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
〔意〕但丁著
但丁?阿利基埃里(1265-1321) 意大利詩人,被恩格斯譽(yù)為“中世紀(jì)的最后一位詩人,同時又是新時代的最初一位詩人。”
但丁一生著作甚豐,其中最有價值的無疑是《神曲》。這部作品通過作者與地獄、煉獄及天國中各種著名人物的對話,反映出中古文化領(lǐng)域的成就和一些重大的問題,帶有“百科全書”性質(zhì),從中也可隱約窺見文藝復(fù)興時期人文主義思想的曙光。在這部長達(dá)一萬四千余行的史詩中,但丁堅決反對中世紀(jì)的蒙昧主義,表達(dá)了執(zhí)著地追求真理的思想,對歐洲后世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極其深遠(yuǎn)的影響。
除《神曲》外,但丁還寫了《新生》、《論俗語》、《饗宴》及《詩集》等著作?!缎律分邪ㄈ皇资闱樵姡饕惆l(fā)對貝亞特麗契的眷戀之情,質(zhì)樸清麗,優(yōu)美動人,在“溫柔的新體”這一詩派的詩歌中,它達(dá)到了最高的成就。
第一首
森 林(1-12)
陽光照耀下的山丘(13-30)
三頭猛獸(31-60)
維吉爾(61-99)
獵 犬(100-111)
冥界之行(112-136)
森林
我走過我們?nèi)松囊话肼贸蹋?/span>
卻又步入一片幽暗的森林,
這是因?yàn)槲颐允Я苏_的路徑。
啊!這森林是多么荒野,多么險惡,多么舉步維艱!
道出這景象又是多么困難!
現(xiàn)在想起也仍會毛骨悚然,
盡管這痛苦的煎熬不如喪命那么悲慘;
但是要談到我在那里如何逢兇化吉而脫險,
我還要說一說我在那里對其他事物的親眼所見。
我無法說明我是如何步入其中,
我當(dāng)時是那樣睡眼矇矓,
竟然拋棄正路,不知何去何從。
陽光照耀下的山丘
我隨后來到一個山丘腳下,
那森林所在的山谷曾令我心驚膽怕,
這時山谷卻已臨近邊崖;
我舉目向上一望,
山脊已披上那星球射出的萬道霞光,
正是那星球把行人送上大道康莊。
這時我的恐懼才稍稍平靜下來,
而在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度過的那一夜,
這恐懼則一直攪得我心潮澎湃。
猶如一個人吁吁氣喘,
逃出大海,游到岸邊,
掉過頭去,凝視那巨浪沖天,
我也正是這樣驚魂未定,
我轉(zhuǎn)過身去,回顧那關(guān)隘似的森林,
正是這關(guān)隘從未讓人從那里逃生。
隨后我稍微休息一下疲憊的身體,
重新上路,攀登那荒涼的山脊,
而立得最穩(wěn)的腳總是放得最低的那一只。
三頭猛獸
瞧!幾乎在山丘開始陡起之處,
一頭身軀輕巧、矯健異常的豹子驀地竄出,
它渾身上下,被五彩斑斕的毛皮裹住;
它在我面前不肯離去,
甚至想把我的去路攔阻,
我多次扭轉(zhuǎn)身軀,想走回頭路。
這時正是早晨的開始,
太陽正與眾星辰冉冉升起,
從神靈的愛最初推動這些美麗的東西運(yùn)轉(zhuǎn)時起,
這群星就與太陽寸步不離;
這拂曉的時光,這溫和的節(jié)氣,
令我心中充滿希冀,
對這頭皮色斑斕的猛獸也望而不懼;
但是,我又看到有一頭獅子向我走來,
這卻不能不令我感到驚駭。
這獅子似乎要向我進(jìn)攻,
它昂著頭,餓得發(fā)瘋,
空氣也仿佛嚇得索索抖動。
接著又來了一頭母狼,
它瘦骨嶙峋,像是滿抱種種貪婪欲望,
它曾使多少人遭受禍殃,
一見它,我就不禁心驚膽寒,
像是有一塊重石壓在心田,
登上山峰的希望也隨之煙消云散。
猶如一個一心只圖贏錢的賭徒,
時運(yùn)不濟(jì),卻使他一輸再輸,
他心中悲苦萬分,不住流涕痛哭;
這猛獸也同樣令我忐忑不寧,
它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
把我逼回到森林,那里連太陽也變得悄然無聲。
維吉爾
我又陷入那低洼的地方,
這時有一個人在定睛向我張望,
他仿佛經(jīng)過長久的緘默,幾乎發(fā)不出聲響。
我見他佇立在荒涼的山地,
便向他叫道:“你是真人還是鬼?
不管你是什么,請可憐可憐我!”
他答道:“我不是活人,但過去是,
我的父母祖籍倫巴迪,
他們倆都以曼圖亞為出生地。
我出生在凱撒時代,可惜我生得太遲;
明君奧古斯都當(dāng)政時,我在羅馬度日,
那個時代正充斥著冒牌、偽裝的神祗。
我是個詩人,我曾把一位義士歌頌,
他是安奇塞斯的兒子,只因雄偉的伊利昂城被焚,
他才逃離了特洛伊城。
但是,你又為何返回這痛苦的深淵,
為何不攀登那明媚的高山?
而這高山正是一切幸福的來由和開端。”
“那么你就是那位維吉爾,
就是那涌現(xiàn)出滔滔不絕的動人詩句的泉源?”
我向他答道,不禁滿面羞慚。
“??!眾詩人的光榮和明燈??!
我曾長期拜讀你的詩作,
對你的無限愛戴也曾使我遍尋你的著說。
你是我的恩師,我的楷模,
我從你那里學(xué)到那優(yōu)美的風(fēng)格,
它使我得以聲名顯赫。
你瞧瞧那頭猛獸,它迫使我退后,
著名的智者啊!請救我逃出它那血盆大口,
它使我的血管和脈搏都在不斷顫抖?!?/span>
“倘若你想從這蠻荒的地界脫身,
你就該另尋其他路徑”,
他答道,他看出我淚水漣漣;
“這頭野獸曾嚇得你大聲呼救,
它不會讓任何行人從它眼前溜走,
它要阻擋他的去路,甚而把他吞入血盆大口。
它本性就是如此兇惡,如此狠毒,
它的貪婪欲望從來不會得到滿足,
它在飽餐后會感到比在飽餐前更加饑腸轆轆。
獵犬
許多動物都與他為婚,這情況將來會更甚,
但是獵犬終會來臨,
會叫它痛苦萬分,喪失性命。
這獵犬食用的不是土地和錢財,
它據(jù)以為生的是:智慧、美德和仁愛,
它的誕生地在菲爾特羅與菲爾特羅之間的那片地帶。
它會拯救那不幸的意大利,
圣女卡米拉、歐呂阿魯斯、圖爾努斯和尼蘇斯,
獵犬會把母狼從一座座城市中趕出,
直到把它趕會陰曹地府,
原先把這畜牲放出地府的正是嫉妒。
冥界之行
因此,我為你安全著想,
我認(rèn)為你最好跟隨我,我來做你的向?qū)В?/span>
我把你帶出此地,前往永恒之邦。
你在那里將會聽到絕望的慘叫,
將會看到遠(yuǎn)古的幽靈在受煎熬,
他們都在為要求第二次死而不斷呼號;
你還會看到有些鬼魂甘愿在火中受苦,
因?yàn)樗麄兿M谐蝗?/span>
前往與享受天國之福的靈魂為伍。
倘若你有心升上天去瞻望這些靈魂,
有一個魂靈則在這方面比我更能勝任,
屆時我將離去,讓你與她同行;
因?yàn)樽?zhèn)天府的那位皇帝
不愿讓我進(jìn)入他統(tǒng)治的福地,
這正是由于我生前曾違抗過他的法律。
他威震寰宇,統(tǒng)轄天國;
天國正是他的都城,有他那崇高的寶座:
??!能被提升到天國的人真是幸福難得!”
于是,我對他說:“詩人啊!我請求你,
以你不曾見識過的上帝名義,
幫我逃出這是非和受苦之地,
把我?guī)У侥惴讲潘f的那個地方去,
讓我能目睹圣彼得之門,
看一看你所說的如此悲慘的幽魂?!?/span>
于是他起步動身,我則再他身后緊跟。
第二首
但丁的困惑與恐懼(1-42)
維吉爾的慰籍與貝阿特麗切的救援(43-126)
但丁恢復(fù)坦然的心情(127-142)
但丁的困惑與恐懼
白晝在離去,昏暗的天色
在使大地上一切生物從疲勞中解脫,
只有我獨(dú)自一人
在努力承受這艱巨的歷程
和隨之而來的憐憫之情的折磨,
我記憶猶新的腦海將追述事情的經(jīng)過。
??!詩神繆斯??!或者崇高的才華啊!現(xiàn)在請來幫助我;
要么則是我的腦海??!請寫下我目睹的一切,
這樣,大家將會看出你的高貴品德。
我開言道:“指引我的詩人??!
在你讓我從事這次艱險的旅行之前,
請看一看我的能力是否足夠強(qiáng)大。
你說過,西爾維烏斯的父親還活著時,
也曾去過那永恒的世界,
盡管他依然帶有肉體的感覺。
但如果說萬惡之?dāng)?/span>
因?yàn)橄氲桨D⑺顾厝划a(chǎn)生的深遠(yuǎn)影響,
而對他相待以禮,
不論他的后代是誰,又有什么德能,也都似乎不會有
違明智者的心意;
正是在凈火天里,
他被選定為圣城羅馬和羅馬帝國之父:
這帝國和圣城——倘若想說實(shí)情——
也都曾被奠定為圣地,
被奠定為大彼得的后繼者的府邸。
通過你所吟誦的那次冥界之行,
埃涅阿斯聽到了一些事情,
得知他何以會取勝,教皇的法衣又何以會應(yīng)運(yùn)而生。
后來,‘神選的器皿’去到那里,
為信仰帶來了鼓勵,
而信仰正是走上獲救之途的憑依。
但是,我為何要到那里去?又是誰容許我這樣做?
我不是埃涅阿斯,我也不是保羅;
我自己和旁人都不會相信我有這樣的資格。
因此,如果說我聽任自己前往,
我卻擔(dān)心此行是否發(fā)狂。
你是明智的;你必能更好地理解我說的理由。”
正如一個人放棄了原先的念頭,
由于有了新的想法,改變了主意,
把已經(jīng)開始做的事全部拋棄,
我在昏暗的山地所做的也正是這樣,
我原來的行為實(shí)在莽撞,
經(jīng)過再三考慮,我才舍棄了這大膽的設(shè)想。
&nnbsp; 維吉爾的慰籍與貝阿特麗切的救援
“倘若我對你說的話沒有聽錯”,
這個偉大的靈魂回答我,
“傷害你的心靈的是怯懦;
這怯懦曾不止一次起阻礙作用,
它阻擋人們?nèi)ゲ扇」鈽s的行動,
正如馬匹看到虛假的現(xiàn)象而受驚。
為了消除你心中的驚恐,
我要告訴你我此來的原因,
我還要告訴你我何以從一開始便對你抱有憐惜之情。
我是懸在半空中的幽魂中間的一個,
那位享有天國之福的美麗圣女召喚我,
而我自己也歡迎她對我發(fā)號施令。
她那一雙明眸閃閃發(fā)光,勝過點(diǎn)點(diǎn)繁星;
她開始用柔和而平靜的、天使般的聲音,
向我傾訴她的心情:
‘?。÷鼒D亞的溫文爾雅的魂靈!
你的聲譽(yù)至今仍在世上傳頌,
并將和世界一樣萬古長存,
我的朋友——但他并不走運(yùn)——
正在那荒涼的山地中途受阻,
他受到驚嚇,正在轉(zhuǎn)身走回頭路;
我擔(dān)心他已經(jīng)迷失路途,
我又不能及時趕去救助,
盡管我在天府聽到他陷于危難之中。
如今請你立即行動,
用你那華美的言辭和一切必要的手段救他一命,
你能助一臂之力,也便令我感到心松。
我是貝阿特麗切,是我請你去的;
我來自那個地方,我還要回到那里去,
是愛推動我這樣說,是愛叫我對你說。
當(dāng)我回到我的上帝面前時,
我一定要經(jīng)常向他贊揚(yáng)你’。
這時,她不再言語,
我隨即說道:‘?。≠t德的圣女!
只是依靠你的賢德,人類才能超越
存在于天上最小圓環(huán)之下的一切生靈,
你的命令使我感到喜悅歡欣,
即使我立即從命,似乎也嫌太遲;
你不必再多費(fèi)心思,只須向我吐露你的心事。
不過,請告訴我:你為何不怕
從那遼闊的空間下降到這地球的中心,
而你還要再返回原來的仙境’。
她答道:‘既然你心中是如此渴望知道其中原因,
我就簡略地向你說明究竟,
說明我何以不怕到此一行。
人們只須害怕某些事情:
這些事情有能力去傷害別人;
對其他事情就無須顧忌,因?yàn)檫@些事情并不駭人聽聞。
感謝上帝使我得以享有天國之福,
你們的不幸不會令我心動,
地獄酷刑的火焰也不會給我造成傷痛。
天上的慈悲女神憐憫此人面臨危境,
命我來請你前往救援,使他絕處逢生,
因而她打破了上無所做的嚴(yán)厲決定。
這位女神把露齊亞召到他的面前,
她說:——如今你的忠實(shí)信徒需要你,
我也就把他托付給你——
露齊亞對任何殘暴行為都深惡痛絕,
她立即起身,前來找我,
我正和古代的拉結(jié)一起,結(jié)伴同坐,
她說:——貝阿特麗切,上帝真正贊美的女神!
你為何不去搭救你如此心愛的人?
他曾為你脫離了世上的庸俗的人群。
難道你不曾聽見他痛苦的哭泣?
難道你不曾看見威脅著他的死神?
那死神就伏在那大海也難以匹敵的波濤洶涌的江河!——
世上沒有任何人會像我,
在聽罷這番話之后立即迅速動作,
力圖尋求安全,逃避災(zāi)禍,
我就這樣離開我的天國福地,降落到這里,
我相信你的誠懇話語,
這話語使你自己和聞聽此言的人都感到光榮無比’。
她向我講述一番之后,
就轉(zhuǎn)動著她那晶瑩的淚眼,
暗示我盡快前來營救。
我如她所愿來到你的身邊;
我要救你從這猛獸面前脫險,
這猛獸竟敢阻擋你徑直登上那壯麗的高山。
那么,你這是怎么了?為何,為何你又踟躕不前?
為何你心中仍讓那怯懦的情緒糾纏?
為何你仍無膽量。仍你坦然?
既然有那三位上天降福的女神,
在天上的法庭保佑你安全脫身,
我自己也對你做了如此誠摯的應(yīng)允?”
但丁恢復(fù)坦然的心情
正如低垂、閉攏的小花,在陽光照耀下,
擺脫了夜間的寒霜,
挺直了莖桿,竟相怒放,
我也就是這樣重新振作精神,
鼓起我胸中的堅強(qiáng)勇氣,
開始成為一個心胸坦蕩的人:
“?。∧俏淮蟠却蟊?、救我活命的女神!
還有你,如此溫文爾雅的靈魂!
對她向你說的那些真情實(shí)話,你是那樣立即聽從!
你的一番叮嚀,慰籍了我的心靈,
使我甘心情愿與你同行,
我回心轉(zhuǎn)意,恢復(fù)我原來的決定。
現(xiàn)在,走罷!我們二人是同一條心:
你是恩師,你是救主,你是引路人?!?/span>
我對他這樣說;他隨即起步轉(zhuǎn)身,
我于是走上這條坎坷、蠻荒的路徑。
第三首
地獄之門(1-21)
無所作為者(22-69)
阿凱隆特河與卡隆(70-129)
地震與但丁的昏厥(130-136)
地獄之門
“通過我,進(jìn)入痛苦之城,
通過我,進(jìn)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通過我,進(jìn)入萬劫不復(fù)之人群。
正義促動我那崇高的造物主;
神靈的威力、最高的智慧和無上的慈愛,
這三位一體把我塑造出來。
在我之前,創(chuàng)造出的東西沒有別的,只有萬物不朽之物,
而我也同樣是萬古不朽,與世長存,
拋棄一切希望吧,你們這些由此進(jìn)入的人?!?/span>
我看到這些文字色彩如此黝暗,
陰森森地寫在一扇城門的上邊;
我于是說:“老師?。∵@些文字的意思令我毛骨悚然。”
他像一個熟諳此情的人對我說:
“來到這里就該丟掉一切疑懼;
在這里必須消除任何怯懦情緒。
我們已來到我曾對你說過的那個地方,
在這里你將看到一些鬼魂在哀慟凄傷,
因?yàn)樗麄円褑适Я诵闹侵啤!?/span>
他隨即用他的手拉起我的手,
和顏悅色,帶我去看人世間所見不到的秘密,
我立即感到無限慰籍。
無所作為者
這里到處都是嘆息、哭泣和凄厲的叫苦聲,
這些聲音響徹那無星的夜空,
因此,我乍聞此聲,不由得滿面淚痕。
不同的語言,可怕的呼嚎,
慘痛的叫喊,憤怒的咆哮,
有的聲高,有的聲低,還有手掌拍打聲與叫聲混在一起,
一直回蕩在這晝夜不分的昏天黑地,
猶如旋風(fēng)卷起黃沙,把太陽遮蔽。
我的頭腦被驚恐所纏繞,
我不禁開言道:“老師,我聽見的是什么呼叫?
這些是什么人的幽魂?他們似乎已被痛苦所壓倒!”
老師對我說:“這凄慘的呼聲
發(fā)自那些悲哀的靈魂,
他們生前不曾受到稱贊,也未留下罵名。
混雜在這可鄙的合唱當(dāng)中,還有一些天使,
他們曾不忠于上帝,但也不反叛上帝,
他們一心考慮的只有自己。
上天把他們驅(qū)逐出去,以免失去上天的美麗,
而萬丈深淵的地獄也不愿收留他們,
因?yàn)槟切┳飷旱奶焓箷X得自己比他們還多少有些光榮?!?/span>
我說:“他們究竟有多大的痛苦,
以致發(fā)出如此強(qiáng)烈的哀號?”
老師答道:“我會十分簡略地讓你知道。
這些靈魂無望求得徹底的死,
他們的黯淡一生又是那么一文不值,
因而他們才對任何其他鬼魂的命運(yùn)羨慕不止。
世上對他們的名聲不能容忍;
慈悲和正義對他們也不聞不問:
我們不要再討論他們,你走顧全,看看吧。”
我于是注目觀看,我看到有一面旗幟
在飛速地繞著圈子奔馳,
我覺得,它似乎片刻也不能停下;
在那旗幟后面,有一大群人排成長龍,
我簡直不敢相信,
死神竟毀掉這么多人的生命。
接著,我從中認(rèn)出幾個幽魂。
我看出、并且也認(rèn)得那個人的魂靈,
他就是那曾出于怯懦而放棄重要權(quán)位的人。
我立即恍然大悟,并且相信:
這是一群胸?zé)o大志的懦弱之徒,
他們得不到上帝以及上帝的敵人的歡心。
這些倒霉鬼生前一直庸庸碌碌,
如今則是露體赤身,
在這里被毒蠅和黃蜂狠狠叮螫。
他們一個個血流滿面,
而血又和淚摻合在一起,流到腳上,
被那令人厭惡的蛆蟲吮吸飽嘗。
阿凱隆特河與卡隆
隨后我又舉目遠(yuǎn)望,
我看到一些人聚集在一條大河的岸上;
于是我說:“老師,現(xiàn)在請讓我知道。
這是些什么人,是什么本能
使他們顯得急不可待地渴望渡河,
這是我借著這微弱的光線所看到的?!?/span>
他對我說:“當(dāng)我們停下腳步,
去到那凄慘的阿凱隆特河上時,
你便會了解所有這些事。”
我叫罷當(dāng)即垂下羞愧的眼簾,
惟恐他會惱怒我的失言,
我只好默默不語,徑直來到河邊。
這時,一個老人年逾古稀,須發(fā)皆白,
駕著一葉扁舟迎面而來,
他叫道:“你們該倒霉了,可惡的靈魂!
你們永遠(yuǎn)不要希望能見蒼天:
我此來便是要把你們渡到河的另一邊,
叫你們?nèi)ナ芑馃鶅鲋?,永陷黑暗深淵。
嗨,你這個人,是個活的靈魂,
你快離開那些死的靈魂?!?/span>
但是,他見我沒有離去,
便說:“你該走另一條路,到另一些港口,
運(yùn)載你的該是一條更輕便的小舟,
那時你將會到達(dá)對岸,而不該由此經(jīng)過?!?/span>
我的導(dǎo)師對他說:“卡隆!不要發(fā)火:
是那能夠做到隨心所欲的地方愿意安排此行,
你就不必多問!”
那個在灰黑的泥沼中劃船的船夫有一張毛茸茸的臉,
這時他那臉上立即消褪了怒容,
盡管眼圈仍被怒火染得通紅。
但是,那些赤條條,神色凄慘的鬼魂
聽到這些話語如此兇狠,
立即面色大變,牙齒也不住打戰(zhàn)。
他們詛咒上帝,詛咒他們的爹娘,
詛咒人類,詛咒祖先對他們的孕育和生養(yǎng),
還詛咒孕育和生養(yǎng)他們的時間和地方。
所有這些鬼魂隨即聚攏在一起,
在那險惡的河岸上嚎啕大哭,呼天搶地,
而那河岸正等待著每個不怕上帝降罪的人上船。
魔鬼卡隆,雙眼紅如火炭,
他示意他們一個接一個下岸登船;
只要有人延遲一步,他就用船槳那人打得叫苦連天。
猶如秋天的樹葉隨風(fēng)飛揚(yáng),
一片接一片,飄然而起,
直到樹枝眼見自己的所有衣裳都被吹落在地。
亞當(dāng)?shù)倪@些不肖子孫正是這樣,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紛紛下岸登船,
如同馴鳥應(yīng)主人召喚而歸巢一般。
這樣,這些鬼魂就漂浮在黝黑的河浪上面,
而他們尚未抵達(dá)對岸,
就又有一批新的亡魂集聚到這邊。
“我的孩子”,那位熱心的老師說,
“所有那些觸怒上帝而死亡的人,
都要從四面八方到這里來集合;
他們都爭先恐后地渡河,
因?yàn)橛猩耢`的正義在驅(qū)趕,
這就使他們從畏懼變成自愿。
這里從來沒有善良的靈魂經(jīng)過;
但是,倘若卡隆對你口出怨言,
你如今就可以明白:他為何對你這樣說?!?/span>
地震與但丁的昏厥
話剛說完,黑暗的荒郊突然地動山搖,
這把我嚇得魂不附體,
至今一想起,我仍然大汗淋漓。
淚水浸透的大地刮起狂風(fēng),
血紅色的電光閃過夜空,
霎時間,我喪失了一切知覺;
我猝然倒下,猶如一個人昏然入夢。
第四首
林 勃(1-63)
古代名詩人(64-105)
偉大靈魂的城堡(106-151)
林勃
一聲低悶的巨響沖破我頭腦中的沉沉睡意,
我倏然從昏厥中蘇醒,
猶如一個人猛然從睡猛中震驚。
我睜開眼睛,四下環(huán)視了一番,
我戰(zhàn)起身來,定睛觀看,
想弄清自己究竟來到什么地帶。
我果真是來到了岸邊,
但那是痛苦深淵的山谷邊緣,
那深淵收攏著響聲震天的無窮抱怨。
這山谷是如此黑暗,如此深沉,如此霧氣騰騰,
盡管我注目凝視那谷底,
卻什么東西也看不清。
“現(xiàn)在,讓我們下到那里沉沉的世界”,
詩人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他說,“我在前面走,你跟在后面?!?/span>
我一眼看出他面色驟變,
便說:“你總是給我的恐懼以慰籍,
既然你也害怕,我又怎能前去?”
于是他對我說:“是呆在下面的那些人受苦受刑,
令我的面容顯出惻隱之情,
而你卻把這心情當(dāng)成驚恐。
我們走罷,因?yàn)槁L的道路不容我們稍停?!?/span>
這樣,他開始動身,并讓我跟著走進(jìn)
那環(huán)繞深淵的第一層。
這里,從送入耳際的聲音來看,
沒有別的,只有長吁短嘆,
這嘆聲使流動在這永劫之地的空氣也不住抖顫。
這聲音發(fā)自那些并未受到酷刑折磨的人的痛苦,
他們?nèi)藬?shù)眾多,排成一行行隊伍,
其中有男人,也有婦孺。
和善的老師對我說:“你不曾詢問:
你看到的這些是什么樣的鬼魂?
現(xiàn)在我想讓你在走開之前得知:
他們并無罪過;但即使他們有功德也無濟(jì)于事,
因?yàn)樗麄儾辉苓^洗禮,
而洗禮正是你所虔信的那個宗教的入門。
因?yàn)樗麄兿扔诨浇潭錾?/span>
他們無法對上帝做應(yīng)有的崇敬,
我本人呀歸屬到這些人當(dāng)中。
正因?yàn)檫@些缺陷,而并非由于其他罪孽,
我們才遭劫,也僅僅為此而遭懲處,
這使我們生活在無望中,心愿永遠(yuǎn)得不到滿足?!?/span>
我聽他這樣說,心中感到一陣巨大痛楚,
因此,我知道:在這林勃之中,
也有一些功德無量的人懸在半空。
“請告訴我,我的老師,請告訴我,救主”,
我開言道,為的是希望確信:
我的這個信念不致有任何錯誤。
“難道就不曾有人離開這里,
去享天國之福,不論是靠自己、還是靠別人的功績?
老師明白我的曖昧話語,
就答道:“過去,我新到此地,
曾看到有一個威力無比的人光臨這里,
像是有一頂勝利的王冠戴在他的頭頂。
他從這里救出了許多人的亡魂:
其中有:第一個為父之人,他的兒子亞伯,
挪西和摩西——這位服從上帝意旨的立法者;
族長亞伯蘭和國王大衛(wèi),
以色列及其父,還有他的兒子們,
以及拉結(jié)——他為她曾效勞多年;
還有許許多多其他人,這個威力無比的人都讓他們得福升天。
我想讓你知道:在他們之前,
人類的靈魂無一得到幸免。
古代名詩人
我們一直不曾停步,因?yàn)樗栽谥v述,
但我們還是穿過這森林
——我說的是:那密密層層宛如森林的一群鬼魂。
從這第一圈的邊沿到頂端,
我們要走的路并不算長,我這時看見:
有一片火光照亮了周圍地帶的一半黑暗。
我距離那火光仍有些遠(yuǎn),
但是已相當(dāng)鄰近,以致我多少能發(fā)現(xiàn):
有一些道貌岸然的人站在那邊。
“啊!你這位為科學(xué)和藝術(shù)增光的大師??!
這些如此榮耀光彩的人究竟是誰?
他們竟享有與其他不同的地位!”
大師對我說:“他們的顯赫聲名
曾在你的生活中四下傳播,
因而也得到上天賦予的恩澤。”
這時,我聽到有一個聲音:
“大家來向這位至高無上的詩人致敬:
他的靈魂曾離開此地,如今又回到這里?!?/span>
接著,這聲音停下不響,帶來一片寂靜,
我看見有四個偉大的靈魂向我們走來:
他們的面容既不歡喜也不悲哀。
好心的老師開言道:
“你瞧那邊個掌劍在手的人,
他走在其他三人前面,像位陛下,
他就是詩人之王荷馬;
另一位隨之而來的是諷刺詩人賀拉斯,
第三位是奧維德,最后一位則是盧卡努斯。
因?yàn)樗麄兣c我一樣都有詩人的稱號,
只須有一個聲音就足以呼出眾人的頭銜,
他們做得真好,這令我感到光彩體面?!?/span>
這樣,我看到這位唱出無限崇高的詩歌的詩王
薈集了一批美好的精英,
而他則超越眾人,宛如雄鷹凌空。
他們聚在一起,暢談良久,
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向我致意頷首,
我的老師也微笑頻頻:
這使我感到更加光榮,
因?yàn)樗麄儼盐乙布{入他們行列當(dāng)中,
我竟成為這些如此名震遐邇的智者中的第六名。
這樣,我們一直走到火光閃爍之處,
以便談?wù)撝F(xiàn)在最好不必細(xì)談的事情,
因?yàn)檫@些事情該在適合談?wù)摰牡胤秸務(wù)摗?/span>
偉大靈魂的城堡
我們來到一座高貴的城堡腳下,
有七層高墻把它環(huán)繞,
周圍還有美麗的護(hù)城小河一道。
我們越過這道護(hù)城小河如履平地;
我隨同這幾位智者通過七道城門進(jìn)到城里:
我們來到一片嫩綠的草地。
那里有一些人目光莊重而舒緩,
相貌堂堂,神色威嚴(yán),
聲音溫和,甚少言談。
我們站到一個角落,
那個地方居高臨下,明亮而開闊,
從那里可以把所有的人盡收眼底。
我挺直身子,立在那里,
眼見那些偉大的靈魂聚集在碧綠的草地,
我為能目睹這些偉人而激動不已。
我看到厄列克特拉與許多同伴在一起,
其中我認(rèn)出了赫克托爾和埃涅阿斯,
還認(rèn)出那全副武裝、生就一雙鷹眼的凱撒,
我看到卡密拉和潘塔希萊亞
在另一邊,我看到國王拉蒂努斯,
他正與他的女兒拉維妮亞坐在一起。
我看到那趕走塔爾昆紐斯的布魯圖斯,
看到路克蕾齊亞,朱麗亞,瑪爾齊婭和科爾妮麗亞,
我看到薩拉丁獨(dú)自一人,呆在一旁。
接著我稍微抬起眼眉仰望,
我看見了那位大師,
他正與弟子們在哲學(xué)大家庭中端坐。
大家都對他十分仰慕,敬重備至,
在這里,我見到蘇格拉底和柏拉圖,
他們兩位比其他人更靠進(jìn)這位大師;
我看見德謨克里特——他曾認(rèn)為世界產(chǎn)生于偶然,
我看見狄奧尼索斯,阿那克薩哥拉和泰利斯,
恩佩多克勒斯,赫拉克利特和芝諾;
我還看見那位出色的藥草采集者
——我說的是狄奧斯科利德;
我看到奧爾甫斯,圖留斯,黎努斯和道德學(xué)家塞內(nèi)加,
我看到幾何學(xué)家歐幾里得,還有托勒密,
希波革拉底,阿維森納和嘉倫,
以及做過偉大評注的阿威羅厄斯。
我無法把他們一一列舉,
因?yàn)槲壹庇谝劦膯栴}是那么繁多,
我往往不得不長話短說。
這時六位哲人分為兩批:
明智的引路人把我?guī)狭硪粭l路徑,
走出那靜謐的氛圍,進(jìn)入那顫抖的空氣,
我來到一個地方,那里看不見一線光明。
第五首
第二環(huán),米諾斯(1-24)
淫欲者(25-72)
佛蘭切絲卡?達(dá)?里米尼(73-142)
第二環(huán),米諾斯
我就是這樣從第一環(huán)下到第二環(huán),
但第二環(huán)所占的地方要比第一環(huán)小,
而它所包含的痛苦卻大得多,到處都是凄聲慘叫。
坐鎮(zhèn)那里的是米諾斯,他猙獰可怖,切齒咆哮,
他在進(jìn)口處審查鬼魂們的罪行;
逐個做出判決,依照尾巴纏繞身上的圈數(shù)來遣送鬼魂。
我要說的是:一個生來不幸的亡魂,
一旦來到他眼親愛,就須向他交待自己的全部罪行:
他對亡魂在人世所犯罪孽了解之后,
就考慮把亡魂打入地獄的哪一層;
他把尾巴繞上若干圈,
這表明他要把亡魂放到哪一環(huán)。
他面前總是站立著許多亡魂,
每個亡魂都要輪流受他審問,
他們交待罪行,聽候?qū)徟?,然后下到若干層?/span>
“??!你這個來到受苦之地的人”,
米諾斯一見我就開口道,
他把如此重要的職務(wù)暫擱一邊,
“你瞧瞧,你是怎樣進(jìn)來的,你信任的是什么人,
你不要以為進(jìn)口處如此寬闊,可以隨便出進(jìn)!”
我的老師于是對他說:“你為何叫個不停?
不準(zhǔn)你阻擋上天安排他到此一行:
是那能夠做到隨心所欲的地方做出這個決定,
你不可再多問。”
淫欲者
這時,我開始聽到那些慘痛的呼聲;
這時,我來到哭聲震天之境,
這哭聲令我心酸難忍。
我來到連光線也變得喑啞的地方,
那里傳出陣陣轟隆浪濤聲,仿佛大海在暴風(fēng)雨中,
吹打這大海的正是那逆向的頂頭風(fēng)。
地獄里的狂飆始終吹個不停,
它那狂暴的力量把鬼魂吹得東飄地蕩;
鬼魂隨風(fēng)上下旋轉(zhuǎn),左右翻騰,苦不堪言。
他們被吹撞斷壁殘巖,
他們慘叫,哀號,怨聲不斷;
他們在這里詛咒神明的威力。
我恍然大悟:正是那些肉欲橫流的幽靈
在此經(jīng)受如此痛苦的酷刑,
因?yàn)樗麄兎趴v情欲,喪失理性。
正像紫翅 鳥的雙翼
把它們一群群帶入寒風(fēng)冷氣,
那狂風(fēng)也同樣使這些邪惡的陰魂
上下左右不住翻騰;
他們永遠(yuǎn)不能抱有任何希望:
哪怕只是希望少受痛苦折騰,而不是停下不飛。
正像空中排成長列的大雁,
不住發(fā)出凄慘的悲鳴,
我所目睹的這些凄厲叫苦的幽魂
也同樣被那狂風(fēng)吹個不停;
因此,我說道:“老師,這些是什么人?
他們被那昏暗的氣流折騰得如此慘痛!”
“你想知道這些人的情況”,
我的老師于是對我說,
“其中第一個就是那位統(tǒng)治多國人民的女皇。
她是如此糜爛荒淫,
甚至她的法律也定得投其所好,
以免世人唾罵她的穢行。
她就是塞米拉密斯,觀看史書,
可知她是尼諾之妻,還繼承了他的王位,
她當(dāng)時掌管的疆土就是蘇丹今天統(tǒng)轄的國度。
另一個女人是為了愛情而自尋短見,
她毀棄了忠于希凱斯骨灰的誓言;
接踵而來的則是淫婦克麗奧帕特拉。
你看,那是海倫,為了她,
多少悲慘的歲月流逝過去;你再看偉大的阿奇琉斯,
為了她,他一直戰(zhàn)斗到死。
你看,那是帕里斯,還有特里斯丹”;
老師向我指點(diǎn)一千多個陰魂,一一叫出他們的姓氏,
正是愛情使他們離開了人世。
由于我聽到我的老師說出
這些古代貴婦和騎士的姓名,
憐憫之情頓時抓住我的心靈,
佛蘭切絲卡?達(dá)?里米尼
我?guī)缀鯐灥竭^去,開始說:“詩人!
我真想跟那一對比翼雙飛的人談一談,
他們隨風(fēng)飄蕩,似乎身輕如燕?!?/span>
他于是告訴我:“你可以看一看,
他們何時靠我們更近,你就以支配他們行動的愛情名義,
請求他們,他們一定會飛過來的。”
當(dāng)大風(fēng)把他們吹到我們身邊時,
我立即喊道:“??!備受折磨的幽魂??!
倘若別人不反對,請到我們這邊來敘談一下!”
猶如兩只被情欲召來的鴿子,
心甘情愿地展翅翱翔天際,
隨后飛回到甜蜜的窩里;
這一對脫離了狄多所在的那個行列,
透過那黝暗的氣流飛到我面前,
隨之而來的一聲呼叫是如此響亮而親切。
“啊!慈悲而和善的靈魂!
你在昏天黑地中游蕩,
來拜訪我們這用鮮血染紅世界的一雙,
如果宇宙之王對你友好,
我們愿求他保佑你平安無恙,
因?yàn)槟銓ξ覀兊男皭褐锉в袗烹[心腸。
你們喜歡聽什么,談什么,
只要狂風(fēng)像現(xiàn)在這樣減弱,
我們都會與你們攀談,向你們訴說。
我誕生的那片土地坐落在海濱,
波河及其支流傾瀉入海,
隨即變得平波如鏡。
是愛迅速啟示我那高貴的心靈,
使我得知他愛上那美麗的身軀,
但這身軀卻被人無情奪去,至今我為此仍不勝欷歔。
是愛不能原諒心愛的人不以愛相報,
他的英俊令我神魂顛倒,
你可以看出,至今這愛仍未把我輕拋。
是愛使我們雙雙喪命。
該隱環(huán)正在等待那殺害我們的人?!?/span>
他們把這些話語講給我們聽。
聽罷這雙受害幽魂的訴說,
我不由得把頭低低垂落,
這時,詩人對我說:“你在想什么?”
我答道:“唉!多么纏綿的情思,
多么熾烈的欲火,
這使他們犯下慘痛的罪過!”
接著我又轉(zhuǎn)向他們,開言道:
“佛蘭切絲卡,你的不幸遭遇
令我傷心憐惜,淚流如注。
但是,請告訴我:當(dāng)初發(fā)出甜蜜的嘆息時,
愛是用什么辦法,又是以怎樣的方式,
使你們洞悉那難以捉摸的情欲?”
她于是對我說:“沒有比在凄慘的境遇之中
回憶幸福的時光更大的痛苦;
你的老師對此是一清二楚。
但是,既然你如此熱切地想知道
我們相愛的最初根苗,
我就說出來,那個正在哭泣的人兒也會直言奉告。
有一天,我們一道閱讀朗斯洛消遣,
我們看到他如何被愛所糾纏;
當(dāng)時只有我們二人,而我們也并無任何疑慮之感。
我們一起閱讀這部著作,
這使我們情不自禁多次含情相望,面容也為之失色;
但是,其中只有一段令我們無法解脫。
就在我們閱讀時,那被他渴求的、嫣然含笑的嘴唇
終于得到這如此難得的情人的親吻,
正是此人,我與他永遠(yuǎn)不會離分,
他的嘴親吻我,渾身抖個不停。
這本書和書的作者就是加列奧托:
那一天,我們在也讀不下去了。”
一個幽魂則在不住哀啼;這使我不勝憐惜,
我驀地不省人事,如同突然斷氣。
我暈到在地,好像一具倒下的尸體。
第六首
貪食者與刻爾勃路斯(1-33)
恰科及其預(yù)言(34-93)
最后審判后的受苦亡魂(94-115)
貪食者與刻爾勃路斯
我已經(jīng)恢復(fù)了神志,
這神志在我因?yàn)閼z憫那一對叔嫂
而傷心過度時,曾一度喪失。
此刻,我移動、翻轉(zhuǎn)我的身軀,
朝四下凝眸環(huán)顧,
我看到新的苦刑在折磨,新的一批人在受苦。
我來到了第三環(huán),
那詛咒的永恒的苦雨冷凄凄,
不停地下,又下得那么急,還有紛飛的雪花,
在濃黑的空氣中傾盆潑下,
潑在那大地上,惡臭到處散發(fā)。
刻爾勃路斯,那兇殘而怪異的猛獸,
它有三個咽喉,
朝著那些沉淪此地的人狗吠似地狂吼。
它有血紅的眼睛,油污而黝黑的胡須,
肚皮很大,手上長著尖銳的指甲;
他猛抓住那些鬼魂,剝他們的皮,把他們撕碎。
雨雪也使鬼魂們?nèi)绻芬话愫拷胁恢埂?/span>
這些悲慘的受苦亡魂不斷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用這邊的身軀遮蔽那邊的身軀。
刻爾勃路斯這條大蛆蟲,一見我們
便大張三張血口,向我們齜出他那滿嘴獠牙;
他那四肢無一能夠停下。
我的老師伸出他的雙手,
抓起泥土,滿把攥成泥球,
投入那些貪婪的大口。
如同一條餓狗狂吠不停,
只是在咬住食物時才變得安靜,
因?yàn)樗钩隽?,把食物一口吞進(jìn),
魔鬼刻爾勃路斯的三副丑惡嘴臉,此刻也是這樣平靜下來,
但他仍在朝著鬼魂們吼叫不止,
鬧得鬼魂們真想變成聾子。
恰科及其預(yù)言
我們從這凄風(fēng)苦雨擊打著的幽魂中通過,
用腳踐踏著他們的身體,
而這些身體卻空蕩縹緲,形同虛設(shè)。
幽魂全部在地上躺倒,
除了有一個,一見我們從他面前走過,
就迅速直起身來,席地而坐。
“??!你這個人被領(lǐng)到地獄一行”,
他對我說:“認(rèn)一認(rèn)我吧,如果你能:
你是在我去世之前降生。”
我隨即對他講:“你如今遭受苦刑,
這也許令我的頭腦無法將你記清,
我似乎從未見過你的形影。
不過,請告訴我你是何人,
竟落到如此痛苦的田地,受此苦刑,
哪怕其他苦刑比這更甚,也絕不會令人如此傷情?!?/span>
他對我說:“你的城市遍地都是嫉妒,
在我活在那明朗的人世時,
它就已經(jīng)是惡貫滿盈。
你們的市民都曾叫我恰科:
因?yàn)槲曳赶仑潏D美食之罪,十惡不赦,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如今受盡雨雪折磨。
像我這樣悲慘的靈魂,并非只有一個,
因?yàn)樗械撵`魂犯下類似的罪過,
都要受同樣的酷刑折磨?!?/span>
別的話他不再多說。
我回答他:“恰科,你所受的煎熬令我心疼,
我淚流如注,情不自禁,
不過,請告訴我,如果你能,
這災(zāi)難深重的城市的市民,將會落到怎樣的光景;
那里是否還有正直的人,請告訴我原因:
為何這個城市被如此嚴(yán)重的不和所圍困?!?/span>
他回答我:“經(jīng)過長期緊張對立之后,
將會發(fā)生流血爭斗,
那村野的一方將會驅(qū)逐另加一方,并使它屈辱蒙羞。
然后,再過三載,
那村野的一方也要倒臺,
另一方則會借助那個左右逢源的人之力上臺。
它將長期稱霸這個城市,
使另一方備受欺凌壓迫,
盡管另一方為此而怨言載道,怒不可遏。
有兩位為人公正,卻無人聽從他們;
嫉妒、貪婪、驕橫,
正是燃燒人們心靈的三個火星。
說到這里,他中止了那如泣如訴的聲音。
我于是對他說:“我還想向你求救,
請再費(fèi)心向我多談一些事情。
法里納塔和泰加尤,這兩位曾是如此尊敬的人,
雅可波?魯斯蒂庫齊、阿里哥和莫斯卡,
以及其他那些把才能用于善行的人,
請告訴我他們現(xiàn)在哪里,請讓我見一見他們;
因?yàn)槲冶в袩肓业目释胫溃?/span>
他們是得到上天之福,還是遭受地獄之苦;
不同的罪過把他們打入底層:
你若能到很深的地方,你就可以見到他們。
但是,等你將來回到那甜美的世界里,
請你把我送入眾人的腦際,
我現(xiàn)在不再跟你多說,我也不再答復(fù)你。”
這時,他把一雙直視我的眼睛斜了過去,
他注視了我一會兒。隨即低下頭去,
像其他雙目失明的鬼魂一樣倒下,連頭帶身軀。
最后審判后的受苦亡魂
我的老師對我說:“他不會再蘇醒,
除非傳來天使的號角聲,
那時節(jié),眾鬼魂敵視的權(quán)威將會駕臨;
每個鬼魂將會重見自己的悲慘墓地,
重拾自己的肉身和形影,
將會聆聽那永遠(yuǎn)震蕩寰宇的判決聲?!?/span>
我們通過那鬼魂和雨雪混在一起的地面,
邁著緩緩的步伐,
一邊在略略談及來世的生涯;
于是我說:“老師,在偉大的判決之后,
這些苦刑將會增加還是減少,
要么則是跟現(xiàn)在一樣難熬?”
老師回答我:“你可以再讀一讀你的學(xué)說,
你的學(xué)說認(rèn)為:事物越是完美,
就越會感到快樂和傷悲。
盡管這些該詛咒的人,
永遠(yuǎn)不會臻至真正的完美,
但他們在最后審判后要比在最后審判前更加指望變得盡善盡美。”
我團(tuán)團(tuán)繞著這條道路行走,
談?wù)撝S多問題,我現(xiàn)在不再多說;
我們來到那向下傾斜的陡坡:
正是在這里,我們遇到人類之大敵——普魯托。
第七首
普魯托(1-15)
貪財者與揮霍者(16-66)
幸運(yùn)女神(67-99)
斯提克斯沼澤:易怒者(100-130)
普魯托
“帕佩 撒旦,帕佩 撒旦 阿萊佩!”
普魯托用他那嘶啞刺耳的聲音開言道;
那位高貴的哲人——他無事不曉——
為了給我壯膽,說道:
“但愿你的恐懼不要把你壓倒;
不論他威力多大,也無法阻擋我們下到這斷巖殘崖?!?/span>
接著,他轉(zhuǎn)身面向那怒氣沖沖的嘴臉,
說道:“住口,你這該死的惡狼;
把你的怒火咽進(jìn)你的胸膛。
來到這地獄深層不是沒有原因:
是上天愿意這樣決定,
因?yàn)槊族壤找獞娃k這囂張的叛逆罪行?!?/span>
正如那鼓脹的船帆被風(fēng)卷起,
隨桅桿斷裂而倒落下去,
這殘暴的猛獸也正是這樣撲倒在地。
貪財者與揮霍者
我們就這樣下到第四個坑谷,
沿著那地獄的陡坡往下行進(jìn),
這里包攏了整個宇宙的惡行。
唉!上帝的正義??!我看到
他聚攏的新的折磨和苦刑有多少?
為何我們的罪過竟使我們受到如此煎熬?
正如卡里迪旋渦區(qū)的浪潮
與另一股浪潮相遇,撞擊在一起,
這里的人也不得不像這兩股浪潮一樣,繞著圓圈,撞來撞去。
我看見這里的人數(shù)比別的地方更多,
他們從一個方向和另一個方向大聲吆喝,
用前胸的力量滾動著重物。
他們相互碰撞在一處,
就在那里,每個人又掉過頭去,往回走,一面呼叫:
“你為何抱著不放?”“你為何任意亂拋?”
他們就是這樣,繞著那幽暗的第四圈,
從這一邊轉(zhuǎn)到那一邊,
再次相互叫罵著無窮盡的穢語臟言;
然后,他們又各自轉(zhuǎn)回去,繞個半圈,
決斗在相反的地點(diǎn)。
我見此光景,幾乎感到于心不忍,
我說:“我的老師,現(xiàn)在請指教我:
這些人是何許人,我們左邊的這些削發(fā)者
是否都是神職人員?!?/span>
他對我說:“所有這些鬼魂
生前都是缺乏頭腦的人,
他們不懂得適度地花銷錢財。
每逢他們來到第四環(huán)的兩個相撞地點(diǎn),
他們那狗吠似的叫罵聲就足以把問題說明,
因?yàn)樵谀抢锼麄兿嗷ヘ?zé)罵的正是相反的罪行。
這些鬼魂沒有頭發(fā)遮蓋頭頂,
他們都是神職人員,有教皇和樞機(jī)主教,
他們愛財如命達(dá)到無以復(fù)加之境?!?/span>
我于是說:“老師,在這些人當(dāng)中,
我想必能認(rèn)出幾個人,
他們曾犯下貪財揮霍的罪行。”
他回答我:“你的想法是枉費(fèi)心機(jī):
他們生前不分善惡,這曾使他們沾滿罪惡泥污,
現(xiàn)在也使他們面目全非,令人辨認(rèn)不出。
他們永遠(yuǎn)要來到這兩個相遇點(diǎn)碰撞,
他們從墳?zāi)怪忻俺觯哼@邊的人是緊握拳頭,
那邊的人則是毛發(fā)皆光。
揮霍無度和一毛不拔使他們不能榮升天堂,
他們總是要相互較量,
我不想用什么美好的言辭老描述他們?nèi)绾螌埂?/span>
現(xiàn)在,孩子,你可以看出錢財對人們的短暫愚弄,
因?yàn)殄X財是掌握在幸運(yùn)女神手中,
而人們?yōu)楂@得錢財仍在疲于奔命;
這是因?yàn)椴徽撌沁^去還是現(xiàn)在,
月天之下的所有黃金
都會使這些疲憊的魂靈無一能得到安寧。
幸運(yùn)女神
“老師”,我對他說,“現(xiàn)在,請再告訴我:
你向我提到的那位幸運(yùn)女神,
她究竟是什么神,何以會把天下的錢財都抓在手中?”
他回答我:“??!愚蠢的生靈們,
你們受到多大的無知的傷損!
我現(xiàn)在希望像喂孩子吃食那樣,讓你記住我的說明。
智慧超越一切者創(chuàng)造了天體多重
并指派了天使操縱各重天體的運(yùn)行,
使每個部分都能各自發(fā)光,
并把光芒分配均勻,普照四方:
同樣,他也命令一位總管天神
掌管世間的榮華富貴,
要她及時把這富貴虛榮
從這個人轉(zhuǎn)到那個人,從一個血統(tǒng)轉(zhuǎn)到另一個血統(tǒng),
而人類的智慧卻無力與之抗?fàn)帲?/span>
因此,一國人民耀武揚(yáng)威,另一國人民則沒落衰頹,
一切都要聽從她的判斷,
而她則像隱伏草中的蛇,人所不能見。
你們的智慧無法與她抗衡:
她安排一切,判決一切,各行其事,
正如其他天神也各盡其職。
她轉(zhuǎn)移世間榮華富貴的工作永無休止;
而遵照上帝意旨的必要性也令她從速而行;
因此,世人的處境也便經(jīng)常變化不定。
正是她遭到一些人的百般咒罵,
而這些人本該極口贊揚(yáng)她,
他們把她錯怪,使她留下罵名;
但是,她卻自得其樂,對此充耳不聞:
她與其他最早的創(chuàng)造物一起,
愉快地轉(zhuǎn)動自己的輪盤,幸福地自享樂趣。
現(xiàn)在,讓我們下到更加悲慘的地方;
我動身時正在升起的眾星辰,此刻都已在下降,
我們逗留的時間不可過長。
斯提克斯沼澤:易怒者
我們穿過第四圈,到達(dá)彼岸,
靠近一條沸騰、傾瀉的水泉,
順沿著被這泉水沖成的溝壑。
這水與其說是黝黑,莫如說是渾濁;
而我們,在這灰黑色的水浪伴隨下,
沿著一條陡峭的道路進(jìn)入下層斷崖。
這條慘淡的水道流入一個沼澤地,
它的名字叫斯提克斯,
那黑水往下流淌,流到昏暗而險峻的斷崖腳下。
我這時注目觀定,
看到浸泡在泥沼中滿身泥污的人,
他們都赤身露體,滿臉怒容。
他們不僅用手相打,
而且還用頭相撞,用腳相踢,用胸相碰。
他們用牙齒把彼此的肉一塊塊咬下,咬得遍體傷痕。
善良的老師說道:“孩子,現(xiàn)在你可以看到
那些被怒火戰(zhàn)勝的人的魂靈;
我還想讓你確信:
在這水下還有一些哀嘆之人,
他們使這水面咕嚕咕嚕地冒著氣泡,
正如你的眼睛不論轉(zhuǎn)到何處,都會告訴你這般情景。
他們沒入這泥濘當(dāng)中,
言道:‘我們在那陽光普照的溫和空氣里,
曾是那么抑郁寡歡,因?yàn)槲覀儼延襞臒熿F帶到里面:
現(xiàn)在,我們就該在這黑水污泥當(dāng)中自艾自怨。’
他們的喉嚨里咕噥著這贊歌似的怨言。
因?yàn)樗麄儫o法把話講清說全?!?/span>
我們就這樣沿著這污泥濁水繞行,
在那干燥的堤岸和泥塘之間走了一段路程,
眼睛則一直盯視著那些身陷污泥的人:
我們終于來到一座塔樓的墻根。
第八首
渡斯提克斯沼澤:弗列居阿斯(1-30)
腓力普?阿爾詹蒂(31-63)
狄斯城(64-81)
魔鬼的抗拒與維吉爾的失意(82-140)
渡斯提克斯沼澤:弗列居阿斯
我現(xiàn)在繼續(xù)往下說:
早在我們到達(dá)那高聳的塔樓腳下之前,
我們的眼睛就仰視到那塔頂,
我們看到那里有兩束火光通明,
另有一束火光與之遙相呼應(yīng),
但那束火光距離太遠(yuǎn),眼睛勉強(qiáng)才能把它看清。
我轉(zhuǎn)身朝向那一切智慧之海,
說道:“這是何意?那另一束火光在做何反應(yīng)?
那些打火光的究竟是何人?”
他對我說:“倘若泥潭的霧氣不曾把你的視線遮攏,
你就可以從那污泥的水浪上,
看出他們所期待的是什么人?!?/span>
弓弦從不會這樣把弓箭發(fā)出:
讓它凌空飛馳如此神速,
我看見一條小船
順?biāo)雒骜倎恚∪缒枪x弦。
只有一個船夫在駕駛,
他叫道:“可惡的鬼魂,你到底來了!”
“弗列居阿斯!弗列居阿斯!你在空喊一氣,”
我的救主說,“這一次,你只能在渡河時把我們控制在手,
你控制的時間不會比這更久?!?/span>
正如一個人發(fā)覺受騙,上了大當(dāng),
隨后感到十分沮喪,
弗列居阿斯這時也只好把怒火壓在胸膛。
我的老師下到船里,
然后叫我也隨他進(jìn)去,
而只是在我上船之后,那船才仿佛裝載了東西。
老師和我方才在船上坐定,
那古老的船首便破浪而行,
那船也比素常運(yùn)載亡靈時吃水更深。
腓力普?阿爾詹蒂
我們正在那一潭死水中行進(jìn),
忽然在我面前出現(xiàn)一個滿身泥污的人,
他說:“你這提前到來的究竟是誰?”
我對他說:“我確是來了,但我不會在此停留;
可你又是誰,弄得渾身如此齷齪?”
他答道:“你可以看出,我是個受苦啼哭的人?!?/span>
我于是對他說:“該詛咒的鬼魂!
你會永遠(yuǎn)這樣啼哭、受苦下去;
我認(rèn)得出你,盡管你渾身都是污泥。”
這時他把雙手朝小船伸了過來;
機(jī)智的老師立即把他推開,
一邊說道:“快跟其他的狗一起滾開!”
老師接著用雙臂摟住我的脖頸;
他親吻我的面孔,并說:“義憤填膺的魂靈!
生養(yǎng)你的那位,真好福分!
那人在世曾是個目空一切的人;
他未給世人留下美名:
正因如此,他的亡魂才在此怒氣沖沖。
多少人眼下在世間享有顯赫名聲,
將來到這里則會像污泥中的豬群,
身后也留下可憎的臭名!”
我于是說:“老師,我多么渴望,
在我們離開這水潭之前,
看到他淹沒泥塘?!?/span>
他對我說:“在你看到彼岸之前,
你就會心滿意足:
因?yàn)槔響?yīng)讓你滿足心愿?!?/span>
片刻之后,我就看見
那些,滿身泥污的人把那人撕裂,
我再次贊美上帝,感謝他使我的義憤得以發(fā)泄。
大家都在喊叫:“痛打腓力普?阿爾詹蒂!”
而那狂怒的佛羅倫薩人的亡魂
則氣得用牙齒痛咬自身。
狄斯城
我們離開了這里,詳情我不想多敘;
但這時一片慘叫聲震動了我的耳鼓,
于是我注目向前望去。
慈祥的老師說:“現(xiàn)在,孩子,
那座城池正在臨近,它名叫狄斯,
那里有受重刑折磨的人,還有一列大軍?!?/span>
我說:“老師,我已經(jīng)從這山谷中看出,
那城池的塔樓一座座十分清楚,
他們是那樣紅如赤鐵,仿佛才從烈火中烘出。”
他對我說:“那永生的烈火把他們燒灼,
燒得他們遍體通紅,
正如你在地獄低處所看到的情景?!?/span>
我們徑直來到那深深的溝渠,
那溝渠把這凄慘的城池團(tuán)團(tuán)圍攏:
我覺得那城墻仿佛是用鐵鑄成。
我們事先不得不繞行一大段河溝,
最后才來到一個地方,
那船夫厲聲喝道:“下船去!這就是入口!”
魔鬼的抗拒與維吉爾的失意
我看到那些城門之上,
有一千多個從天上墜落的魔鬼,
他們氣勢洶洶地說:“那人是誰?
他尚未死去卻來到這死人的都城!”
我那博聞廣識的老師作了一個手勢,
表示要私下與他們交談。
這時,那些魔鬼的巨大怒氣稍見收斂,
說道:“你自己過來,叫那人走開,
他竟如此大膽,擅闖這冥界。
讓他獨(dú)自返回他膽大包天走過的路徑,
讓他試一試,倘若他能;
你則必須留下,既然你把他帶進(jìn)這黑暗地帶。”
讀者??!請想一想,
聽到這該死的話語,我是多么膽戰(zhàn)心慌,
因?yàn)槲医^不相信我能回到世上。
“啊!我親愛的恩師?。?/span>
每逢我遇到嚴(yán)重危險,
你都令我鼓起勇氣,化險為夷,達(dá)七次以上。
不要撇下我”,我說,“燃放我無路可投,
如果他們不準(zhǔn)我們再往前走,
我們就趕快一起按原路回去?!?/span>
那位把我領(lǐng)到此地的老師對我說:
“不要畏懼;誰都不能截斷我們的去路:
因?yàn)檫@是那一位叮囑。
但是,你且在此等候,
振作起頹喪的精神,抱起美好的希冀,
我是不會把你撇在這陰曹地府的。”
那位溫和的父親就這樣走了過去,
他把我留在原地,
我一直忐忑不安,“成”與“不成”在我腦海中交戰(zhàn)。
我聽不到他向那些魔鬼講的話語,
但他也不曾與他們長久地呆在一起,
因?yàn)槌抢锏哪切┠Ч矶紶幭瓤趾蟮赝肆嘶厝ァ?/span>
我們的這些對頭把城門朝我的老師迎面關(guān)閉,
老師于是只能呆在城門之外,
他邁著緩慢的步伐,轉(zhuǎn)身向我走來。
他眼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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