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意與古會
鄧石如( 1743 -1805),原名琰,字頑伯,號完白山人,安徽懷寧人。這是鄧石如為清代著名畫家畢夢熊所刻的一方閑章,五面長款記錄此印的緣由。
畢在揚州見到鄧的篆刻,深為嘆服,向鄧索印竟遭拒絕。而鄧登焦山觀《瘞鶴銘》石刻,欲覓拓本而不得。
畢知后以家藏舊拓相贈,鄧得遂所愿,爰刻此印以報。畢得印后,反復把玩,愛不能已,特撰銘文,請鄧刻。
于印石頂面,稱此印“雷回紜紛,古奧渾芒,字追周鼎,碑肖禹王,秦歟漢歟,無與頡頏,上下千古,獨擅厥長”。五面邊款,篆、隸、行、草各種書體皆備,記錄下一段印壇雅事。此印氣勢磅礴,鄧石如把“以書入印”的理念體現(xiàn)在四字中,
又對文字作了印化處理,采用盤曲、穿插、嵌合、疏密等各種手法,開創(chuàng)了鄧石如獨特的印風。疏密不僅體現(xiàn)在四字三密一疏的整體章法上,而且各字的結體中也有疏密變化,像“意”字上密下疏、“會”字上疏下密,使全印的章法錯綜復雜,充滿變化。
2、江流有聲斷岸千尺
這也是鄧石如為畢夢熊所刻的閑章,堪稱鄧石精品中的代表作。鄧對畢先是拒絕劉印,后屢相贈,可見兩人為莫逆之交。
此為蘇東坡《赤壁的名甸,邊款記錄了鄧刻此印的由來,鄧石如童將此石置于爐上烘烤,石紋幻現(xiàn)出赤壁之圖,見蘇髯先生泛于蒼茫煙水間”,于是就在印面蘇東坡的名句。
此印曾由平潮收藏家葛昌楹收》62年捐贈給西泠印社,現(xiàn)藏于杭州印學博物館刻在石側赭紅色的斑紋處,所以敖文下緣參差不如山水長卷上的題跋。
此印的疏密處理堪稱經典,左行一疏三密,右三疏,作者“寬可走馬,密不容針”的創(chuàng)作理發(fā)揮到極致,呈現(xiàn)疏者更疏,密者更密的效果如刻完此印,嘆“化工之妙如斯夫”,一方普的石紋圖案竟能激發(fā)作者如此絕妙的創(chuàng)作靈感留下如此精彩的傳世名作,也真是天意巧合了。
3、見大則心泰禮興則民壽
這是一方多字白文印,十字如排成三行則橫筆繁密,排成四行則大部分字的空間為長方形,使字形舒展,更能體現(xiàn)鄧氏小篆的特征。左右兩排字筆畫略少,每排三字;中間兩排字筆畫繁密,作二字排列,左右顧盼呼應,氣息相貫。
“大”字不似平常作四豎筆的安排,留出了數(shù)塊紅,“心”字也有留紅。左邊兩排雖較密,卻也在“禮”字的口部、“壽”字的左右各有小塊留紅。首排的“則”字為填滿空間,取法古文,左側用兩個貝部相疊,與末排“則”字恰成對角而不雷同。
此印后歸日本印壇泰斗小林斗庵所藏,1988年,童衍方先生訪日時,在小林斗庵先生書齋得賞此印,并允鈐二紙,一為童自留,一貽對此印非常欣賞的葉潞淵先生,一時傳為印壇佳話。
4、下里巴人
巴慰祖(1744-1793).號子藉,安徽歙縣人,傳世作品不多,這方“下里巴人”為其元朱文代表作。四字兩密兩疏,恰成對角分布?!跋隆弊窒曼c右撇,“人”字撇劃向左;“下”字豎筆向內彎曲,“人”字豎筆與之相背。而“里…巴”兩字橫筆均密,略向左右擴張,占據(jù)相鄰空間,四字則相互嵌合,親密無間。尤其是“巴”字的朱筆略作彎曲,填充了“人”
的上部空間。后來趙之謙對巴慰祖相當敬佩,曾對其好友魏錫曾說,“近作多類予藉”。在他的自用印“趙之謙印”中,“印”字的末筆一如巴慰祖此印“巴”字。而此印對近代元朱文大家陳巨來的影響也很大,陳氏摹刻此印,對篆法略作改動,也成為其代表作之一。巴慰祖有印譜行世,但此印不在其中,僅在其書作上鈐用。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錢君訇、葉潞淵先生撰寫《中國璽印源流》,曾向吳湖帆先生借得巴慰祖書作,把其鈐蓋的此印作為附圖。2009年,北京匡時拍賣公司曾拍出一組巴慰祖自用子母套印,四印相套共20個印面,“下里巴人”即為其中一面。
5、人因見懶誤稱高
此句原出陸游詩,明人陳繼儒曾集陸游詩為聯(lián):“天為補貧偏與健,人因見懶誤稱高。”此印中行實而左右虛, “人”“稱”“高”皆有大塊空白互為呼應。
原為吳湖帆所藏,20世紀六十年代初,吳湖帆找來葉潞淵先生,拿出此石,囑其磨去刻“十里荷花”,葉先生鑒定此印為吳熙載所刻且為精品,不忍磨去,便向吳湖帆言明,請其另換石章。
不料吳湖帆非常喜愛此印石,以為是田黃,執(zhí)意讓葉磨去重刻,葉只得請來陳茗屋先生,將其印面小心地鋸下薄薄的一片,另找一方上好的青田石黏上。
令人意外的是,鋸時發(fā)現(xiàn),此石為粉石染色,并不是田黃。葉潞淵先生在原石上刻下“十里荷花”白文印交付吳湖帆。
如今,“十里荷花”印已入藏上海博物館。2014年,上海博物館舉辦“近現(xiàn)代海上篆刻學術研討會賞印會”,曾作展示。
6、人間何處有此境
此句出自蘇東坡《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不知人間有此境,徑欲往買二頃田。”吳咨( 1813-1858),字圣俞,號哂予,江蘇武進入。吳咨此印以漢鏡銘文字入印,充滿隸書意味,穿插了很多斜線。
如“人”字斜線伸入“間”的肩部,而且貼到右框;“處”字斜線穿到“間”的左豎;“此”字斜線貼近“境”字右上角;而“境”字末筆原應是豎彎鉤,也作斜線與底邊相接。這種取法印外文字的創(chuàng)新比后來的趙之謙等都先行了一步。
趙之謙后來刻“壽如金石佳且好兮”等就用鏡銘入印,黃士陵也有仿作,可見吳咨這方印是開了風氣之先的。吳咨此印為后人激賞。
民國期間,王冰鐵、韓登安都臨仿過此印。韓登安在邊款上說,葉銘曾得到吳咨“人間何處有此境”的隸書橫幅,將其摹刻在西泠印社小盤谷崖石間。如今在杭州孤山上還能見到這塊摩崖石刻,七字結體與此印完全一樣。
7、硬黃一卷寫蘭亭
“嫩白半甌嘗日鑄,硬黃一卷學蘭亭”是陸游《山居戲題》中的詩句,硬黃紙是一種較透明的蠟紙,可蒙在法帖上勾摹,王羲之《蘭亭序》原跡相傳陪葬于唐太宗的昭陵,流傳于世的《蘭亭序》皆為摹本,故有此說。胡鏝( 1840-1910),字勻鄰,號晚翠亭長,浙江崇德人。此印改陸游詩句一字,并稱是仿漢鑄印。
其實,此印線條圓融而瘦勁,如渾金璞玉,將漢鑄印、鑿印、玉印等風格融為一體,“硬”字石部有長塊留紅,面積雖大,然與“一”字下方及印底的大面積留紅有所呼應,便不覺孤立。
此印四周刻《蘭亭序》全文,胡鏝的款文精致秀雅,在同時代印人中別樹一幟,所以求刻者特地請他用切刀法摹刻翁方綱縮本《蘭亭序》,原帖涂抹修改處悉如其本。印頂有胡鏝摹刻吳徵所繪《蘭亭修禊圖》,盡顯筆意。胡鑊是刻竹、刻硯的高手,故能將此圖刻得如此精到。
8、明月前身
吳昌碩( 1844-1927),名俊卿,字昌碩,號缶廬,浙江安吉人?!傲魉袢?,明月前身”是司空圖《詩品》中的句子,而吳昌碩刻此印卻別有懷抱。此印刻于己酉(1909年),當時吳昌碩66歲,寓居蘇州時忽夢見其原配章夫人,此時距章夫人去世已近半個世紀,吳昌碩感慨萬分,
刻了“明月前身”這方印,并在印側刻下章夫人背影,又在另一側用陽文刻下“元配章夫人夢中示形,刻此作造像觀,老缶記”。
吳昌碩與章夫人在1860年定親,不久,太平軍與清軍在安吉彰吳一帶交戰(zhàn),為避戰(zhàn)亂,章家將已定親未過門的女兒送到吳家,兩人來不及結婚,吳昌碩與父親逃難離鄉(xiāng)。
兩年后吳昌碩歸鄉(xiāng)才知道,章夫人死于饑病后無棺木盛殮,草草埋于庭前桂花樹下。吳昌碩在庭前挖掘竟一無所獲,所以“明月前身”寄托了對章夫人的思念之情。此印用近石鼓的小篆刻出,吳昌碩經常在其梅花圖上鈐用。
9、松石園灑掃男丁
得到吳昌碩為其所刻印章最多的應數(shù)閡泳翊,他是朝鮮最后一個王朝的王妃——闊妃的侄子,歷任兵、吏、刑、禮曹判書等要職。1885年10月,閔被刺險些喪命。1887年被放逐,輾轉來到上海,與蒲華、吳昌碩等有深交。
吳昌碩與他相交30多年之久,為其刻印達300余方,有姓名及“竹楣”“園丁”及“千尋竹齋”等字號齋館印及閑章。這方“松石園灑掃男丁”即為其一。
此印章法為“三三一”,將筆畫較少的“丁”字單獨一行,其余六字密布,形成大疏大密的格局,六字互相緊貼,右側邊欄幾乎借用豎向筆畫,上方邊欄也多殘損僅留幾點紅,左邊和下邊則處理成粗重厚線?!皥@”字下弧加粗代替底邊,“男”“丁”兩字的垂。
筆穿破框線,這都是吳昌碩對邊欄的個性化處理。此印線條的粗細變化生動地體現(xiàn)了其用筆的頓挫提按,筆墨韻味尤為濃烈。
10、西泠印社中人
作為西泠印社的首任社長,吳昌碩刻過一方“西泠印社中人”的印章,不過,這方印章并非自用,而是應印社兩位創(chuàng)始人吳隱、葉銘之請,為印社早期社員葛昌楹所刻。
印中六字揖讓有致,互作穿插,章法靜中有動,文字有數(shù)處穿出印邊外,與印邊渾然一體,是吳昌碩晚年作品。
葛昌楹自己并不刻印,而是以藏印、集印為一生之任,如民國初年編輯《傳樸堂藏印菁華》,抗戰(zhàn)時倡導編輯《丁丑劫余印存》,后又編《明清名人刻印匯存》,這些都是近現(xiàn)代篆刻史上最有影響的印譜。西泠印社所藏明清名印,如文彭“琴罷倚松玩鶴”、何震“聽鴯深處”、
鄧石如“江流有聲斷岸千尺”等,都出自葛氏捐贈。這方“西泠印社中人”印,后從葛家散出,最終為日本印學泰斗小林斗庵所得。201 3年西泠印社百年社慶,小林斗庵先生特此印捐獻給西泠印社,這方印終有了最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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