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lián)里聯(lián)外

民國時期的一天，在廬江有一呂姓人家，蓬門柴扉之內(nèi)，熱鬧喜慶，原來這一天是呂老太太嫁女的大日子。

自從呂秀才因病去世，呂家家道中落，孤兒寡母，實在艱難，好不容易將一子一女拉扯成人，長女玉憐已到嫁齡，卻不見徐家上門提婚。呂秀才在世時，曾經(jīng)與徐老爺同窗好友，二人妻子同年有孕，于是相約，若是男女便結(jié)為親家，也就是指腹為婚。徐、呂兩家相距三十余里，初時走動頻繁，后來就慢慢地疏遠了。

呂妻是知書達理之人，家運雖不濟，并不曾向徐家乞援，全靠自己繡花維持生計。她擅長女紅，繡品精致，花鳥蟲魚栩栩如生，再加上價格合理，城里的大戶人家經(jīng)常買她的東西。她繡制完成，就讓女兒送往城里的老主顧挑選，剩下的繡品，玉憐便在鬧市口叫賣。

玉憐從小就很伶俐，又生得俏麗，往鬧市口一站，常常有好事之人逗弄她，她不理會，依然叫賣她的繡品，幾個大人覺得無聊也就散了。玉憐一天天長大，出落得越發(fā)嫵媚，又透著幾分英氣，更是惹得那一班無聊子弟圍觀挑逗，她總是冷若冰霜，后來便帶上弟弟玉清一同進城，以防萬一。那些人沒有討到甜頭，便散布謠言，說呂秀才的女兒不正經(jīng)。這話慢慢傳到徐家人的耳朵里。

此時徐家家業(yè)興旺，已成當?shù)卮髴?，而呂家卻破敗不堪。徐老爺早有悔婚之意，無奈當年雙方族長見證，呂秀才臨終所囑，不敢公然悔婚，怕毀了自家聲望。要說，那時候的人還是靠譜一些，即便想耍無賴，還是有幾分顧忌，不像現(xiàn)在的人，耍無賴橫豎不要臉。

徐家聽了那些閑言，打定主意不要玉憐?？捎帜貌怀鲎C據(jù)，不能瞎說人家閨女不正經(jīng)，眼看著這事不能再拖，徐老爺為此絞盡腦汁，想找一個萬全之策，讓呂家知難而退，免得落人話柄。他家請的私塾先生給他想了一個主意，以文退婚。

當?shù)氐幕樗字杏小跋露ā钡沫h(huán)節(jié)，就是雙方商定婚期、聘禮和具體細節(jié)問題。呂家選了一個“下定”的日子，半上午徐府的管家和媒人一起走進呂家，對呂老太太行禮，道“我們家公子傳話，既然呂小姐是書香之后，定然文采不凡，現(xiàn)有一聯(lián)，以一日為限，若能對出下聯(lián)，三日后便迎娶；若不能對出，我家公子絕難從命?！闭f畢，呈上一幅上聯(lián)，“呂姓人家，上口小下口大”，便揚長而去。呂老太太愣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明白，不禁又羞又怒。

呂老太太頗通文墨，這聯(lián)中的含義她怎么會看不出來！

從字面上看，“呂”字上口小下口大，意思直白；可仔細琢磨，這分明是羞辱呂家女兒不貞，因為“下口大”隱指“肚子大了”。如果換成罵人的話，就是“你女兒是個破鞋，說不定懷孕了，還想塞給我 ！”女兒拋頭露面，壞了名聲，呂母深感自責，也覺得對不起徐家?？墒切旒疫@樣虛偽，既想悔婚又欲嫁責于他人，而且還如此羞辱呂家！

呂老太太羞憤之余，尋求對策——女兒不嫁徐家，就坐實了“不貞”之名，以后女兒將嫁不出去；唯有嫁給徐家，才能還女兒的清白，顧全呂家面子?？蛇@上聯(lián)看似平淡無奇，實則難對下聯(lián)。找了族中幾個先生，都沒有對出，眾人離去，疑似絕聯(lián)。呂母獨坐草堂，憂愁煩悶。正在此時，門外走來一位年輕男子，穿深色藍布長袍，腳蹬一雙黑色布鞋，一卷簡單的行李斜挎右肩，一看就是個行路的客人。來人走進小院，對著呂母深鞠一躬，“行路之人，天晚錯過投宿，老人家能否借宿一宿 走時一定交割食宿費用！”呂老太太心地善良，雖然自家煩心，天色已晚，也不忍拒絕。便說，“我不收你費用，你就和我兒子共住一晚吧，只是窮家簡陋，怕委屈了先生?！蹦锹啡粟s緊道謝，住下，不提。

第二天清早，客人起床，老太太在灶間一邊做早飯，一邊暗自垂淚，想到一天的期限快到，悲嘆女兒的命運，卻又無可奈何。客人便問，“老人家有什么傷心事，不妨說來一聽，或許我能替你開解開解 ”呂母便細道原由，客人越聽眉頭越緊皺，及至看到對聯(lián)，憤然起身，對呂母作揖道，“徐家欺人太甚！此事交于我，一定讓他心服口服，大禮迎娶?！?/p>

呂老太太驚喜不已，又將信將疑。客人攤開紙墨，略一思索，揮筆寫出下聯(lián)“徐府門第，正人少斜人多”。呂老太太一看，不禁拍案叫好，對仗工整，寓意深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替呂家出了一口氣。

此聯(lián)妙在何處 客人將“徐”字拆開，偏旁“彳”與“余”意解為“正人不足，邪（斜）人有余”。“彳”并非“人（正人）”，而是斜立一旁的人——斜人；“彳”和“余”合在一起，便是斜人多的意思。

呂姓人家，上口小下口大。

徐府門第，正人少邪人多。

罵人到了這個水平，倒也是一種雅趣。哪像現(xiàn)在的人，急赤白臉的多，含蓄的少，這樣妙趣橫生的沒有。

第二天，徐家接到呂家的下聯(lián)，又驚奇又佩服，又懾于雙方族長的威望，只好大禮迎娶了呂家玉憐。徐家雖不樂意，倒也愿賭服輸，還是有一點古人的風范，而如今，我們連這一點風范也弄丟了，此是后話，暫且不提。

客人姓甚名誰 且聽下回分解。其后玉憐的命運如何 諸君莫急，下回自有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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