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秦起,中國人的名字就基本由單、雙字組成。春秋時看似怪異的幾個名字,如秦國將軍百里孟明視、孔子之父孔叔梁紇,也都是單字名。只不過,此類稱呼包含了氏、名、字三個系統(tǒng)。譬如百里孟明視,百里是家族的氏,孟明是字,名是視??资辶杭v,孔是氏,叔梁是字,紇才是他的名。以單字為名,雙字為字,是當時社會的主流習俗。
在整個周王世系的近40代周天子中,只有9位是雙字名(也叫復名),其中還有好幾位是親兄弟;兩漢的28位皇帝(包括被廢的),只有3位原本是復名,但即位后也都改成了單名;三國兩晉的帝王世系里,也唯有東晉末代被人挾持上位的晉安帝司馬德宗、晉恭帝司馬德文是復名。那些我們耳熟能詳的文臣武將,如蕭何、韓信、曹參、衛(wèi)青、霍光:馬援、竇憲、馬融、班固、荀彧;諸葛亮、關羽、張飛、周瑜、陸遜、典韋、程普都是單名。
為何單名能如此強勢
首先要說到命名的來源 。
如果遇到一個陌生人,你會怎么稱呼他 有一種近乎本能的表達是“誒”。早期部落聚居時,要和人打招呼,大概采用的也是類似的方式。日子久了,人們發(fā)現,有一個代稱才方便交流。部落制變成王朝,跨入更文明的時期,人們彼此的稱呼,就慢慢有了些講究,如商朝的帝王,稱呼多是天干里的甲乙丙丁,仲丁、武丁、盤庚等,后人認為,這取自他們的出生日期。到了周朝,周王的名稱就是昌、發(fā)、誦等,已具備各自的寓意。再后來,單名占據時代主流長達千年之久,除了慕古風氣,最主要的原因,要歸結于當時的避諱制度。
中國的避諱制度源遠流長,“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對于這三種身份的人,旁人既不可指摘他們的過錯和短處,就連名諱也不能觸碰,如果趕巧取名用了相同的字,就必須自行更改。到了秦漢時代,封建制基本崩潰,中央集權,皇帝更有獨斷的趨勢,于是尊者愈發(fā)尊貴。秦漢不止避諱死者,和皇帝名諱同字、同音的人物、禮俗禮器、山川大澤,甚至前代君王都必須避諱。
避諱如此興師動眾,于是也有人發(fā)了側隱之心。漢宣帝劉病已在繼承漢家大統(tǒng)后,就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劉詢。他在詔書里解釋了:“聞古天子之名,難知而易諱也。今百姓多上書觸諱以犯罪者,朕甚憐之。其更諱詢。諸觸諱在令前者,赦之?!眲⒉∫堰@名字在當時太大眾化,如果不改,病、已兩字都需要避諱,老百姓說話辦事稍不注意就會觸及敏感詞,并因之獲罪。宣帝為方便群眾,便更名為詢,只需避這一個字。和他持同樣想法的,還有漢昭帝劉弗陵,曾改名為弗,漢平帝劉箕子,改名為衎。衎字較生僻,需要避諱的場合就更少了。
在宗法社會,不止尊者要諱,家里的親者、長輩也必須避諱。如果父親名“友”,子孫們在家里說話,就不能開口閉口我的朋友誰誰誰,而要找個同訓字進行替換。
所以孔子才說:“入境而問禁,入國而問俗,入門而問諱?!钡絼e人家拜訪,需先問清對方家長的大名,以此找尋同訓字規(guī)避,才不觸犯人家的禁忌。由此,每一個族長、家長,以及即將成為家長的人,也都盡量取單名,以方便社交。這就是為何翻開兩漢三國史書,陳平、張良、周勃、耿弇、吳漢、鄧禹、班超、張繡、魏延、鄧艾姜維等單字名充斥其中的原因。
古人在成年后,大名使用率降低,都需要取字,作為自己在君、親、師之外社交圈的稱呼。當時通行“名”為單字,“字”為雙字的模式,那么,那些尊者、親者、賢者如果都是雙字的“字”,避諱起來不也很麻煩嗎
事實上,避諱制度和“以字代名”一樣,源于尊敬父輩所取的大名,因此,名才是需要避諱的對象,所以有“名諱”之說。字作為通行的社交代稱,無需避諱。
漢時單字名固然風靡全國,但違時絕俗與潮流背向而行的也不勝枚舉,如:冠軍侯霍去病,漢武帝好友李延年,小舅子李廣利,名臣韓安國,名將趙充國,麒麟閣十一功臣之一張安世,宣帝朝宰相于定國,等等。這其中,“去病”“延年”是對健康的美好愿景,“安國”“充國”則代表了安邦定國的志向,都算有因可尋。李延年李廣利兄弟二人出身微寒,父輩怕是想不到兒子將來能成為左右帝國命運的人物,又怎會生出復名有礙避諱的擔心 。
然而,復名者很快就變成了被打擊的對象。西漢末年,王莽篡位,改國號為新。為體現新朝新氣象,王莽以遵循周禮的立場,對國內進行了從上到下的改革,其中以改名最為突出。不僅山川、地點、官職之名被改,就連時人取名,王莽要求:“令中國不得有二名?!?/p>
王莽政權僅存15載,但在他風風火火的推動下,原本就流行的單名,更滲透到社會各階層之中。據不完全統(tǒng)計,《晉書》中出現的人物只有60人為雙字名,其中屬西晉或三國時期的有12人。這12人大多是齊魯濱海一帶人士,那里靠近蓬萊仙島,自古盛產方土《晉書》中的這些復名者,絕大多數和修仙修道有些關系。二字名如此寥寥,單字名風行一時,與王莽的推波助瀾不無關聯。
另外,漢晉以來分封宗室子弟為諸侯王時,也有一字王和二字 王的區(qū)別。所謂一字王,指的是楚王、齊王、趙王、吳王、燕王等這類諸侯王大多占地廣,擁有3個或以上的郡,享受大片領土的賦稅;而二字王的封地相對就寒酸多了,大多只有一個郡,郡下大概轄8-20個縣。如濟南王,地盤在濟南郡,河間王,只享有河間郡。如此來,單字更如北斗之尊,讓人趨之若鶩了。
單名勝雙名,似乎還關乎天道陰陽吉兇。所謂“道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币皇侨f物的根本。中國人講究好事成雙姓是一個字,名也取一個字,合則成偶,代表了圓滿。
既然如此不受待見,雙字名又是如何流行起來的呢 原因有三:
其一,局勢。西晉末期,司馬氏困于八王之亂,周圍少數民族趁勢南下,搶占中原。民族融合的過程中,中原人的名字也隨之發(fā)生變化。早期,由匈奴人建立的漢趙,羯族人建立的后趙,巴氐人建立的成漢,氐族人建立的前秦、后涼,羌族人建立的后秦,鮮卑人建立的前、后、南燕等政權,在文化上紛紛向中原靠攏,取單字名但后來鮮卑族的乞伏部、禿發(fā)部,匈奴的支系盧水胡族,紛紛帶上本族名字如乞伏國仁、禿發(fā)烏孤、沮渠蒙遜上陣,沖擊了單名,復名才有了一方陣地。
到“五胡”逐漸消散的南北朝時期,漢人政權的南朝劉宋皇室也開始以雙字取名,如劉義符、劉義隆、劉子業(yè)等。復名由此又引出了班輩名字,即在二字名里選一個字為固定字,以明辨兄弟和親族關系,如宋武帝劉裕的七個兒子,均以“義”為班輩字,宋孝武帝劉駿的28個兒子,均以“子”為班輩字。
所謂上行下效,皇族帶頭換風氣,底層民眾效仿?!端螘分谐霈F的245個人名中,復名者有137人,數量壓過了當年風頭無兩的單名。
其二,修仙和五斗米教的盛行。自東晉開始,“之”字忽如春風拂地,吹進千萬人家。譬如瑯琊王氏:王羲之同輩中名里帶“之”字者有12人,子侄中有22人(如王獻之王凝之),孫輩以下的有近40人。還有畫家顧愷之、名將陳牢之南朝天文學家祖沖之、“白袍將軍”陳慶之、史學家裴松之,等等,均以“之”命名?!爸奔炔皇前噍?,取名者也并非都有親緣關系。
東晉盛行天師教,因為入教需要繳納五斗米,又被稱為五斗米教,“之”字就是該教信徒的標志之一。據說是因為五斗米教的教徽就像草書的“之”,信徒們?yōu)榱俗C明自己與該教一體 就紛紛將標志烙印在名字當中。后來,教主孫恩叛亂被鎮(zhèn)壓,五斗米教就此衰落,加上南朝佛教開始盛行,與五斗米教相關的“之”字名也就越來越少了。
其三,避諱。南北朝時,避諱規(guī)則比先秦漢晉的古人還要嚴格,為此用《禮記》“二名不偏諱”做擋箭牌,如果名字是兩個字的,只要不是連起來都相同,就無需避諱,比如孔圣人的母親名叫顏徵在,只要孔子在家里說“在”不說“徵”,說“徵”不說“在”,就不會觸犯親的諱。兩個字完全重合的概率,比之一個字寥寥,需要避諱也就少了很多。
自此之后,復名蔚然成風,畢竟降低了至少一半的重名率。
再則,雙字所蘊涵義顯然比單字深。大唐名相杜如晦,名字來源于《詩經》的“風雨如晦”,而其下一句是“既見君子”,那么名如晦,暗示了杜某人或者自己是翩翩君子,或者得遇知音明君,皆是良意。再如“房謀杜斷”另一主角房玄齡,他給兩個兒子取名為房遺直、房遺愛,靈感來自孔子稱贊的古代圣賢:“叔向,古之遺直及聞子產死,孔子為泣曰:“古之遺愛也!’”足見復名的表達力比單名大得多。
因此,盡管復名早已被接受,但唐宋的皇帝,除李世民、李隆基和趙匡胤外,還是以單名稱世。而民間則是單名、復名兩開花,各家可自行選擇,于是方有我們熟悉的白居易、李商隱、周邦彥、王安石、范仲淹…單名與復名旗鼓相當、平分秋色,單名的繼續(xù)清冷高貴,復名的則更具詩意內涵,這似乎又可以與宇宙陰陽的大道理暗合,天地萬物,旨在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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