到托爾坎（Torkham） [9]，那里是攀越開伯爾山口（Khyber Pass）的巴基斯坦公路鐵路線的西終點站。

這些新道路將幫助阿富汗恢復傳統(tǒng)地位，也是它從當前美蘇爭霸中分得的紅利。因為阿富汗的地理位置既是戰(zhàn)略資源也是經(jīng)濟資源，正是其戰(zhàn)略位置引來了這份異常豐厚但風險極高的政治分紅。

研究當代國際事務的人肯定對阿富汗有著濃烈的興趣，而研究古老世界五千年文明史的人也會同樣感興趣，因為歷史發(fā)展的主線——經(jīng)濟、政治、人口、藝術(shù)和宗教，會將我們一次次引向古老世界的東西兩個交叉路口。阿富汗曾經(jīng)是移民、文明和宗教擴張的高速路，也是諸帝國的心臟。關(guān)于這些，阿富汗有著無數(shù)故事，光一份完整目錄大概就要花費一卷的筆墨，具體內(nèi)容更是單獨一章所難以容納，因此我只舉幾個例子。

巴米揚大佛（Buddhas of Bamiyan），深藏在阿富汗巴米揚山谷的巴米揚石窟中，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2001年被塔利班炸毀

游牧移民或前游牧移民曾絡繹不絕地從中亞穿越阿富汗，前往印度次大陸。公元前1500年的某個時候，雅利安人穿越阿富汗，將梵文帶到了印度。這些人是印度文明之父，取代了前雅利安文明，后者以印度河流域的死丘（Mohenjo Daro） [10]和哈拉帕（Harappa） [11]文明為代表。公元前7世紀，出現(xiàn)了一群占據(jù)赫爾曼德河（Helmand River） [12]盆地和旁遮普、操伊朗語的游牧部落入侵者，根據(jù)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的說法，其中的一個部落名為帕克提耶斯（Pactyes） [13]。如果古代希臘人所說的這個部落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普什圖人（Pakhtuns）[帕坦人（Pathans）的別名]，那么我們就有證據(jù)鎖定，今天普什圖人的先祖最早何時定居于赫爾曼德河盆地。

第二批操伊朗語的游牧部落是薩卡人（Sakas） [14]，他們于公元前2世紀進入阿富汗，其中一些人就定居在了赫爾曼德河三角洲。那里今天還叫作錫斯坦（Seistan），而非舊名薩倫加（Sarangia），就是遷徙定居的明證。還有些人深入印度次大陸腹地，他們的一些基因，更多的是他們的精神，被今天居住在孟買內(nèi)陸高地的馬拉地人（Marathas） [15]所繼承。另一支中亞游牧民族月氏，緊跟薩卡人的腳步，定居在阿姆河與興都庫什山之間的地區(qū)，此處以前被稱為大夏，現(xiàn)在屬于阿富汗王國。公元1世紀，月氏的貴霜部建立帝國，版圖橫跨興都庫什山，從阿姆河南岸延伸至亞穆納河西岸。在過去的19個世紀中，貴霜帝國有多個化身。11世紀，伽色尼的馬哈茂德（Mahmud of Ghazni） [16]在這里確立了土耳其帝國的統(tǒng)治；18世紀，卻再次由阿赫邁德·沙·阿布達利（Ahmad Shah Abdli） [17]建立的阿富汗帝國統(tǒng)治。

5世紀，一支匈奴人穿越阿富汗入侵印度次大陸，此時歐洲正遭受另一支匈奴人的侵襲。匈奴人兇猛殘忍，破壞力驚人，卻敗于蒙古人之手。13世紀，蒙古人入侵阿富汗和幾乎整個歐亞大陸（只有印度和西歐躲過浩劫）。最后，16世紀早期，來自西西伯利亞、操突厥語的烏茲別克人，占據(jù)了今天的北阿富汗以及阿姆河對岸的烏茲別克斯坦蘇維埃共和國。烏茲別克人沒能穿越興都庫什山，卻間接地改變了印度次大陸的歷史進程。因為他們占據(jù)了這一地區(qū)，迫使之前統(tǒng)治中亞的突厥帖木兒帝國的幸存者翻越興都庫什山，這些人后來成為了印度莫臥兒帝國的奠基者。

阿富汗人也不總是扮演旁觀者的角色，默默看著移民穿梭往來，他們也曾積極參與入侵印度的活動。12世紀取代伽色尼帝國突厥統(tǒng)治者的古爾人（Ghoris） [18]，就是阿富汗中央高地的土著。他們將穆斯林在印度的統(tǒng)治范圍，從印度河擴大到了恒河盆地。古爾人之后，突厥人在德里建立統(tǒng)治，這些突厥人又被阿富汗的洛迪王朝（Lodis） [19]所取代，之后洛迪王朝又被莫臥兒帝國取代。莫臥兒皇帝巴布爾（Babur） [20]曾占領印度，但在他死后，阿富汗人的后裔、孟加拉的穆斯林舍爾沙·蘇里（Sher Shah Sur） [21]成功推翻了他的統(tǒng)治。舍爾沙活著的時候，巴布爾的兒子胡馬雍始終流亡在外。盡管舍爾沙對印度的統(tǒng)治很短暫，但是他組織起了帝國通信和地稅系統(tǒng)。這套系統(tǒng)非常好，后來莫臥兒王朝重新接手后仍繼續(xù)使用，亦被接任莫臥兒王朝的英國人所采納。就在印度斯坦（Hindustan）統(tǒng)治更迭的間歇——莫臥兒王朝衰落，英國統(tǒng)治尚未站穩(wěn)腳跟——另一群阿富汗入侵者，羅奇喇人（Rohillas） [22]在一塊肥沃的土地上建立了統(tǒng)治，如今那里屬于北方邦（Uttar Pradesh）。

我們剛才所回顧的那些移民，都改變了歷史的走向，但是文明和宗教的擴張所產(chǎn)生的作用其實更加巨大，而阿富汗的歷史剛好是見證。

公元前6世紀及之后，波斯阿契美尼德帝國曾征服阿富汗，擴張至印度河流域，并帶去了從腓尼基文字演化而來的字母文字阿拉米語（Aramaic）作為官方用語之一。盡管最近在坎大哈出土了一塊公元前3世紀的阿拉米語和希臘語雙語石碑，由印度阿育王所立，但亞歷山大大帝推翻第一波斯帝國 [23]之后，阿拉米語作為一種國際交流語言存在的時間并不長。然而另一方面，阿拉米字母的征服史，足以讓波斯帝國崩潰之后的征服活動，甚至是成吉思汗的擴張功業(yè)都相形見絀。在伊朗西部，阿拉米字母用于書寫一種伊朗當?shù)卣Z言：缽羅缽語（Pahlavi）。更令人驚嘆的是，阿拉米字母的使用從阿富汗向東南進入印度次大陸，向東北穿越整個亞洲。在印度次大陸的西北邊界，阿拉米字母演化出佉盧文（Kharoshthi），被用于書寫一些源于梵文的印度方言。穿過阿姆河向東北行進，阿拉米字母還長期被用于書寫一種中亞伊朗語言——粟特語，以及一種中亞突厥語言——維吾爾語，最終也用于蒙語和滿語。比如北京天壇上清帝國時代的碑文，就由三種語言書寫：漢文、用阿拉米字母書寫的滿文和蒙文。

亞歷山大大帝推翻第一波斯帝國之后，希臘人抵達爬滿葡萄藤的、帕羅帕米薩達伊（Paropanisadae） [24]的土地，從那里可以自南向北穿越興都庫什中部山脈。他們在那里如魚得水，在大夏、興都庫什山山口以北以及興都庫什山和阿姆河之間的區(qū)域，成功地傳播了希臘文明，其影響力持續(xù)數(shù)個世紀。

大約公元前183年，印度孔雀王朝衰落，大夏的希臘統(tǒng)治者德默特琉（Demetrius） [25]趁機穿越興都庫什山，占領了現(xiàn)在的阿富汗南部和旁遮普。此后，希臘人統(tǒng)治大夏半個多世紀，統(tǒng)治興都庫什山以南兩個世紀。希臘君主們金燦燦的貨幣就是證明。但是在這一地區(qū)，希臘文明的影響力遠比希臘人的統(tǒng)治長久。因為接替大夏希臘帝國的貴霜帝國更加龐大長壽，且自稱為親希臘者（Philhellenes）。盡管貴霜帝國使用大夏當?shù)氐囊晾收Z而非希臘語作為官方用語，但是他們卻用希臘字母拼寫。比如，在貴霜皇帝迦膩色伽（Kanishka） [26]的火宮發(fā)現(xiàn)的大夏文碑，就是用希臘字母寫成的，火宮位于蘇爾赫科塔爾（Surkh Kotal） [27]，在諸山口翻越興都庫什中部山脈、前往巴爾赫（Balkh）的路上。當然，在我們所謂的犍陀羅風格的藝術(shù)中也有強大的希臘因素，這種藝術(shù)在貴霜帝國時期，以帝國重要城市為中心繁榮起來：貝格拉姆、白沙瓦、塔克西拉（Taxila） [28]。

希臘藝術(shù)從兩個方向?qū)F霜帝國的犍陀羅藝術(shù)產(chǎn)生影響：從大夏穿越興都庫什山，從埃及亞歷山大城穿越印度洋。公元1世紀，貴霜帝國建立之初，希臘水手們從埃及紅海岸港口進入印度洋，發(fā)現(xiàn)可以利用季風直接穿越印度洋，抵達印度河三角洲，不用緊貼阿拉伯和俾路支海岸航行。大大縮短的航程激活了印度河與尼羅河之間的貿(mào)易。因此，在貴霜帝國的犍陀羅藝術(shù)方面，經(jīng)由印度河流域、從亞歷山大城而來的希臘元素，增強了從大夏穿越興都庫什山而來的希臘元素的影響力。

7世紀，阿拉伯穆斯林推翻薩珊波斯帝國之后，歷史在古老世界的東交叉路口再次重演。如同一千年以前的希臘人一樣，阿拉伯人深深扎根在阿姆河和興都庫什山之間的曾被稱為大夏的地區(qū)。這些阿拉伯穆斯林也如同希臘前輩一樣，最終穿越興都庫什山中部，入侵印度次大陸。因此，伊斯蘭文明同希臘化文明一樣，都是取道阿富汗進入印度的。

上述所有民族、帝國、文明和宗教的遷徙，都是從印度以外穿越阿富汗進入印度次大陸。但是還有一些從印度穿越阿富汗進入其他地區(qū)的活動，其中之一便是佛教傳入東亞，這件事對迄今為止的人類歷史都極為重要。

亞歷山大大帝死后，角逐戰(zhàn)利品的競爭者們瓜分了第一波斯帝國的殘軀，其中就有印度帝國的締造者旃陀羅笈多（Chandragupta Maurya） [29]。他兼并了亞歷山大大帝在印度河谷暫時占據(jù)的領土，并將其與恒河河谷的古老摩揭陀（Magadha）王國合并。隨后，他通過與馬其頓將軍“勝利者”塞琉古（Seleucus） [30]進行交易，進一步向西擴張領土：旃陀羅笈多送給塞琉古500頭戰(zhàn)象，助其對付最可怕的對手——獨眼安提柯（Antigonus） [31]。作為交換，塞琉古將印度河以西、興都庫什山以南的一大片前波斯領土割讓給了旃陀羅笈多。旃陀羅笈多的孫子阿育王所立的雙語石碑最近在坎大哈出土，碑文表明，在孔雀王朝和塞琉古重新劃定邊界后，坎大哈肯定屬于孔雀王朝這一邊。

旃陀羅笈多建立的孔雀王朝向西擴張，不過是政治方面的成就，即便從表面上看，也遠算不上成功。因為就在一個半世紀之后，孔雀王朝分崩離析，大夏希臘人深入印度腹地，越過了亞歷山大大帝東征的終點。但是，當旃陀羅笈多的孫子阿育王皈依佛教以后，印度的影響力便以意義更加深遠的形式，傳播到了印度次大陸之外。從一塊阿育王自己的碑文可以得知，他曾經(jīng)派遣一隊僧侶前往波斯帝國之后的希臘化帝國宣揚佛法。我們不知道這支佛教傳教團在希臘化世界的活動結(jié)果如何，但是在印度，阿育王的皈依確實讓佛教在之后至少六百年立于不敗之地。甚至在孔雀帝國滅亡之后，佛教的強大力量還影響著一波波越過興都庫什山而來的入侵者。彌林達王（Menander） [32]是公元前2世紀印度最重要的大夏希臘統(tǒng)治者之一，他還作為一場對話的參與者，出現(xiàn)在佛教經(jīng)典《彌林達問經(jīng)》（ The Questions of Milinda）之中。公元1、2世紀之交，最偉大的貴霜皇帝迦膩色伽雖然沒有直接皈依佛教，卻也成了佛教保護人。

正是經(jīng)由貴霜帝國，佛教才從印度通過如今的蘇聯(lián)中亞地區(qū)和中國新疆，傳播到了中國西北，再從那里傳遍全中國以及朝鮮、日本和越南。這是作為交叉路口的阿富汗最具影響力的事件。

佛教從印度經(jīng)由阿富汗傳到中國，這條傳播路線在地圖上顯得非常迂回。為何繞過西藏？為何不走近路直接從孟加拉國到中國云南？很明顯，盡管如今在東南亞非常敏感的中印邊境地區(qū)，在佛教東傳時，它還處于文明的版圖之外。迦膩色伽時代，印度文化剛剛在今天的柬埔寨和越南站穩(wěn)腳跟。而直到13世紀末，云南才擺脫少數(shù)民族之手，被中國的蒙古統(tǒng)治者并入版圖。因此，這條經(jīng)由阿富汗的道路盡管迂回，卻是中印之間最早的溝通之路。佛教經(jīng)由此路傳播，這迄今仍是中印兩國間最重要的事件。

以上這些有關(guān)阿富汗作為交叉路口角色的例子，只是一個龐大故事中的寥寥幾筆。但是這幾個例子就足以證明，研究人類事務的學者，無論研究人類的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都必須關(guān)注阿富汗。無論研究任何國家，都必須親眼看看那里。但是需要在那里待多久呢？理想情況下，全部工作時間都未必夠。因此，四個月零十天能有什么收獲呢？而且這些時間還要分配給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好吧，我的期望太高了，因為作為過來人，我深知百聞不如一見。四個月零十天！肯定足夠我裝一車新知識了。盡管如此，我還得跟時間賽跑。如果要贏，就不能像一個晃晃悠悠的馬拉松運動員，而要拿出百米沖刺的勁頭?，F(xiàn)在，發(fā)令槍響，我啟程了。

注釋

1.英語拼作Ecumene，古希臘詞匯，表示當時的已知世界，有人類居住或者適宜居住的世界。

2.卡比薩卡尼什，其遺址被稱為貝格拉姆王城。始建于公元前2世紀，曾是貴霜王朝的夏都。位于阿富汗東北部帕爾萬盆地，北為興都庫什山，西為八格曼山，東南為河谷。是古代絲綢之路上一處交通要沖。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所記的迦畢試即此地。它位于興都庫什山中部山脈的南麓，三條道路穿越山巒在此處會合。

3.塞涅卡（約前4-65年），古羅馬政治家、哲學家、戲劇作家。

4.貝魯特，黎巴嫩首都，位于地中海東岸。

5.坎大哈，阿富汗第二大城市，坎大哈省省會，位于阿富汗南部。

6.庫什卡，即謝爾赫塔巴特（Serhetabat），位于土庫曼斯坦馬雷州的庫什卡河谷內(nèi)。

7.杰曼，巴基斯坦俾路支省的重要邊境城市，位于巴基斯坦西部，與阿富汗坎大哈省接壤。

8.奎達，位于巴基斯坦西部，俾路支省首府。

9.托爾坎，巴基斯坦白沙瓦與阿富汗賈拉拉巴德之間的重要邊境城市，兩國分界線穿城而過。

10.死丘，又稱摩亨佐達羅，是位于巴基斯坦信德省的一處考古遺址，大約興建于公元前2500年，是古印度河流域文明最大的人類定居地之一，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大城市之一。

11.哈拉帕，位于巴基斯坦旁遮普的一處考古遺址。該遺址得名于其附近的現(xiàn)代城鎮(zhèn)哈拉帕，與死丘同為印度河流域文明的杰出代表。

12.赫爾曼德河，阿富汗最長的河流，發(fā)源于興都庫什山，由東向西南方向流動，支流眾多，全長約1150公里。

13.參看希羅多德《歷史》，Ⅶ.67, 68。

14.薩卡人，中古波斯語和梵語中對于斯基泰人的稱呼，斯基泰人是廣泛活動在印歐大草原上、操東伊朗語的游牧部落。

15.馬拉地人，印度民族之一，分為三大種姓，主要居住于馬哈拉施特拉邦。

16伽色尼的馬哈茂德（971-1030），伽色尼帝國最杰出的統(tǒng)治者，率先使用“蘇丹”頭銜，統(tǒng)治期間，曾先后17次入侵劫掠印度次大陸。

17.阿赫邁德·沙·阿布達利(約1722-1772)，也被稱為阿赫邁德·沙·杜蘭尼（Ahmad Shah Durrani），是杜蘭尼王朝的建立者，也是現(xiàn)代阿富汗國家的創(chuàng)建者。

18.古爾人，公元9世紀建立古爾王朝，1011年被伽色尼皇帝馬哈茂德征服后，從佛教改信遜尼派伊斯蘭教，后于1186年推翻伽色尼帝國統(tǒng)治，1215年為花剌子模所滅。

19.洛迪王朝，德里蘇丹國最后一個王朝，統(tǒng)治時期為1451-1526年。古爾王朝最后一任皇帝無嗣而終，當時的德里總督突厥人庫特布·丁·艾巴克（Qutb al Din Aibak）建立統(tǒng)治，史稱德里蘇丹國，統(tǒng)治時期為1206-1526年，最后被莫臥兒王朝取代。

20.莫臥兒皇帝巴布爾（1483-1530），莫臥兒帝國開國君主。

21.舍爾沙·蘇里（1486-1545），北印度蘇爾王朝的創(chuàng)建者，驅(qū)逐莫臥兒王朝第二任皇帝胡馬雍。

22.羅奇喇人，操烏爾都語的普什圖人，歷史上主要生活在今天的北方邦地區(qū)。

23.第一波斯帝國，即阿契美尼德王朝（公元前550-前334），由居魯士大帝創(chuàng)立，被亞歷山大大帝所攻滅。

24.帕羅帕米薩達伊，指居住在興都庫什山地區(qū)的人，也代指這一地區(qū)。

25.德默特琉一世（約公元前200年-前185年在位），巴克特里亞統(tǒng)治者，趁印度孔雀王朝衰落大舉擴張。

26.迦膩色伽，2世紀統(tǒng)治貴霜帝國的皇帝，在位期間帝國國力鼎盛。

27.蘇爾赫科塔爾，位于大夏地區(qū)南部的一處古代遺址，距離阿富汗巴格蘭省首府普勒胡姆里北部18公里，有貴霜帝國統(tǒng)治時期修建的神廟遺址。

28.塔克西拉，歷史名城，位于巴基斯坦旁遮普拉瓦爾品第區(qū)，是印度次大陸和中亞之間的重要樞紐，最初建于約公元前1000年，先后經(jīng)歷阿契美尼德帝國、孔雀王朝、貴霜帝國等時代。

29.旃陀羅笈多（前321-前297年在位），古代印度孔雀王朝建立者，阿育王的祖父。

30.“勝利者”塞琉古（約前358-前281），原為亞歷山大大帝的軍官，后占領帝國東部領土，建立塞琉古帝國，領土包括美索不達米亞、波斯和小亞細亞一帶。

31.獨眼安提柯（約前382-前301），原為亞歷山大大帝的軍官，是亞歷山大大帝逝世后繼業(yè)者戰(zhàn)爭中的主要人物，建立安提柯王朝。

32.彌林達王（約前165/155-前130年在位），是印度希臘帝國的君主，統(tǒng)治著印度次大陸西北部的廣闊帝國，后成為佛教保護人。

《亞洲高原之旅：文明的興亡》，【英】阿諾德·湯因比/著 李娟/譯，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啟書局，2020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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