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同與茶

「唐詩」、「宋詞」堪稱中國文學(xué)雙璧，而律詩、絕句的體制、音律萌芽于六朝，醞釀于五代，至唐朝已臻成熟。盛唐時期可謂發(fā)揮到了極致，其中詩仙李白、詩圣杜甫在詩歌史上的成就非凡，更令后生晚輩難望項背。為尋求突破，只好另辟蹊徑，遂開啟了以韓愈為首的奇險詩派，此派詩風(fēng)擅于用奇字、造怪句，常為斟酌字句而絞盡腦汁，其中賈島更有「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怪f，詩人盧同也是此派的成員之一。

一首月蝕諷諭詩　埋下禍因

盧同生年不詳，但據(jù)賈島《哭盧同》句：「平生四十年，惟著白布衣?！箍芍罆r年僅四十歲（死于公元835年的甘露之變），據(jù)此逆推盧同約生于唐德宗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盧同自號玉川子，范陽（今河北涿縣）人。年輕時家境清寒，刻苦讀書，隱居少室山，無意仕途，朝廷兩度召為諫議大夫，均辭而不就。盧同寓居洛陽時，韓愈為河南令，對其文采極為賞識而禮遇之。元和年間，盧同嘗作一千六百余言的《月蝕詩》譏諷當(dāng)朝權(quán)宦，此詩雖得韓愈稱許，卻也因而得罪了權(quán)宦，釀成日后不幸的后果。有《玉川子詩集》一卷傳世，由此詩集中，可以看出他個性分明和悲天憫人的襟懷。

七碗茶歌　茶史留名

對愛喝茶的人而言，對盧同的印象一定是他那首膾炙人口的「七碗茶歌」（《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盧同一生愛茶成癖，他的這首《茶歌》，自唐以來，歷經(jīng)宋、元、明、清各代，傳唱千年而不衰，至今詩家茶人詠到茶時，仍屢屢吟誦。茲將其詩全引如下：「日高丈五睡正濃，軍將打門驚周公?？谠浦G議送書信，白絹斜封三道印。開緘宛見諫議面，手閱月團(tuán)三百片。聞道新年入山里，蟄蟲驚動春風(fēng)起。天子須嘗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仁風(fēng)暗結(jié)珠蓓蕾，先春抽出黃金芽。摘鮮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至尊之余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柴門反關(guān)無俗客，紗帽籠頭自煎吃。碧云引風(fēng)吹不斷，百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fā)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xí)習(xí)清風(fēng)生。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fēng)欲歸去，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風(fēng)雨。安得百萬億蒼生命，墮在巔崖受辛苦！便為諫議問蒼生，到頭合得蘇息否？」此詩不僅敘述了盧同飲茶的心得外，詩里頭尚有許多名句，足堪玩味。其中「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fā)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xí)習(xí)清風(fēng)生?！垢鼮楹笕硕炷茉?，描寫飲七碗茶的不同感覺，步步深入，極為生動傳神。然而此詩最后又引發(fā)他悲天憫人的襟懷，顧念起天下億萬蒼生百姓。

兩腋清風(fēng)生　傳唱千古

一首《月蝕詩》確立盧同在中國詩史上的地位，一曲「七碗茶歌」則讓盧同在中國茶史上留名千古。盧同《茶歌》的詩句，自宋以來，古代文人雅士在品茗唱和時，成為最常被引用的典故。如宋梅堯臣：「亦欲清風(fēng)生兩腋，從教吹去月輪旁?！?；蘇軾：「何須魏帝一丸藥，且盡盧同七碗茶?！?；楊萬里：「不待清風(fēng)生兩腋，清風(fēng)先向舌端生?！?。另外古代騷人墨客也常在烹茶品茗、吟詩作對時，將「盧同」、「玉川子」引入詩中。如蘇軾：「明月來投玉川子，清風(fēng)吹破武林春」；明•胡文煥：「我今安知非盧同，只恐盧同未相及?！骨?#8226;汪巢林：「一甌瑟瑟散輕蕊，品題誰比玉川子」。

古人如此，今人亦然，在品茶賞泉，興味盎然之際，也常常以「七碗」、「兩腋清風(fēng)」代稱。如1983年春，北京舉行品茶會，會上八十八歲老書法家肖勞即興吟茶詩一首：「嫩芽和雪煮，活火沸茶香。七碗蕩詩腹，一甌醒酒腸。」其中亦化用了盧同的「茶歌」的典故；民初北京中山公園的來今雨軒，有一楹聯(lián)寫道：「三篇陸羽經(jīng)，七度盧同碗?！箤⒈R同與茶圣陸羽并稱，可想見盧同在古今愛茶人士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了。至于繪畫方面，宋畫家錢選曾畫一幅《盧同烹茶圖》，畫中將人物器具與烹茶神態(tài)，均躍然紙上；明代畫家圣華居士（即丁云鵬），亦有《玉川烹茶圖》的名作傳世。

世代紛亂　寄情山林

盧同在《玉川子詩集》中，另有幾首茶詩，如《憶金鵝山沉山人》，詩云：「君家山頭松樹風(fēng)，適來入我竹林里，一片新茶破鼻香，請君速來助我喜……」在松風(fēng)竹林里，好友相伴，一道品嘗新茶撲鼻的香味，實在是人生至樂。而《客謝行》詩云：「揚(yáng)州駁雜地，不辨龍蜥蜴；客身正干枯，行處無膏澤。太山適不遠(yuǎn)，相庇實無力；君若隨我行，必有煎茶卮?！贡R同所處的時代正好是唐朝國勢由盛逐漸轉(zhuǎn)衰之時，權(quán)宦干政，朝綱紊亂，可能是盧同不愿入朝為官的原因之一，詩中傳達(dá)了對當(dāng)時政治環(huán)境的不滿。身處世局不明，不辨良寙的時代，寄情山水之間，似乎不失為一種明哲保身之道。

盧同雖是奇詭詩人，然而在《玉川子詩集》中有平易近人的作品?！蹲跃鲆印罚骸缸跃鲆樱谏现┲肟?，近取見妾心，夜夜無休息。妾有雙玉環(huán)，寄君表相憶，環(huán)是妾之心，玉是君之德。馳情增悴容，薔思損精力，玉簞寒凄凄，延想心惻惻。風(fēng)含雙月明，水泛碧天色，此水有盡時，此情無終極?！勾嗽娂?xì)膩地描寫了閨中婦人期盼良人歸來的心情，將情思寄寓眼前景物之中，寫來絲絲入扣，至為感人。

太和九年（公元835年），命運(yùn)對他開了一個大玩笑，當(dāng)時盧同正留宿長安宰相兼領(lǐng)江南榷茶使王涯家中，當(dāng)時王涯被宦官仇士良等人誣陷謀反，被滿門抄斬，倒霉的盧同也跟著被捕，慘遭連誅，如此結(jié)束掉盧同的生命，千古遺恨的詩人，留給世人的就是那首令人傳頌的《七碗茶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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