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拜別烏江亭長,送走自己心愛的烏騅馬后,項羽率領著僅存的26名騎兵,向漢軍發(fā)起了最后的沖鋒。
此前,他在垓下之圍中率領800名騎兵突圍而出,一路折耗損傷,在烏江,亭長勸說他渡江以圖東山再起,面對自己僅存的最后26名騎兵,項羽說:
“天要亡我,我渡江又有何用!況且當初我率領江東八千子弟渡江西進,如今卻無一人生還,今天即使茍且逃生,我又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即使他們不說,我內(nèi)心難道就不會慚愧嗎?”
于是,項羽將自己的坐騎烏騅馬贈送給烏江亭長,自己則與26名騎兵全部下馬步行,拿著短兵器與劉邦派來的5000追兵進行最后的戰(zhàn)斗。
項羽手持著短兵器,親手奮勇殺死了百十個漢軍士兵,然而他自己也身披十多處創(chuàng)傷,就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回頭看見重重包圍中的漢軍漢騎司馬呂馬童,項羽奮勇地吶喊著說:
“這不是我的老朋友嘛!我聽說劉邦揚言,只要得到我的人頭,就賞千金,賜邑萬戶,我就為你做點好事吧!”
說完,一代霸王隨即刎身自盡,結束了自己年僅30歲的生命。
楚霸王轟然倒下。
漢軍將領王翳立馬上前,割下了項羽的人頭,而為了爭奪項羽剩余的殘尸邀賞,漢軍內(nèi)部也展開了激烈的自相殘殺,有數(shù)十人因此喪命。
最終,郎中騎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自爭得了項羽的殘尸,加上王翳割下的人頭,項羽的尸體最終被砍切成了五大塊,在劉邦面前,五個人將各自搶奪到的尸體拼湊起來,確認無誤后,劉邦兌現(xiàn)了他“殺項羽者,賞千金、賜邑萬戶”的封賞——當然,吝嗇的劉邦最后還不忘了打折,即五個人平分,一個人分別賞賜二百金和兩千戶邑民。
而切割得到項羽尸體的五個人,也分別被封侯:呂馬童被封為中水候,王翳被封為杜衍候,楊喜被封為赤泉候,楊武被封為吳防候,呂勝被封為涅陽候。
項羽被分尸邀賞后一個月,公元前202年2月,劉邦在山東定陶汜水(今山東曹縣北)之陽舉行登基大典,定國號為漢,是為漢高祖。
作為古典時代的最后一位蓋世英雄,項羽的死,也標注著中國古典時代的英雄氣概與貴族精神的最后滅亡,而崇尚權謀詐術的劉邦,則在冉冉升起的帝國時代笑到了最后。
▲劇照:項羽(公元前232年―公元前202年)。
1說起來,項羽的滅亡,從他告別咸陽、衣錦還鄉(xiāng)時,就已經(jīng)埋下伏筆。
公元前206年,項羽在巨鹿之戰(zhàn)中擊敗秦軍主力后,率領關東聯(lián)軍西進咸陽,在坑殺活埋20萬秦軍降軍、入關擊殺秦王子嬰后,項羽又火燒阿房宮,然后帶著從秦國搜集的寶物美女準備返回江東。
于是,有人建議項羽說,以咸陽(西安)為首的關中地區(qū)山河阻隔,土地肥沃,可以立都以成霸業(yè),然而項羽的回答是:“為人富貴如果不還故鄉(xiāng),那豈不是跟穿著錦繡衣服,在黑夜中出行一般,有誰能知道?”
這正是成語“錦衣夜行”的由來。
進諫的人笑了,私底下說,“別人說楚人沐猴而冠,看來果真如此?!?/p>
惱怒的項羽毫不客氣,立馬將進諫的人扔到沸水鍋里煮了,“烹之”。
此后,項羽率軍返回江東,定都于華北平原東南、無險可守的彭城(今江蘇徐州),并自稱西楚霸王。
同樣作為楚國人,劉邦在戰(zhàn)勝項羽稱帝后,最先立都選擇的也不是咸陽,而是洛陽。
在秦朝末年參與擊滅秦國的群雄中,絕大部分都是關東(函谷關以東)的原來楚國、韓國、趙國、魏國、燕國、齊國等六國人,因此對于他們來說,隸屬秦人故地的咸陽和關中地區(qū)盡管“山河四塞、土地肥沃”,但與項羽一樣,劉邦和手下臣子們的第一想法,也都是覺得咸陽距離故鄉(xiāng)太遠,并非立都的第一選擇。
對此,反而是來自原來齊國故地的一名小兵、戍卒婁敬看出了問題的重要性。
在劉邦起初選擇立都洛陽后,婁敬以小兵的身份求見,向劉邦進諫說:
“秦地(關中地區(qū))被(崤)山帶(黃)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也。這是秦人辛苦經(jīng)營留下的土地和資本,可謂天府之國??!”
婁敬進諫的核心,是勸說劉邦立都咸陽,也就是日后的長安,并憑借關中地區(qū)作為經(jīng)營帝國的資本。
劉邦舉棋不定,最終在張良的全力支持下,劉邦才決定改而遷都長安,從而奠定了西漢帝國乃至此后千年,中華帝國的政治地理基礎。
這個基礎,項羽沒有看出來。
在中國歷史上,從夏商周開始的經(jīng)營核心,一直都在黃河中游的以河南為核心的中原地帶,西周時期,國都長期建在鎬京(西安),但公元前771年,鎬京(西安)被游牧部族犬戎攻破,此后的東周則立都洛邑(洛陽)。
由于秦襄公護送周平王東遷有功,于是周平王許諾,只要秦人能夠收復被游牧部族攻戰(zhàn)的陜西故土,這些土地就全部歸屬秦人所有,于是,秦人歷經(jīng)百年辛苦創(chuàng)業(yè),終于逐漸收復關中地區(qū),并耗時數(shù)百年,將關中地區(qū)經(jīng)營成為此后擊滅東方諸國的政治經(jīng)濟基礎。
實際上,關注中國的歷史地理就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從周朝開始至唐朝末年,軍事地理上就一直呈現(xiàn)一種從西向東的東西走向趨勢:
在商周交替之際,周武王依托關中,向東征伐滅亡位處河南安陽一帶的商國;秦國同樣也是依托關中平原,最終耀武東方、消滅六國、統(tǒng)一天下;
而在楚漢相爭的四年時間里(公元前206-公元前202年),劉邦也是憑借著關中地區(qū)的兵力和資源,才得以在被項羽屢屢擊敗的基礎上,最終反敗為勝奪取天下;
漢朝之后,北周武帝宇文邕也是憑借著立都長安、坐擁關中的有利形勢,最終以弱小的國力反而消滅了位處東方的強大北齊,從而統(tǒng)一北方,并為后來的隋朝統(tǒng)一天下奠定了基礎;
唐朝建立之初,唐高祖李淵也是首先從晉陽(太原)出兵奪取關中,然后以關中地區(qū)為大本營,最終逐漸殲滅隋末群雄,鼎定天下。
項羽不可能知道他死后千年的中國歷史,但對于他此前可資借鑒的秦人起家的奧秘,他顯然沒有根本性的洞察力。
因此,當他拋棄關中地區(qū)、東向而行定都彭城(今江蘇徐州)后,他衰亡的種子就已埋下。
衣錦還鄉(xiāng)時,也是霸王衰亡日。
▲八百里秦川的關中平原:是周朝到唐朝時從西向東的“根本之地”。
2不僅如此,對于天下走勢的判斷,楚霸王也出現(xiàn)了重大失誤。
夏商周時期,以共主為中心的邦國制,一直是中華大地上的主要政治形式,其中周人就是以商人的邦國身份,起兵推翻了商人的統(tǒng)治,成為新的天下共主。
周人取得天下后,采取了分封各國的封建制,因此,在以周王為名義中心的基礎上,春秋戰(zhàn)國時期列國爭霸的局面愈演愈烈,這種爭霸的結果,就是秦人最終統(tǒng)一天下,并建立了中央集權的郡縣制,來取代封建分裂的邦國制。
盡管率領聯(lián)軍攻滅了秦朝,但項羽仍然活在戰(zhàn)國時代的體制和思想里。
于是,在尊稱楚懷王為“義帝”,意思就是名義皇帝、假皇帝后,項羽又自稱西楚霸王,然后分封了18個諸侯王。
這18個諸侯王,除了項羽自己,分別是漢王劉邦,雍王章邯,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yì],西魏王魏王豹,河南王申陽,殷王司馬卬,代王趙王歇,常山王張耳,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吳芮,臨江王共敖,遼東王韓廣,燕王臧荼[zāng shū],膠東王齊王田市,齊王田都,濟北王田安等十八個諸侯王。
▲項羽分封的十八路諸侯圖。
于是,在歷經(jīng)春秋戰(zhàn)國數(shù)百年探索后,由秦人最終確定成型的郡縣制,在項羽的分配下,又變成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有天子、有霸主、有諸侯的列國爭霸局面。
看似皆大歡喜。
中國的政治體制從邦國制走向郡縣制,有它自然演變的道理,而項羽的恢復邦國制,不久就出事了。
項羽分封十八諸侯王,大概是在公元前206年四月,然而僅僅一個月后,天下再次陷入大亂。
大亂的原因,除了邦國制的體制問題,表面的原因,是項羽分贓不均。
項羽分封后僅僅一個月,齊國首先大亂。
在秦末群雄并起的亂世中,田榮當時實際控制著原來齊國的大部分故土,但由于與項羽有矛盾,田榮不肯出兵幫助項羽攻滅秦國,這就與項羽結下了梁子。于是,在分封十八諸侯王時,項羽故意忽略田榮實際控制齊國的現(xiàn)實,改而將齊國領土分裂為三:其中原來的齊王田市被改封為膠東王;原來的齊國將領田都因為跟隨項羽滅秦有功,被改立為齊王;前齊王田建的孫子田安因為協(xié)助滅親、投靠項羽,也被分封為濟北王。
田榮自然大怒,于是,就在項羽分封的三位王進入齊國故土后,田榮立即叛變,并攻滅其他三王,重新統(tǒng)一了齊國。不僅如此,田榮還收編了彭越的土匪軍,讓他們四處游擊出擊項羽的軍隊。
除了齊國,趙國也在項羽分封不久后出事了。
在項羽率領聯(lián)軍滅秦前,當時趙國已立趙王歇,另外張耳為相,陳馀為將。但在咸陽分封諸侯王時,由于張耳追隨自己西滅秦國,項羽就改封張耳為趙王,將原來的趙王歇改遷為代王。
陳馀沒有跟隨滅秦,一點好處沒撈著,但他控制著趙國的領土,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于是,陳馀很快就趕跑了項羽分封的張耳,改而迎回了趙王歇,趙王歇則投桃送李,將陳馀封為代王。為了抗衡項羽,陳馀與趙王歇又聯(lián)合起來,聯(lián)合齊國的田榮一起對抗項羽,于是,剛剛分封諸侯王不久的項羽,很快就在楚國的北面,給自己樹立了齊、趙兩大強敵。
而在西面,來自漢王劉邦的威脅,則更加強大。
項羽在分封十八諸侯王時,為了瓦解削弱原來秦國的勢力,故意將原來秦國的領土分封賜給了雍王章邯,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三個人。在項羽看來,這樣一來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當初劉邦被從秦地貶黜到巴蜀和漢中地區(qū),這樣還可以讓章邯、司馬欣、董翳三人抑制均衡劉邦的勢力。
但劉邦自然不是省油的燈,就在田榮、陳馀等人相繼起兵反抗項羽后三個月,公元前206年八月,劉邦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今陜西省寶雞市東),重返關中地區(qū),并很快擊敗章邯,迫降司馬欣、董翳,在平定關中地區(qū)后,劉邦又致信項羽,表示自己只是想奪回關中地區(qū)、滿足原先群雄約定的“先入關者為王”的約定而已,劉邦表示自己無意東進與項羽爭霸,這就使得項羽放松了警惕,改而集中全力進攻北方的田榮。
趁著項羽主力軍鏖戰(zhàn)北方齊國的空隙,劉邦又在蕭何的舉薦下起用韓信為將,并很快就擊敗了西魏王魏豹、俘虜了殷王司馬卬,并占領洛陽,勢力挺進到項羽的心腹地帶。
項羽毫無察覺,仍然在全力進攻齊國。不僅如此,項羽還命人在郴縣(今湖南郴州)殺死了號為天下共主的義帝,這就給了劉邦以討伐的口實,于是,劉邦在洛陽以諸侯首領的身份公開討伐項羽,在假惺惺地為義帝痛哭一場舉行發(fā)喪后,劉邦隨即率領五十六萬諸侯聯(lián)軍公開進攻項羽,并很快就攻破了楚國的國都彭城。
從公元前206年八月出兵關中,到公元前205年五月率領聯(lián)軍攻破楚國國都彭城,不到一年時間劉邦進展迅速,于是,像當初攻破咸陽后置酒高歌一樣,劉邦在彭城也以為擊敗了項羽,開始放縱高歌,沒想到項羽反戈一擊,留下大軍繼續(xù)進攻齊國,自己則率領3萬精兵反攻彭城,大破劉邦和諸侯的56萬聯(lián)軍。
彭城一戰(zhàn),劉邦的漢軍死傷二十多萬,由于漢軍尸體太多,以致“睢水為之不流”。
▲劇照:劉邦(前256年或前247年(有爭議)-前195年)。
3就在歷史轉折的關鍵時刻,蕭何和韓信組合,開始為劉邦力挽狂瀾。
彭城之戰(zhàn)中,劉邦被打得狼狽逃竄,在率領殘余的幾十人逃命時,由于擔心被楚軍追擊,嫌棄馬車走得太慢的劉邦,甚至幾次想將同車的兒子劉盈和女兒推下車、好盡快逃命。
而劉盈,正是日后的漢惠帝;這個女兒,就是日后的魯元公主。
為了自己逃命,劉邦全然不顧骨肉親情,反而是馬車夫夏侯嬰不忍心,幾次停車將被劉邦踢下車的劉盈和魯元公主重新抱上車。
為此,劉邦大怒,多次想揮劍斬殺夏侯嬰,夏侯嬰則堅持說,這是你的親生骨肉,“雖然事態(tài)危急,但怎么忍心拋下兒女呢?”
在劉邦死后,漢惠帝劉盈即位后,為了感念夏侯嬰當年的救命之恩,漢惠帝特意把皇城北面的第一等的宅第賞賜給夏侯嬰,并賜名“近我”。
劉邦則是徹頭徹尾的利益主義者,幸運的是,他擁有蕭何。
在聽聞漢軍慘敗后,為劉邦坐鎮(zhèn)關中的蕭何,立即將關中地區(qū)殘余的老弱病殘全部征發(fā)服役,并為劉邦全力輸送糧草物資,幫助劉邦東山再起,從而使得劉邦得以重振旗鼓,可以擁有兵力與項羽相持于滎陽、成皋一帶。
可以說,假如沒有蕭何,劉邦根本無法撐過彭城之敗。
而蕭何的背后,則是劉邦與蕭何以關中地區(qū)作為根據(jù)地,始終擁有大量的兵員和糧草物資,這就為劉邦最終擊敗項羽奠定了堅實的軍事和物質基礎。
相反,與關中地區(qū)歷經(jīng)秦國數(shù)百年治理,被稱為中國最早的“天府之國”相比,項羽的大本營江東地區(qū),此時仍然人口稀少、經(jīng)濟凋敝,根本不足以作為長期爭霸的大本營和大后方。
從本質來說,秦國能夠擊滅六國,是依托關中地區(qū),在物質基礎上的成功。
項羽沒有看到秦國成功背后的奧秘,輕易拋棄了關中地區(qū),所以,他試圖以江東為基地稱王稱霸,從本質上看,缺乏雄厚的人口和物質經(jīng)濟基礎。
從中國的軍事地理走向來說,從周朝到唐朝,是從西向東的勝利;而宋元和明末清初時期,是從北向南的勝利;
中國歷史,只有在元末明初和民國北伐時期,在南方經(jīng)濟急速發(fā)展后,才實現(xiàn)了從南到北的北伐成功。
▲中國歷史:從西向東、從北向南的“十字架”。
所以從這層意義來說,項羽的失敗,除了個人到處樹敵、四處殺降,不會團結盟友外,其根本的原因,也有軍事地理上、經(jīng)濟基礎上,和政治制度安排上的失?。◤目たh制恢復為邦國制)。
但項羽不愧是項羽,盡管四面受敵,但他仍然以3萬大軍擊敗了劉邦的56萬聯(lián)軍,正如當初他在巨鹿之戰(zhàn)中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大敗秦軍一樣。
依托著蕭何和來自關中地區(qū)源源不斷的支援,劉邦在滎陽、成皋一帶與項羽的軍隊展開對峙,此后雙方互有勝負。
但在滎陽一戰(zhàn)中,劉邦再次被項羽打得只剩內(nèi)褲,僅僅帶著數(shù)十人出城逃命。
當時,在滎陽一戰(zhàn)中,漢軍在城內(nèi)被四面圍困,劉邦不得已讓手下將軍紀信假扮成自己出滎陽東門投降,自己則趁機帶著幾十人從西門出城逃命。
劉邦甚至一度把蕭何支援的關中老本都給啃光了,但他還有蕭何贈送的另外一個奇才:韓信。
此前,月下追回韓信的蕭何,在劉邦面前全力舉薦韓信為將,韓信也不負所望,帶兵先后平定了魏國和代國,并擊敗楚軍,奪取了趙國。
▲蕭何月下追韓信。
盡管劉邦在河南地區(qū)被項羽多次打得狼狽不堪,但當時大半個北方已入韓信之手,為了東山再起,劉邦在逃出滎陽后,單獨帶著夏侯嬰,趁著韓信上午睡覺還沒起床,直接闖入了韓信的中軍大營奪取了將印,然后開始發(fā)號施令,奪韓信軍為自己的軍隊東山再起。
當時,韓信一覺睡醒,才被告知漢王劉邦回來奪取了兵權,不由大驚,但不管開拓的疆土如何廣闊,韓信名義上畢竟還是漢王劉邦的兵將,于是,韓信只得聽命,收集還沒調(diào)到滎陽的趙兵去進攻齊國。
當時,齊國田榮已被項羽攻殺,田榮的弟弟田橫隨后又改立田榮的兒子、自己的侄子田廣為齊王繼續(xù)抗衡楚國。
一生奸詐的劉邦自然不會放過機會,于是,劉邦一方面假惺惺地派出號為高陽酒徒的使者酈食其去游說田橫、田廣叔侄一起抗衡項羽,另一方面,趁著齊國放松守備全力抵抗楚國之際,劉邦又秘密派遣韓信進攻齊國,以致田橫、田廣大怒,烹殺了酈食其。
韓信順利攻取了齊國,在此情況下,韓信已經(jīng)與劉邦、項羽,成為了當時國內(nèi)三足鼎立的三方勢力,可以說,韓信當時投向劉邦,則劉邦勝;投向項羽,則項羽勝。
韓信自然知道自己的分量,于是他派出使者向劉邦說,我如今雖然控制齊國,但權力不夠大,齊國人又狡詐多變,楚國也對我虎視眈眈,如果不封我為假王,恐怕難以安定齊國啊。
劉邦聽到韓信派來的使者說明后,立即破口大罵說,我跟項羽相持不下,日夜盼望韓信來救我,結果這臭小子卻來要挾我。
張良、陳平一聽也急了,立馬上去暗中踩劉邦的腳,然后湊近劉邦耳朵說:
“現(xiàn)在楚漢相爭,漢軍處于下風,韓信是能改變戰(zhàn)爭格局的決定性力量,如今既然他這么說,就不如趁此機會立他為王,否則很有可能發(fā)生動亂?!?/p>
劉邦反應機靈,立馬改口,大聲沖著韓信的使者說:
“大丈夫平定諸侯,要做就做真王,做什么假王?!?/p>
于是,劉邦隨后派出張良去立韓信為齊王,并調(diào)派韓信軍隊來進攻項羽。
項羽自然也急了,多年征戰(zhàn),楚國后方經(jīng)濟凋敝、民生艱難,如果韓信從北向南,楚漢相爭的格局勢必將發(fā)生傾斜性的變化,于是,項羽派出說客武涉前往游說韓信,希望韓信能助力項羽,但韓信表示,我當初服伺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zhí)戟,言不聽計不從,所以才投靠了劉邦,劉邦授我上將軍印,讓我有機會統(tǒng)領數(shù)十萬雄兵,方才成就我的今天,所以我不會背漢投楚,請?zhí)嫖蚁蝽椡踔x罪。
武涉無功而返,但韓信的謀士蒯通卻深悉利害。
蒯通也在此時出面游說韓信說,大王此時既不應該助楚,也不應該助漢,而是應該與劉邦和項羽一起,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否則你功高震主,恐怕會是死路一條。
但知恩圖報的韓信不聽蒯通之言,他不愿意背叛劉邦。
4中國歷史進入春秋戰(zhàn)國后,所謂春秋無義戰(zhàn),諸侯國間以詭詐兵術相互攻伐,而“不擊不成列”、謹守貴族精神的宋襄公,則被當時人和后世笑話成迂腐不知變通的傻逼,在這種貴族精神蛻化,世俗功利時代崛起的大背景下,以流氓無賴起家的劉邦,深得精髓。
當初在與項羽梁軍相持時,項羽劉邦的回答也經(jīng)典,這位流氓于是厚顏無恥地對項羽喊話說,當初在相約滅秦時,你我曾經(jīng)約為兄弟,所以我爹也是你爹,如果你一定要殺了他,別忘了分我一杯羹,我也要吃碗人肉湯。
面對流氓,英雄是無奈的,項羽只得作罷。
楚漢相持,始終無法決出勝負,尤其是對于項羽來說,他沒有關中地區(qū)一樣的大本營源源不斷地提供支援,而北方的魏國、趙國、齊國等地則也被劉邦的勢力和韓信占據(jù),并且彭越也在他周邊不斷游擊戰(zhàn)騷擾,無奈之下,項羽決定與劉邦講和。
在劉邦看來,自己占據(jù)的領地雖然逐漸擴大,但在兵勢上卻始終無法擊敗項羽,相反還幾次被打得狼狽逃命,于是,劉邦也同意了,雙方于是約定以鴻溝為界,楚漢一起中分天下。
但流氓的本色在于,道義和和約只是一句狗屁,眼看劉邦真的要撤兵,張良和陳平馬上吹風說,漢軍已經(jīng)兼并天下大半,并且糧草充足,反觀項羽雖然軍力強盛,但項羽根本沒有穩(wěn)固的大后方,所以不如趁楚軍退兵之際,出其不意跟在背后襲擊他們。
劉邦覺得有理,于是通知韓信一起南下攻擊項羽,隨后,劉邦開始迅速出擊。
沒想到的是,韓信的兵根本沒來,背信棄義的劉邦再次被楚軍打得大敗。
韓信尾大不掉,在這危急時刻,張良再次獻計說,只能利誘。
于是,劉邦向韓信“許諾”說,只要你來幫我干掉項羽,事成之后,陳縣以東的底盤都歸你韓信。
另外,劉邦又邀請到處游擊的彭越說,只要你來,睢陽以東的地方也都歸你。
不僅如此,劉邦還邀請了九江王英布(黥布),策反了項羽手下的大司馬周殷等人一起圍攻項羽。
于是,被許以重利的韓信終于出兵,連同劉邦、彭越、英布、周殷等人在內(nèi),劉邦的五路聯(lián)軍共70萬人與項羽殘余的10萬楚軍在垓下(今安徽靈璧)展開決戰(zhàn)。
征戰(zhàn)多年的項羽,最終兵敗自盡。
但終年僅30歲的項羽,并不明白自己失敗的原因,就在烏江自刎前,他仍然向部下們吶喊說:
“此乃天要亡我,非戰(zhàn)之罪?!?/p>
作為中國從列國時代進入帝國時代的最后一位蓋世英雄,項羽從24歲就跟隨叔父項梁起兵抗擊暴秦,25歲就在巨鹿之戰(zhàn)中率兵大破秦軍主力,從而奠定了消滅暴秦的根基,可以說,作為一位快意恩仇的時代英雄,項羽有自己獨特的審美價值,盡管曾經(jīng)聯(lián)合關東聯(lián)軍坑殺20萬秦軍降兵,并幾次在攻城略地中殺降,對于自己的政治對手也不知道爭取收服,以致最終被劉邦聯(lián)軍擊敗,但即使到死,項羽也堪稱光明磊落、轟轟烈烈,相比劉邦的反復無常、陰謀詭計和流氓習氣,千古以降,項羽作為一個失敗的英雄,仍然贏得了無數(shù)的同情。
從這個意義來說,歷史,并不純粹單一地以成敗來論英雄。
項羽死后,在遷都長安前,劉邦有一次曾經(jīng)在洛陽南宮大宴群臣,并與臣子們討論自己與項羽勝敗的原因,對此將軍高起和王陵說,陛下派人攻城略地,所得的利益經(jīng)常賞賜給大家,與天下同利;但項羽打勝仗卻經(jīng)常不給好處,土地不給功勞也不給,以致四處樹敵,最后成了孤家寡人。
劉邦在表示部分同意之余,也補充說了自己的意見:
“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我不如子房(張良);鎮(zhèn)國家、撫百姓、供軍需、給糧餉,我不如蕭何;指揮百萬大軍,戰(zhàn)必勝,攻必克,我不如韓信。這三個人都是人中豪杰,他們?yōu)槲宜茫阅苋〉锰煜?。項羽只有一個范增還不去重用,才因此敗在我的手中?!?/p>
對于一個世俗化的時代來說,講究道德信義的英雄時代和貴族精神已經(jīng)遠去,在劉邦的臣子們看來,只有利益至上的世俗時代,才是歷史轉折之際的人心所向,因此盡管項羽英雄氣概,但卻不能籠絡群雄,所以,盡管項羽身邊不乏正人君子,而劉邦身邊多有陳平這樣的小人充斥,但歷史的選擇,仍然傾斜向了利益權謀的一邊。
此后2000多年的中華帝國時代,無不充斥著劉邦式的詭詐與權謀,而項羽式的英雄氣概,則成為中國古典時代的最后絕唱。
這種英雄氣概和貴族精神,不歸屬于后世儒家的忠君報國,而是一種個人審美式的快意恩仇,從這個意義來說,個體式的英雄時代,也戛然而止于項羽。
項羽死后,當時漢帝國境內(nèi)仍然有七個異姓諸侯國,為了鏟除這些勢力,劉邦也開始逐一對盟友們下手,劉邦稱帝幾個月后,公元前202年,先是試圖謀反的燕王臧荼被殺;
公元前198年,劉邦又廢掉趙國,將自己的女婿、趙王張敖降格為宣平侯;
公元前196年,劉邦又逼反韓王信,將其斬殺;同年,為劉邦打下半壁江山的名將韓信也被呂后下令殺害,劉邦獲悉后,“且喜且憐之”;
韓信、韓王信相繼被殺后僅僅一個多月,公元前196年農(nóng)歷三月,劉邦又設計擒拿梁王彭越,隨后下令將彭越滅三族,并將彭越剁成肉醬,分賜給各個諸侯王;
在收到劉邦“賞賜”的梁王彭越的肉醬后,內(nèi)心震恐的淮南王英布也在幾個月后起兵叛亂,三個月后,公元前196年十月,淮南王英布也在兵敗后被殺;
于是,就在劉邦瘋狂屠戮異姓諸侯王的這一年,公元前196年,代替臧荼成為燕王的劉邦的發(fā)小、新燕王盧綰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對手下們聊天時,盧綰說:“現(xiàn)在不是劉姓而做王的,只有我和長沙王吳芮了。我自己也危險了?!?/p>
于是,盧綰被迫暗中連結匈奴,后來,盧綰干脆逃亡前往匈奴境內(nèi),最終老死于匈奴。
剩下個長沙王吳芮,則因為實力弱小,加上劉邦在討伐英布時身受箭傷復發(fā),而被暫時擱置處理。
于是,劉邦稱帝后曾經(jīng)先后存在的八個異姓諸侯王,最終僅存長沙王吳芮一人。
對此,劉邦在臨死前仍不放心,他甚至脅迫王公大臣們舉行“白馬之盟”,要求臣子們將白馬血涂在嘴唇上向劉氏家族宣誓效忠:
“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
在相繼剿滅幾大異姓諸侯王和舉行“白馬之盟”后幾個月,公元前195年,劉邦最終在長安駕崩。
此時,距離項羽自刎,相隔僅僅七年。
臨死前,這位流氓帝王曾經(jīng)回到故鄉(xiāng)沛縣(今江蘇豐縣),他親手擊筑,痛飲高歌:
大風起兮云飛揚,
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帶著遺憾,這位草根帝王,和出身貴族的項羽,一起相會黃泉。
一個嶄新的時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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