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在中國歷史上是一段非常特殊的時期,被學(xué)者們稱為“一個最壞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一個最動亂的時代,也是一個思想最活躍、最自由的時代?!?/p>
這個時代讓無數(shù)人向往,甚至模仿,卻只得皮毛;這個時代讓人又愛又恨,卻無法不為之著迷。這一切緣于一個詞“魏晉風(fēng)度”,這個詞是用來形容魏晉時期一群人的言談舉止、行事風(fēng)格,這樣一群人被稱為“魏晉名士”。
魏晉出名的名士太多,出名的方式五花八門,各有新異:有以美貌出名的,如潘安、衛(wèi)玠;有以狂狷出名的,如嵇康;有以任誕出名的,如阮籍、劉伶;有以雅量出名的,如謝安......有一個人卻因為說錯了一個成語出名了,這個錯誤成語后來竟被人當正確的使用,還成了隱士的象征。
這個人叫孫楚,一個“作品紅人不紅”的魏晉名士。
之所以說孫楚“人不紅”,那是因為他的名字比起竹林七賢、王羲之父子、謝安等名字在歷史的天空里燦爛閃爍,他就像月亮旁邊那顆被襯托的黯淡無光的小星星,甚至不如一位美麗的侍女綠珠的光芒。
但發(fā)生在他身上的著名的典故卻不少,而且個個用黑紙白字被描摹在了歷史的長廊里。
一孫楚和王濟是同鄉(xiāng),也是很好的朋友。王濟是誰呢?這個人可是大有來頭,王濟出身太原王氏,魏晉時期是門閥世族時期,最著名的當然是“王謝之家”,這個“王謝”的王是瑯琊王氏,當時還有一個王家與之起名,就是太原王氏。
王濟是司馬昭的女婿,才華橫溢,不但騎射技術(shù)一流,還精通玄學(xué),清談功夫也是了得,在當時很有名望。
這一年,王濟被皇帝派往自己的家鄉(xiāng)為朝廷選拔人才,那時科舉制還沒產(chǎn)生,選拔人才主要是靠家族影響,口碑好壞等。王濟當然也不會對每個人都進行實地考察、面試等,他就坐在那里,等著手下人來匯報。
當手下說到孫楚時,王濟擺擺手說:“這個人不是你所能目測的,我親自來品評?!庇谑峭鯘H自為孫楚下了八個字的評語:“天才英博,亮拔不群。”
我們前面說過,當時選拔人才要看家世和口碑。孫楚出身官宦世家,祖父孫資是是曹魏的驃騎將軍,父親做過南陽太守。但是因?qū)O楚的確很有才華,往往恃才傲物,不把別人放在眼里,還經(jīng)常仗著家世,耍點兒公子哥的小脾氣,欺侮相鄰。
因此,孫楚在家鄉(xiāng)的口碑還真是不太好,但是這不妨礙他和王濟的關(guān)系好,再者孫楚的狂傲不正是名士們特有的風(fēng)格嗎?以此來看,王濟的評語也未必全是徇私。
二孫楚確實才氣卓絕,寫的詩文辭藻華美,但性格也著實傲慢。他曾任魏晉名將石苞的驃騎軍事,一到任,孫楚對石苞說:“天子讓我參只你的軍事?!笔斎缓苌鷼猓矝]有理由以此治他的罪,只好忍氣吞聲,等待機會。
不久,晉武帝司馬炎讓他給東吳的國主孫皓寫一封勸降書,這封書信寫的氣勢恢宏,把晉朝軍隊寫的勢不可擋,有摧枯拉朽之威,讓孫皓識趣趁早投降,“北面稱臣、伏聽告策”,否則將“身手橫分、宗祀淪覆”。
這封信因為言辭過于無禮、激烈,態(tài)度囂張,雖然彰顯了國威,但也有失大國風(fēng)范,不像國書,倒像江湖大盜的挑戰(zhàn)書,張揚跋扈,以致于使臣到達吳國后都不敢拿出來交給孫皓。
石苞便抓住機會,上書司馬炎說孫楚“妄議中央、毀謗時政”,司馬炎也覺得孫楚實在是太傲慢無禮,于是不再重用他,也沒有懲罰他,就把他晾在一邊不管不問了。
因而孫楚在仕途上一直不順,有歸隱之意。他曾對王濟說:“我要漱石枕流?!蓖鯘χf:“流水很涼,是不能枕的,石頭很硬,用來漱口會硌牙的!”
王濟本來要說的是“漱流枕石”。意思是到山間隱居,晚上枕著石頭睡覺,早上用小溪流水漱口,結(jié)果一激動說反了,聽到王濟笑他,才明白過來。但他反應(yīng)十分迅速,連想都沒想,說:“枕流水是為了洗耳,用石頭漱口是為了砥礪牙齒。”“洗耳”的典故說的就是上古隱士許由的故事,孫楚不但為自己辯解了用錯成語的用意,還說明他歸隱的決心,一舉兩得了。
后來,人們干脆用“漱石枕流”來形容歸隱了。
王濟對孫楚很好,孫楚也確實感恩。王濟死時,天下的名士都來吊喪,孫楚來得晚了,對著王濟的棺材放聲慟哭,大家見他哭得分外傷心,也都陪著流淚。孫楚哭完,擦擦眼淚說:“你生前最喜歡聽驢鳴,還夸我學(xué)的像,今天我就再為你學(xué)一次驢鳴?!闭f著就學(xué)起了驢鳴,惟妙惟肖,眾人先是一愣,隨即大笑起來。喪禮變成了“口技場”。
孫楚很生氣,對眾人說:“為什么你們活著,讓王濟死了呢!”
三孫楚雖然也是出身官宦之家,也沾了世家大族的光,但他對魏晉時期世家門閥把持政事、任人唯親、重視門第的風(fēng)氣很是不滿。曾多次寫文章諷刺、批判這種現(xiàn)象。
晉武帝司馬炎的弟弟司馬駿為扶風(fēng)王時,有人發(fā)現(xiàn)龍在武器庫的井中出現(xiàn),于是群臣都要上表祝賀。當時孫楚任司馬駿的軍事參謀,他和司馬駿關(guān)系比較好,就寫了一封奏章呈給司馬駿,上面寫道:“龍有時潛伏深淵,有時遨游于云漢蒼穹。如今蟠曲在井中,與蛙蝦相同。這說明管庫的士人中有隱伏,差役中的閑人埋沒在行伍之中,所以說龍呈現(xiàn)出光輝,使人有所感悟。希望陛下能夠任用賢才,舉拔、起用有才能卻沒有升遷的人,不要有世族關(guān)系的偏見,要選用那些真正有才能的貧賤隱逸之人?!?/p>
孫楚的這種思想在他的多篇文章中都有體現(xiàn),他總是激烈地抨擊世族門閥制度,說“無用獲全,所以為貴;有用獲殘,所以為賤?!敝S刺那些達官顯貴、世家子弟都是無用之徒,而真正有才、有用之人,卻多遭殘害。
正因為孫楚秉持這種思想,導(dǎo)致了他在仕途上坎坷多艱,但他像許多當時有高風(fēng)亮節(jié)的人一樣并不消沉,不被重用,正好有大把時間閑游。
他喜歡登樓,在《登樓賦》中把長安城內(nèi)外的景象描寫的歷歷在目:“牧豎吟嘯于阡陌,舟人鼓枻而揚歌。營巷基峙,列室萬區(qū),黎民布野,商旅充衢。”
即使送別詩,他也寫的昂揚向上、積極樂觀,例如他的《征西官屬送于陟陽候作詩一首》中寫道:“天地為我壚,萬物—何小。達人垂大觀,誡其苦不早?!北绕饎⒘姘烟斓禺斪约旱奈葑?,孫楚說天地只是他一個小小的酒壚,氣象更宏大,也顯示了他對友人的寬慰:天地就那么大,萬物更渺小,世間事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們應(yīng)該有更廣闊的道路。不必為眼前的離別痛苦。
這首詩甚至比后來唐朝高適《別董大》中的“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所表現(xiàn)出的精神更為樂觀,胸襟更為宏闊。
正因為孫楚這樣的達觀、瀟灑才成為了后世同樣瀟灑的李白的偶像。孫楚常在金陵一座酒樓和朋友喝酒聚會,登高吟詠,老板很會利用名人效應(yīng),便把此樓命名為“孫楚樓”。李白因仰慕孫楚便也來登樓,并寫下著名的詩句:“朝沽金陵酒,歌吹孫楚樓?!?/p>
孫楚還寫下了歷史上第一首《茶歌》,被“茶圣”陸羽記載在了《茶經(jīng)》里:“茱萸出芳樹顛,鯉魚出洛水泉。白鹽出河?xùn)|,美豉出魯淵。姜、桂、茶荈出巴蜀,椒、橘、木蘭出高山。蓼蘇出溝渠,精稗出中田?!边@首歌之所以被稱為《茶歌》是因為里面寫的東西除了鯉魚外,都可以作為煮茶用的香料。
所以,孫楚雖然是以“學(xué)驢鳴”、說錯成語出名的名士,但“是真名士自風(fēng)流”,孫楚的才華卓越、見識非凡、傲然不群,都是實打?qū)嵉拿孔雠?,他值得在魏晉風(fēng)流的史書上留下獨特的一筆。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水云初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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