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一直主張迂回作戰(zhàn),打“壕塹戰(zhàn)”,而不是盲目沖鋒,因此,他很懂得保護自己,掌握好批判的尺度,只罵整體,幾乎沒有指名道姓地罵過某個掌握實權的個人,他也從不忽悠別人去做炮灰,不管是面對北洋軍閥還是國民政府,他一向不主張青年人請愿游行,認為這是逞匹夫之勇,會造成無謂的犧牲,而應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長期斗爭,以進行思想啟蒙,使民眾覺醒為主要工作內容。革命僅靠學生和知識分子難成大事,要讓工農大眾都起來反抗斗爭。
魯迅留日期間,加入了反清組織光復會,光復會的很多成員都受組織委派回國串聯(lián)會黨、策動起義,有的去刺殺王公貴族和朝廷大員,但魯迅一直對這些做法的有效性頗為懷疑,他曾說過:“凡做領導的人,一須勇猛,而我看事情太仔細,多疑慮,不易勇往直前,二須不惜用犧牲,而我最不愿使別人做犧牲,也就不能有大局面。”許廣平寫過,魯迅看到某君和別人談笑自若,而他的部下正在國內做著丟炸彈、搞暗殺的事情,魯迅想到那實際工作者慘死的情景,便焦躁不安起來。增田涉《魯迅的印象》里說,光復會曾派魯迅回國執(zhí)行暗殺任務,魯迅本來答應了,但臨行時又后悔了,想到自己的結局多半是被捕或被殺,母親怎么辦呢,便向上級提出了這個擔心,得到的答復是“心有旁騖是做不好事情的,既然如此就別去了”。他認為自己更適合做一個思想啟蒙者,但他對于那些敢于挺身而出、流血犧牲的,一直是頗為敬仰,比如徐錫麟、秋瑾等,他們犧牲的消息傳到東京,人心憤怒,同鄉(xiāng)會開會,吊烈士,罵滿洲,革命黨人就是否要打電報到北京斥責清廷展開過論戰(zhàn),魯迅情緒激動,堅決站在主張打電報的一方。后來辛亥革命之后的中國時局的演變,更是強化了魯迅的這種觀點,靠暗殺除掉幾個臺前的人對國家實際的轉變無濟于事,革命者們拋頭顱灑熱血,新的國家相比前清卻只是新瓶裝舊酒,頭上的辮子沒有了,但心里的辮子還在,這段時期的他經歷了袁世凱稱帝、張勛復辟,思想一度消沉,醉心于金石書畫、經史子集,“見過辛亥革命,見過二次革命,見過袁世凱稱帝,張勛復辟,看來看去,就看得懷疑起來,于是失望,頹唐得很了。”這就是魯迅多年之后對那個時期的自己的總結,他形容當時自己是在“鐵屋子里”,他體悟到,只有徹底改造國民性,使民主和科學深入人心,才能建立真正的共和國。經過多年的積淀后,在新文化運動中,他以筆為槍,發(fā)表了一篇篇驚世駭俗的文字,迸發(fā)了巨大的戰(zhàn)斗能量。五四運動開始后,魯迅非常關心青年們的一舉一動和事態(tài)的發(fā)展,但身為公務員的他并沒有公開發(fā)表過支持學生的宣言,也沒有像新文化運動的其他幾員干將一樣上街游行示威,他對學生運動的看法頗為復雜,認為由于學生這一群體的局限性,對中國的影響有限,不應當否定,也不應過譽。但從后來的歷史發(fā)展來看,五四運動的意義顯然被他低估了。當然,上海工人舉行大罷工聲援,全國各地各階層普遍響應起了巨大的作用。比年以來,國內不靖,影響及于學界,紛擾已經一年。世之守舊者,以為此事實為亂源;而維新者則又贊揚甚至。全國學生,或被稱為禍萌,或被譽為志士;然由仆觀之,則于中國實無何種影響,僅是一時之現(xiàn)象而已;謂之志士固過譽,謂之亂萌,亦甚冤也?!斞钢滤纬缌x信,1920年5月4日在給宋崇義的信里,他還認為青年人要先有學問,否則愛國就是空談:“仆以為一無根柢學問,愛國之類,俱是空談:現(xiàn)在要圖,實只在熬苦求學,惜此又非今之學者所樂聞也?!睂τ诋敃r的抵制日貨運動,魯迅也不贊成,因為“獲利的卻是美法商人。我們不過將送給英日的錢,改送美法,歸根結蒂,二五等于一十”?!钡搅藝裾畷r期,周樹人先生也堅持自己的一貫主張,斗爭要講究方式方法,而不是逞匹夫之勇,他寫文章時喜歡使用筆名,前后使用過一百多個,1932~1936年就用了八十多個?!棒斞浮笔亲畛S们抑囊粋€,這一方面是懟人所需,另一方面也是怕引起國民黨的殺心,今天我們看到魯迅全集里有如此多火藥味濃烈的文章,在當年并不全都掛在“魯迅”名下,比如《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和先驅的血》一文用的筆名是“L·S”,發(fā)表《知了世界》的筆名是“鄧當世”,發(fā)表《趨時和復古》的筆名是“康伯度”,國民黨也想不到這都是周樹人寫的。一有風吹草動,魯迅便立刻轉移,1930~1934年,由于政治或戰(zhàn)亂,他曾4次舉家搬走,柔石、白莽等人出事后,他“挈婦將雛鬢有絲”,連夜帶著妻兒避難。在北洋時期,魯迅就在《記念劉和珍君》里說過“請愿的事,我一向就不以為然的”,后來,他一直堅持這個觀點,一二九運動時,魯迅先生“題未定草”這篇文章結束時引了“北平特約通訊”,記學生游行,被警察水龍噴射,棍擊刀砍,一部分則被閉于城外,使受凍餒,“此時燕冀中學師大附中及附近居民紛紛組織慰勞隊,送水燒餅饅頭等食物,學生略解饑腸……”文章接著說:“誰說中國的老百姓是庸愚的呢,被愚弄欺騙壓迫到現(xiàn)在,還明白如此。又說:“石在,火種是不會絕的。但我要重申九年前的主張,不要再請愿!”魯迅先生在這里深信群眾革命運動必然爆發(fā)。他的“不要再請愿”的思想在后來這個革命運動深入過程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學生們不再向國民政府游行請愿了,而是南下工廠農村宣傳抗日、發(fā)動群眾,有的還加入了紅軍。他在《空談》中指出請愿和游行往往會造成無謂的犧牲:“請愿雖然是無論那一國度里常有的事,不至于死的事,但我們已經知道中國是例外,除非你能將‘槍林彈雨’消除。正規(guī)的戰(zhàn)法,也必須對手是英雄才適用?!保ā度A蓋集續(xù)編·空談》)他認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在青年,須是有不平而不悲觀,??箲?zhàn)亦自衛(wèi),倘荊棘非踐不可,固然不得不踐,但若無須必踐,即不必隨便去踐,這就是我之所以主張‘壕塹戰(zhàn)’的原因,其實也無非想多留下幾個戰(zhàn)士,以得更多的戰(zhàn)績?!保▋傻貢?930年,李立三從蘇區(qū)來到上海拜見魯迅先生。李立三此行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勸說魯迅參加公開的游行示威,并伺機沖擊政府和警察局。誰知,魯迅不容置疑地拒絕了李立三的要求,說:“我是主張壕塹戰(zhàn)的,在敵強我弱實力懸殊的情況下,挺身而出用胸膛對著槍眼和炮口的絕非真正的勇士?!彪S后,李立三又提出要魯迅用真名寫一篇“反蔣宣言”,同樣被拒絕,周建人記述過此事:他(魯迅)說:李立三找我去,我去了。李立三說:你在社會是個知名人物,有很大的影響。我希望你用周樹人的真名寫篇文章,痛罵一下蔣介石。我說:文章是很容易寫的。蔣介石干的壞事太多了,我隨便揀來幾條就可以寫出來。不過,我用真名一發(fā)表文章,在上海就無法住下去了。李立三說:‘這個問題好辦!黃浦江里停泊著很多輪船,其中也有蘇聯(lián)船,你跳上去就可以到莫斯科去了。我說:對,這樣一來蔣介石是拿我沒辦法了。但我離開了中國,國內的情況就不容易理解了,我的文章也就很難寫了,就是寫出來也不知在什么地方發(fā)表。我主張還是堅守陣地。因為這些做法,他同時遭到了左面同志的不滿和右面對手的嘲諷,陳西瀅、蘇雪林、梁實秋等人嘲笑他收取蘇俄盧布,又想造反又怕死,躲在租界陰陽怪氣,有時還故意用激將法慫恿他少些空談,去實踐自己的主張,左邊的同志成仿吾、高長虹、阿英也認為他保守懦弱,也寫過大量攻擊他的文章,希望魯迅更加激進勇猛,這使得魯迅頗受打擊,李立三不得不出來調停,要求太陽社和創(chuàng)造社顧全大局,和魯迅休戰(zhàn)。對于這些刺激慫恿,魯迅一概不接招,他說過,“絕不上別人譏刺我,就去自殺和拼命的當”,他始終保持著思想的獨立性,不逾越當局的底線。從一些國民黨的內部文件和回憶錄中可以看出,國民黨內部是有人主張對魯迅實施清除行動的,但只進行過探討,從未實施過,要是當局真想置他于死地,恐怕也不成問題,但一來魯迅住在租界里,要考慮國際輿論,二來魯迅此時的名望如日中天,成為了無數(shù)青年學生的偶像,暗殺將造成巨大的憤怒和民怨,魯迅的葬禮被左翼人士通力合作辦成了大型政治運動,可見其影響與能量。所以,計劃并未實施。但魯迅如果受別人挑撥做出實名公開反蔣之類的舉動,就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了。在魯迅的葬禮上,孔祥熙和國民政府官員王曉籟出人意料地贈送了挽聯(lián),宋靄齡也在送葬隊伍之中。此外,針對魯迅的去世,國民政府在宣傳上有過指示(也算是一種評價),既非全盤肯定,也非全盤否定:“查左翼作家魯迅逝世后,各地報紙刊物多為文紀念,閱其內容,復逾常規(guī),殊有糾正之必要,茲指導兩點于下:一、魯氏在五四運動時,提倡白話,創(chuàng)作小說,于文化界自有相當之貢獻,此點可予以贊揚。二、自轉變?yōu)樽笠碜骷液?,其主張既欠正確,寫作亦少貢獻,對于這點,應表示惋惜之意。至盲從左翼分子之無謂捧場文字,利用死者大肆煽惑,尤應絕對禁止刊載?!庇^其一生,魯迅一直不希望自己在政治上牽涉太多,而是更愿意做一個思想與文化上的啟蒙者,“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用文字哺養(yǎng)青年,用吶喊喚醒民眾,為后來的人鋪平道路,這就是他畢生的追求。 : “民間歷史故事”免責聲明:以上內容源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創(chuàng)版權請告知,我們將盡快刪除相關內容。 求分享 求點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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