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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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赤著腳，讓十個腳丫舒服地吐氣，愜意地伸展。

整個夏天，我不需要一雙襪子，長筒絲襪被我惡狠狠地扔掉，那種束縛的感覺從腳踝一直延伸到每一個神經(jīng)末梢。短襪要好一些，可還是沒有光腳來得痛快。

中國人是崇尚女人小腳的，即便是小腳時代已經(jīng)過去，女人的大腳大抵不好看。我的腳偏大，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我大體觀察了一下，除了年輕女子露出柔柔的玉足，十個足趾上涂著色彩，像我這個年紀的女性，一般都是穿戴整齊，從頭武裝到腳的。而我，只要不太冷，光腳穿鞋。

我這也不是什么好習慣，要是追根溯源的話，還得從我小時候說起。

現(xiàn)在的孩子難得赤腳走路，而我?guī)缀跏浅嗄_走完了童年和少年。

小時候穿鞋費得很，也可能是布鞋不禁穿，一路蹦跳著去上學，常常在半路上大腳趾伸出來了。也有鞋底和鞋幫分離的時候，便從路旁的草堆上扯一把稻草，搓一截草繩，攔腰將鞋底鞋幫捆在一起，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著，不敢那么放肆了。

我現(xiàn)在想起那個時候的情形，還覺得有點難為情?？僧敃r，沒有人會笑話我，大家都是一樣的，農(nóng)村的孩子能夠上得起學，已經(jīng)不錯。至于鞋子，它的作用是防寒保暖，天氣暖和了，大可不必穿著它。一來赤腳慣了，自由自在；二來節(jié)省鞋子，留到天冷再穿。

我母親很忙，一年給我做兩雙鞋，一雙單鞋一雙棉鞋，利用冬日農(nóng)閑的時光，將家里破得不能再補綴的舊衣找出來，煮漿糊，將一塊塊洗凈的舊布片糊在報紙上。布片不易得，稍微能穿的衣服都舍不得拆的，一洗一換的衣服，還能有多少舊衣 報紙也不易得，那個時候沒有方便袋，在供銷社買紅糖是用舊報紙包的，這報紙便被留著，預備“糊殼子”用。你想想，一年能買幾回紅糖 舌尖上的奢侈品！

我的母親手巧，鞋底納得細密結實，鞋幫剪裁有度，黑色燈芯絨做鞋面，還用白色的布條滾上邊。燈芯絨很貴，用布票論尺買的，我一直想要一雙紅色燈芯絨的布鞋，不知怎么母親就是沒有給我做。后來我才明白，一塊布套著剪裁，節(jié)省布料，裁剪完大人的，剩下的邊角正好做小孩子的鞋面。

母親搶在臘月二十三之前，將家里所有人的鞋做好。做好的鞋子母親用篩子盛放著，上面用舊衣蓋著，防止沾了灰塵。我便早晚都掀開一次，看看我的新鞋，又問母親哪天過年 母親就告訴還有多少天，我呢，開始每天掰著手指頭數(shù)日子，隨著指頭的越來越少，那期望也越來越近。

再窮的歲月里，大年初一雷打不動肯定有新鞋新衣穿。做父母的如果能夠不斷給小孩子期望以及由期望帶來的快樂，那便是有趣味的父母，他們懂得艱難的日子里，只有希望是最廉價也是最最寶貴的。我的母親善于給我們期望，而她的期望呢

母親后來說，我的期望就是你們快快長大。

我深知母親的不易，天氣熱了，我便脫下布鞋，赤著腳去上學。腳板磨得生了厚厚的老繭，一般的石子、土坷垃踩上去沒感覺，有時候也被樹刺或玻璃渣子扎了，流出血才知道疼。回家，母親用針幫我挑出刺或渣子，用一根布條裹一下，繼續(xù)我赤腳大仙的生活。

這大仙的日子也有難過的時候。炎熱的天氣里，正午毒辣辣的太陽將地面烤得像熱鍋，我?guī)缀跏且宦诽S著奔向?qū)W校。不跳不行啊，太燙了，就像手被熱鍋炙燙了一樣，本能地跳起來，落下，又跳起，跳起，又落下，頻率越來越快。在那些跳起落下的時刻，校園就是我眼前的期望。

小學五年級的夏天，我有了第一雙涼鞋——桃紅色的塑料涼鞋，也是我穿的第一雙買來的鞋。我的母親像變戲法一樣從她挑的籮筐里拿出鞋時，我瞪著眼，沒敢奢想它是我的。不知道母親是怎樣儉省、怎樣痛下決心買了這一件奢侈品 這是我少年時最大的一次驚喜。我考了一百分的那種驚喜現(xiàn)在都忘了，唯有這件事留下的感受還記憶猶新。

我的腳是真正的天足，恣意地生長，不曾受過壓迫。每每看到別的女子小巧的腳，再看看自己的腳，總是自嘲，“我有一雙勞動人民的大腳！”。我想，這腳大可能就是赤腳養(yǎng)成的吧！

不過生活越來越好，我這勞動人民的大腳悄悄地改變了階級本色——它居然也學會嬌慣自個了！

在地板上赤腳走一會，肚子便難受；空調(diào)一吹，不穿襪子鼻子就堵塞。呵呵，這雙曾經(jīng)雨里走、泥里踩的腳，這雙曾經(jīng)浸過冷水、耐得高溫的腳，如今倒是嬌氣了——受不了熱又耐不得冷，稍不如意便使性子，指使肚子、鼻子發(fā)出抗議。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話我小時候就深有體會?？涩F(xiàn)在的我，真的光不起腳，只能光腳穿鞋，聊解一下心中隱藏的“赤腳情結”吧！

其實，我們那一代農(nóng)村的孩子，有幾個能夠一年四季穿著鞋呢

赤腳走在泥土上的感覺，卻總是難忘，那些赤腳的歲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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